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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枪支的护理方法(2 / 2)

  他捡起假发,掸去土灰。波本恶狠狠地仰脸瞪视,发现是他后眼泪即刻盈满眼眶。

  “…挺好看。”他挤出句真情实意的安慰,递去假发,却被打掉在地。

  “好看你怎么不自己戴!”

  “波本。”他语气骤冷,觉察气氛凝滞又憎恶自己没控制好情绪,放软语气:“你怎么了?”他注视女孩正打颤的瘦削肩膀,并未等到回复,手试探性伸至她面前,然后抚摸她有些刺手的短发:“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金轻握缰绳,波本个子矮小得能被他的斗篷完全盖住,自然坐在前面。他们很久没一起骑马,尽管他还留有双人鞍。低头,看见女孩死死攥着工具箱手柄,眼泪啪嗒啪嗒打在金属箱皮上,指节捏得青白。

  他摘下宽檐帽,扣在波本头顶,独眼眯起,捕捉光线。日落黄昏,回营地需穿过小片沙漠,至少两小时。而晚上太冷。他解开斗篷纽扣,把女孩拉近。

  波本缩在他怀中,不像平日般抗拒肢体亲昵。她哭得安静,但泪已润湿他整个衣襟,像是要把身体里的水流尽。金从未见过这阵仗,情感胜过理智,竟疑心波本受辱,折回酒馆复仇毁尸灭迹的念头一闪而过。就算是旧友,为了她全部杀死也在所不惜。他面露厉色,却瞥见女孩白皙耳背下的淡青血管,惊醒般深呼吸,将本能的嗜血欲望压制下去。

  他未说话,被夕阳拉长的马影逐渐融化在黑夜里。波本冰一般凉的身体终于被他焐热,也许是疲累了,她只断断续续抽噎。

  “老爹你不问我…嗝…发生了什么吗?”

  “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他从内兜翻找出手帕。

  “手冻僵了,你帮我擦。”他无奈,细致描摹她睫毛上挂的水滴。女孩满脸狼藉,大咧咧地用力擤鼻涕,被自己吹出的响声逗得发笑,终于把原委说给他听。

  “他们并非故意。你当时没有明确表达不满,所以有人曲解了你的意思。”即使这句话可能让女孩生气,但他迟疑片刻,还是秉公办事。毕竟女孩和他不同,还是有机会彻底脱离这片荒原,到城市去。他不想让她也失去基本道德判断和正义之心。

  “我被吓住了。”波本尽量说得轻松。毕竟,这又是多大件事呢?但她喉咙像被堵住:“他们的态度,好恐怖。你知道吗…前不久还好好的,下秒他们就把我当成另种…”她皱眉,不知该接什么词。东西?生物?她不明白,为何戴个装饰就让她像被塞进了别人的躯壳,已至周围所有人都显得陌生起来。

  “因为和平时的你很不一样。他们也觉得新奇吧。”或许还有看着小孩长大的欣慰。

  “为什么?我喜欢我的头发。”清洗方便,还凉快。“而且那只是顶假发!我哪里都没变。”她强调。

  “我想,他们是觉得你醒事了。”他努力含蓄地阐述。

  “那就是顶假发!而且不是我想戴——”

  “不是假发不假发的问题……因为你在那一刻终于像个真正的女孩儿了。”

  他没料到这句话让波本暴跳如雷。这是事实。别人都调侃他养出了个假小子。

  “我哪里不像女孩!”金注视波本涨成猪肝色的脸庞,有些忧虑。的确,她相对于同龄人,个子小些,甚至还未有变声期。但他只当她身心生长迟缓,仍默认她会遵循固定的唯一道路:出现第二性征、交同龄女性好友共享秘密、疏远父亲、觉醒对年轻男子的爱情、结婚、离开他并获得幸福。他担心是不是从小放任波本在男人堆里长大,让她走了歪路。身体健全的姑娘,本不应这样。

  他搜肠刮肚,寻找形容女孩儿的词汇。她们爱美,穿裙子,不谙世事,被称为纯洁的天使。常亲昵地手拉手,聚在一起百灵鸟般叽叽喳喳,娇笑着分享化妆品和围绕男性的轶事。但这些似乎都与波本大相径庭。

  他抿唇,不知如何一一列举。

  是他做得不对。将女孩捡回家,也是维系人性的私欲作祟。不知不觉间,他将她当成自己的锚,却没能提供合格的养育环境。从小,她身边就缺失母亲。甚至没有女性,对她施行教导和建议。所有言语被自我憎恶吞噬,他有什么理由指责。也许对女孩最好的,是离开他,重归有责任心与经验的正常家庭。

  谈话中断,这份沉默被误读。

  “如果那是父亲您所期望的…”她声音很轻,尾音破碎,像挣扎漂浮的薄脆浮冰,势不可挡春天的来临,安静地融入水,像是未曾存在和反抗过。

  是夜。

  明月高悬,她借光平静凝视指尖蹭上的液体。她在流血,尽管没有受伤的记忆。但是,就这样干涸死去,好像也不坏。她想起蝉蛹。她捡到过几个,金说可以煮了吃。她断然拒绝。过了几日,隔五百米都能听到雄性沙漠蝉为了求偶的彻夜鸣叫。如果她是蝉,更甘愿被吃。她不甘心被迫接受羽化的结果——那没有征求她的同意。

  “波本?!”男人破门而入,木板被撞得粉碎,独眼闪烁亮如烛火。

  女孩抽动鼻翼,看来金的嗅觉比她灵敏百倍。她本来已经接受自己的结局,但看到父亲,又觉得可以咬牙活下去。这闪电般的生死决定让她疲惫不堪,任由金将她翻来覆去检查一番。

  “波本,你来初潮了。”父亲听起来真是陌生,刻意公事公办的郑重语气。

  “什么病?”

  “不是病。你长成大姑娘啦。”

  按女孩的性格,肯定会质疑反驳。譬如,只是流点血,怎么就让她的身份起了变化?金微笑,心脏酸涩又涌动欣喜。

  “你很开心?”意料之外的问题。他惊讶地望向女孩,发现她在回避,并再一次把她的困惑理解成腼腆。

  “当然!别觉得羞耻。这是值得庆贺的事情。”虽然由父亲来说不大妥当,但他极力向处于历史性事件的女孩阐明:“这是周期性的,随之你会迎来发育…”

  波本缩在墙角,舌尖抵住上颚,将男人剥好糖纸送入口腔的海盐太妃糖在齿间滑来滑去。似乎这样就能远离刚换的被褥,供清洁的烧开水,和迭好的更换垫。四周很静。从小到大,父亲都会彻夜守着生病的自己。但这次,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什么都不一样了。她闭眼,将咸味咽进腹里,耳畔彻夜都是蝉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