6 愿望(1 / 2)
暑假结束,我们重新回到了各自的学校生活中。
火辣的太阳光开始变得温和,世界逐渐迎来了宜人的季节。即使暑假已结束,我与日高同学也依然会放学后来图书馆这碰面。我们之间并没有在那天之后出现明显的变化,但我能感到,彼此之间的距离更近了。
日高同学似乎有按时去学校了,且据她所说也开始慢慢跟班上同学说话了。就她而言,应该很快就能跟他们打成一片吧。
而我在图书馆,除了看书,也写起了小说。
我仍着手进行着这项挑战。
或者说我就没打算停止。仔细一想,因为喜欢看书而开始写小说、这样的想法真的很简单粗暴。有很多方法都能和书相关联,我是为什么选择了执笔呢。
嘛,执笔时乐在其中也是常有的事。虽说是一时兴起,但既然难得要进行挑战,我还是希望能做出些成果。
日高同学最后还是读了那天我递给她的那份小说。
我本打算就给日高同学晃两眼,以此向她证明“我有在前进哦”的。可日高同学说她想看,就没理我的说辞。
我跟自己说让他人阅读也是一份宝贵的经验,然后才不情不愿地将原稿交给了她。日高同学似乎有着她那边的事和学习什么的要忙,因此用了好几天才读完。真令人感动。
“感觉如何?”
“我觉得故事已经很像样了,藤枝君你很厉害哦。”
“这样。”
“要说有不有趣的话,可能就有点那啥了……”
“这样啊……”
心善的日高同学夸赞了我的文章表达和构成。但整体评价却是“有点那啥”,这让我有点失落。嘛,也没事,只要在我以后写出真正有趣的东西后再给她看,让她无话可说就行。我将这样的野心暗藏于心间。
而在说了感想之后,她又给我指出了好几处问题。
不同于我,就读于偏差值很高的学校的她,该说是如预料之中对文章的基础很了解呢,或是说很擅长国语呢。她连很细节的地方都一一指出,诸如这里的汉字错了,这里的熟语用法有误等等。最后搞得我有种被批评了一番的感觉。
即便如此,我还是很高兴能有人看我的作品,也很庆幸自己有写出来。
了解了这种心情之后,我认为就进行挑战而言,没有什么正不正确的。从那之后我便纯粹地享受着,沉浸于写作之中了。
沉浸于写作为我带来了几个好消息:其一就是不管是在哪,我动笔时就不会想其他事,也就不太会在意容身之处如何如何了。自己家照理说应该是待着很舒服的地方,但对我来说却是个完全相反的地方。因此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这比起我宅在自己房间里什么都不做老是闷闷不乐,要轻松得许多。对我而言,学校与家里同样是曾让我很压抑的地方。但再怎么说我也会克制着不在学校里写东西。毕竟被谁看见之后来捉弄我就很麻烦,最重要的是有个家伙知道后会很烦人。与其说被那人知道会很麻烦,不如说被知道后纠缠过来会很麻烦。大概,绝对,一定会。
尽管我的日常像这样稍微有了一些改变,但周围人看我的目光却没什么变化。也没什么变不变的,毕竟本来就没人会留意我,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话说,别人怎么想我都无所谓。我也并非希望大众认可我的改变,只要一直看着我的人能懂我就行。
而且,我也没打算事到如今还去过愉快的校园生活。因为,我已经有了其他的容身之处。(翻:有老婆陪就是嚣张哈。)
某一天,我在走廊上时给高濑缠上了。他那比以往更黝黑的肌肤,表明了他在暑假期间很是努力地参与了社团活动。因为夏日而嗨过头了么。
“哟,藤枝。你最近和日高同学怎么样?”
高濑还是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用力拍着我的肩膀。
这家伙每次见到我都要问日高同学的事。他还没放弃啊?
“我觉得还行。”
我就说了这么句,高濑便忽然不语,表情也正经起来。他略微瞪大双眼,像是看着不寻常之物一般盯着我的脸看。我回瞪般地皱眉道:
“你在盯什么啊。”
“没啥,只是觉得藤枝你好像变了呢。”
高濑嘀咕道。
“谁知道呢。”
我心想,这家伙也许意外地看人挺仔细的。难道是野生的直觉很敏锐吗?能注意到这点,也许是因为我同样学会了去关注别人。
因此,我越是重新考虑越能看到高濑的优点,可能都得改变自己的看法了。
话虽如此,要坦率地承认这点还是很不爽的。
“我就是我,没啥变的。”
我说完这些便离去了,留高濑站那发呆。
说是变了变了,但我真的有改变吗?
有时自己也会这么想,但我觉得根本的部分是没有变的。即便假设那个无法笑出来后的自己不是真实的我,但那也早已根深蒂固了。若是这样,那问题就来了,什么是真实的自己呢?
就连心境发生变化,也不清楚究竟是我真的改变了,还是不可控因素使我改变,亦或是我被迫改变、我被人改变。大概是全都混了一点点进来才构成了如今的我吧。
只是,我能确定自己内心已不再那么紧迫。
我已经不再会因为笑不出来而看开,逼着自己去放弃了。虽说有时这种想法仍会冒头,但要是在日高同学面前现形,她立刻就会给我指出。
我跟日高同学互相约好了,要竭尽全力向前。
我们的结论是,不仅要积极乐观,更重要的是要去面对自己的感情。
而我们赌的就是也许能借此取回各自欠缺的部分。
在与高濑分别后,我前往原本的目的地。我继续沿着走廊前进,在尽头处上楼,然后又直走就到了办公室。我轻敲敲门后将其打开,跟里面传达了年级和姓名,以及要办的事之后,便走入其中。我来到班主任的座位处,跟他打招呼,
“很抱歉我弄这么迟。”
我把带来的一张纸放到了班主任的桌上。
班主任也许是对我交上这张纸的行为感到惊讶了,他停下办公转而拿起了放在桌上的那张纸。
“藤枝,你终于是打算交了啊。老师我可是一直很担心你的。”
“暂且交上,我姑且是思考后写的。”
“所谓的发展意向调查票就是要考虑之后才写的啦。嘛,算了,我还会再确认下的,面谈时我再听你说说吧。”
我这种不交东西的惯犯,只是交个文件就让他喜不胜收了。
这一次我也交晚了,但他既没有责备我也没有提到这点。过于娇惯的话,就会在误会中成为大人。从未被期待过的人只要稍微努力一点就能收获期望之上的评价。
我这回第一次认真填写了内容发展意向调查。 我查阅了大学资料和网站,调查了世上都有哪些院系,对它们的特色和课程有了粗略的了解。
继续升学还只是一种可能性。我也可能选择高中毕业后直接去就业。
只是,我觉得既然难得找到了想干的事,有机会继续学习下相关事宜的话也不亏。实际上呢,我对学习文章和故事的构成也很有兴趣。
但是,最后还得看自己是否能为了前进而努力。
虽说环境也是一种重要因素,但毫无疑问自己的想法才是主要因素。
去到何方,以及欲做何事,都取决于自己的能力。
某个年轻高中生有些自以为是地想着,所谓的步入社会就是这么一回事吧。我认为,若是有机会身处能帮助自身进步的环境,那就该大胆一点。
在诸多案例中,有许多人想到一个愿意学习的环境中去,但由于经济问题、双亲的反对,以及自身能不足等问题而难以实现。可如果不存在这些限制的话,就不必要去主动遏制那可能性的萌芽。
虽然由迄今为止一事无成的人来说这些话,毫无说服力就是了。我的脑海中忽的想起了父母。
他们对我的发展方向,大概既不会否定,也不会去很支持吧。不如说也可能会表示毫无兴趣。实际上他们也没找我谈过这类话题就是了。
我父母的方针就是,孩子想去哪就去哪,他们只负责提供生活费用。
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我可谓是恰逢其会。
我已经放弃了在如今的家庭中的家人形式。这恐怕无从改变了。经由与日高同学的相遇,我得到机会去重新看待许多事物,但对此依然心灰意冷。
就算这样,我对他们还是抱有基本的感激之情。至少生活至今,他们都没让我感到多少拘束,现在也还毫无怨言地为我提供着学费和生活费。该说是怨言么,我们之间甚至没什么日常对话。
再怎么说,到了高二后我也能想象到养育孩子是有多辛苦了。只是在我家,缺失了其中很大一部分就是了。
在诸多缘由下,我希望能尽早独立。
独立之后,双亲也就不用这么顾虑我了。不如说,稍微拉开点距离也许还能让关系好转些。当然,我没对这抱有多高的期望。只是盼好不盼忧乃人之常情。
与父母的关系、校内的人际关系等,我都没想着要去改善现状。
因为我认为那不是自己如今该干的事。
到了我真想要那样做时,应该会很辛苦吧。但如今的我已经有了别的容身之处和想做的事了。
难以想象此前还一无所有的我能奢侈到这个地步呢。
“我有事想拜托藤枝君。”
“好突然啊。……我要根据内容来看帮不帮。”
我们像往常那样待在图书馆。今天的日高同学一脸做好某种觉悟的表情,因此我很是在意。现在看来应该和那个事情有关。
午后,舒适的日光正透过窗户洒在我们身上。我有些犯困,但还是揉了揉眼睛,听着她的请求。
“我此前说过有话要跟瑞希说对吧。关于此事,我希望你能来搭把手。”
瑞希,噢噢,是那个女孩子。这么一说,我自那以后都没跟她见过面了。嘛,毕竟我俩的关系就是朋友的朋友,没啥事不见面很正常。
“那个啊。话说还没说啊?也过了一段时间了,我满以为你已经说了的。”
“我也是那么打算的,但在那之前还想预先做件事。”
“预先做件事?”
“嗯,预先做件事。”
日高同学说着用手势和肢体动作展示了自己想预先做的事。她用下巴和夹着什么,左手做支撑状,右手在上面来回滑动。
“等等,就算你说想预先做,但小提琴还拉不出来吧?”
虽说日高同学是恢复以往状态了,但也没听说她能重新拉琴了,那也不是什么能立刻上手的事吧。
“是呀,我还是没法拉。就算让它发出声响,也只有那种难听得称不上是旋律的声音。一如既往呢。”
“你说想预先做件事,难不成?”
“没错哦,就是指我想变得再次能拉琴。”
她点点头,眼底也闪过光亮。我能从她的眼神中感受到坚定的决心,所以没法说那你努力吧。
“之前也说过了,我觉得你没必要勉强自己哦。要是勉强行事,到时进一步恶化可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太急也没用,慢慢来就可以了。”
我劝说道。虽然也有不想日高同学勉强自己的原因在,但我单纯是不想看到她那一脸难受的表情了。
明明她花些时间去找到自己的妥协点也行的。
“多少会有些勉强啦。但毕竟我做了很过分的事嘛,不这样做也没法补偿回来。而且我不只是为了勉强自己,也是为了让瑞希见识一下,真实的现状以及我今后必须得去做的事。虽然有些丢人,但我只能想到这样的补偿啦。”
“我觉得就算不做这种事,茶屋同学也会认真听你说的。”
“问题不在那啦。我想过了哦。自己果然还是想要再一次奏乐,想要再一次拉起小提琴。我想和瑞希还像以前那样合奏,通过拉小提琴来忆起与父母的过往。我想让瑞希看到自己还在坚持音乐呢。”
日高同学将手按在胸前如此说道。她紧紧攥住了胸前的衬衫,也向我投来了坚定的目光。我仅此就能感受到她这话是有多认真。
这样啊,在日高同学心里,瑞希是要更优先于她自己的。因此她才给自己定下了这个无解的难题,若是能有所弥补,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行。
我不打算去阻止日高同学的挑战,只是有件事想提前确认。
“对茶屋同学来说,这情况就是曾突然疏远了自己的朋友突然现身,还说着要再次搞音乐。我觉得这样可能会起到反效果,这样没问题吗?”
“那也没事。我清楚自己是在那自说自话,若是没能如我所愿的话,那我也会接受这结果的。毕竟是我自作自受。”
你明白那就行。既然如此,那我也来为你前行搭把手吧。
再怎么坎坷那也是日高同学选的路。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但心里还祈祷着日高同学和瑞希之间能和好如初。
尽管说着会接受,但如果她们的关系因此出现裂缝的话,那一定会成为日高同学心中去不掉的一根刺。已经是疏远的关系若是再被摆到台面上来,那就会像毒一般将她腐蚀的吧。
我闭上眼,深呼吸了下。然后转而看向了窗户那边。在窗边的柜台前,明亮的阳光洒了进来,一对看起来像初中生的情侣正依偎在一起看书。
不管是他们,还是日高同学和瑞希,亦或者我和日高同学,都不知道这份关系能持续到何时。若是想要延续这份关系,那就唯有主动伸手。彼此都伸出手,才能紧密相连。
因此,即便有些勉强,日高同学也要去拉近关系。
她很清楚因为那种不讲理的事而关系破裂的痛苦才是。
“明白了,我会帮你的。”
“嗯,藤枝君谢谢你。”
日高同学轻轻点头。
她安稳地笑着,但我心里却仍有不安。
“那么,我该怎么帮你?”
“藤枝君你只要看着就好啦。”
“你说看着,就是单旁观你拉小提琴?”
“没错。”
日高同学一脸淡然地答道,而我歪了歪头,
“这哪能帮上什么忙啊?”
“能帮上的!”
日高同学抢答般地喊道。略大的声音引来了周围的注视。
我们将食指竖在嘴边,屏住呼吸。
“我明白是能帮上忙的了,但实际上我什么都没做呀。”
“有你看着我就够了。这样就很有用了的。总感觉只要有藤枝君你在我身边,自己就能鼓起干劲来呢。”
“……啊,这样啊。”
我吸了下鼻子,视线落向手边的笔记本。虽然试着没啥意义地转了转钢笔,但失败了,它从我手上掉下来,在桌上蹦跶着。
‘感觉能鼓起干劲’么。
欣喜和羞耻一并从身体深处缓缓地冒了出来。
我为了带过这一茬而开口道,
“希望能顺利呢。”
“我会全力去尝试的。”
日高同学笑着说道。
她确确实实地向前迈出了一步。
在谈话的次日,日高同学便开始了挑战。
我们并非是在往日的图书馆里,而是在要从图书馆走一段距离才到的河畔,这里的河流也是附近最大的。
有许多人来河畔处这散步,有带着狗狗散步的老妇人,也有放学来此的情侣,能看见各种各样的的人群。柔和的光线经由这河面的反射,让此景悄然焕发了光彩。黄昏前的此时极为悠闲宁静。
放学后,我们如约在此集合。
“那么,我要加油了。”
刚集合,她便显得很有干劲。而我则坐在小木椅上看着她。
她说想要变得能拉小提琴。
说老实话,我觉得不现实。过去的她就已经证明了这不是什么努力了就能解决的问题,然后还立下了个一周的期限。她似乎是要在这个期限后告诉瑞希。
我会真心为日高同学的挑战加油。只是非要说的话,日高同学想做的事不过是自我满足。即便是变得稍微能拉了,但必然还会让以前就认识她的人感到落差。就算稍有进展,也没法改变不如从前的事实。
她是为了某人才明知如此也要这样做的。
日高同学丝毫没有博取同情的想法,而是真心这么想的。这也正是她的过人之处。
然后,我会在角落里支援她。我的职责是在一旁见证,但我并不清楚这是否真能帮上忙。不清楚归不清楚,由于我也只能看着了,所以唯有竭力做好此事。我就作为她努力的见证人吧。
“虽然说很多遍了,但你可别勉强自己哦。”
“我会以不算勉强的程度去勉强的啦。”
日高同学说着从琴盒里取出了小提琴。这是我在神社时见到的同款小提琴和琴盒呢。她将琴盒放在坐下的我身旁,然后拿着小提琴面对着我站定。
这构图有点像发表会呢。
我心里有着一些“说不定呢”的期待,但更多的还是担心。
“我要试了哦。”
然后她做了与那时同样的准备姿势。
自然且优美的站姿,让人想起演奏的美妙。但是,现实是残酷无情的。
我注视着她的身姿。
我轻轻双手合十,目不转睛地看着日高同学,祈祷着她能成功。
日高同学保持着准备姿势一动不动。她闭上眼,静静地深呼吸,以此来调整自己气息。她自身就仿佛艺术品一般装点着那片空间。我感到时间静止了,周遭变得寂静而无声。我为她站立的身姿着迷。
她缓缓地开始拉动琴弓。此前看的时候我还没注意到,但如今的她似乎用上了过多的气力,莫名有些生硬。
夕阳映衬着河畔,她的奏乐本该能点缀这片世界,但如今却显得杂乱无章。
若是一无所知的我听到这个,会认为这是杂音而弃之不顾吧。而对知晓原委的我来说,这就仿佛是听到了日高同学的呐喊般让我心痛。
日高同学身体轻颤着,神情痛苦,呼吸逐渐粗重,她在此过程中一直在与自己内心的某些东西作抗争。
我站起来,靠近日高同学,轻轻按住了她持弓的那只手。虽然说已近黄昏,但这季节依然能感到余热。可是她的手却格外地冷,这让我的胸口越发感到了揪心般的痛。
结果一如既往。很正常,毕竟这不是靠干劲就能搞定的问题。
“不行呢。”
日高同学笑了下后,便不甘心般地咬住了嘴唇。她收起架势,闭上眼仰起头。
“才第一次呢。”
没错,这才只是第一次。
一周的期限实在是太短了。若考虑到她的精神损耗,也只能期待下发生奇迹了吧。但日高同学是不会气馁的,那么我也不能消极下去。
日暮西斜,日高同学仍然在挑战着。
仿佛在祈祷,又仿佛在恳求。
从旁人来看,这幅场景应当很不可思议吧。只有在场的我们俩人才知晓那份痛苦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