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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IV(1 / 2)



雄介说我很乖。



可是,我一点都不乖。



雄介一定很快就会发现。



然后会对我非常失望。



唉。当他知道、当他发现之后。



如果他还是一样喜欢我就好了。



不可能。他一定不会再喜欢我。我知道。因为我真的不是雄介所想像中的那种女孩。幼小、天真、总是开开心心,那不是真实的我。



可是,每一天我都过得很开心,没有任何痛苦或者讨厌的事情发生。



可是,我、一是是处的我,终于发现了那个东西。



一切都完了。我,终究还是原来的我。



我无法变成不一样的我,因为现在的我是无法改变的。



没错,不管我怎么祈祷,我终究还是……



无法成为你的旋花。



*  *  *



分尸后的手脚并排在桌上。



女人的手从手腕处剁下扔在一旁。旁边还有纤细的脚踝。



锐利的横切面看不到细小的骨头与突出的血肉,黝黑的皮肤飘出甘甜的气味。茧墨小巧的舌头舔舐涂着红色指彩的手。我看了深深叹息。



「这喜好实在令人有点不舒服。」



「真有趣,人类竟会因为巧克力的造型产生厌恶的情绪。这东西跟普通的巧克力并没有什么不同啊。要不要吃看看?是焦糖口味的喔。」



我高举双手拒绝她的好意。茧墨折下巧克力手的食指放进嘴里。



她吃下一个好像变成巧克力的人,我默默地继续打扫,『神』增生事件过后,茧墨就变得很爱叫我打扫地板,而我也无法针对这一点抗议。



拉开窗帘看着外头,天空晴朗无云,但也开始出现些许厚重冬日的气氛,像是透过脏脏的玻璃看东西,让人感觉忧郁。差不多快十二月了,必须在天气真正变冷之前替旋花添购大衣才行。



今天下午已经跟雄介他们约好了,我抓着湿抹布站起来。



「小茧,我跟人有约,先出门罗。除了旋花的大衣,也想买点自己的衣服,买完就直接回家。有什么事再打电话给我。」



「你在说什么啊.小田桐君?我们等下要去见委托人喔。」



超级不祥的发言冲击着我的耳朵。她说的太过轻描淡写,有一瞬间听不太懂她的意思,我皱起眉头,茧墨拿起巧克力手放在嘴边。



红色的舌头舔着女人的手指,茧墨嘴角微微扬起。



「我没跟你说吗?昨天深夜接到一个委托,非常抱歉,你得取消跟朋友的约会了。应该没关系吧?反正还不到会下雪的天气。」



「等、等等!小茧,我之前就报备过今天下午要跟他们出去了!而且,你接了什么委托,请说明一下!



尽管知道抗议无效,我还是得陪茧墨一起见客户,但是至少要抵抗看看。所谓的委托代表某个凄惨事件的开端,不过虽然我很紧张地要求说明,对于接受新委托这件事情,我心情的起伏也越来越小了。



狐狸依然待在牢里,这让我很放心,好像有人向我保证外头再也不会发生让我受不了的悲剧。即使觉得这种想法有些太放松,却还是能冷静地接受茧墨说的话。



「咦?这次表现的满冷静喔,小田桐君。也好,总比每次要接新委托就跟个小鬼一样又吵又闹来的好。这次的客户是个艺术家,还不知道委托内容。只要求说要当面谈谈。听起来很无趣,我根本不想见他。」



无趣。这个辞汇让我有安心的感觉,茧墨眉头深锁,温柔地拿起一只女人的手,咬碎指尖。如果巧克力人也有知觉,指头被咬掉简直就是严刑拷问。



「那个人是分家的重要人物的朋友。分家的人还说他拜托这名艺术家赶出一个办活动要用的纪念雕像,所以请我务必要尽力帮他朋友。还针对舞姬的事情罗哩叭嗉,我之前已经请他不要管这件事,但他还是一直讲说这是来自忠臣的建言什么的,好烦。」



茧墨把巧克力手放回桌上,手指全部被吃光,只留下怵目惊心的咬痕。



她斜眼看着我,踢了踢穿着高级黑袜的脚,继续说。



「结论就是我们要去见见那个艺术家。小田桐君,越是麻烦的事情就要越快解决才行。」



「这……就算我们不想去也不行吧?我去。不过可以等等再出发吗?旋花跟雄介他们……」



就在我这么拜托茧墨时,大门很刚好地打开了,同时听见开朗而有精神的声音。



「小田桐!我们来罗!旋花跟雄介来罗!」



「喔,有够冷。气温一下子降了好几度。小田桐先生,我们来了!」



两人蹦蹦跳跳地跑进屋子,旋花跑到我身边,用力抱着我。灰色的头发有着冰冷冬天的气息。



我摸着旋花的背,跟雄介说:



「雄介,抱歉,我临时有事,改天再跟你们约。今天你们两个先去逛好吗?旋花,对不起喔,下次再一起去,好不好?」



「小田桐,为什么不能去啊?」



「小田桐先生,发生什么事了吗?我们的心情像是跟爸爸约好休假出去玩,但是又被临时取消的小孩喔。好像有点新鲜………………喔,原来啊。」



发现茧墨正笑容满面地望着自己,雄介点点头。



他一边抱起旋花,一边对我们说:



「——————,我懂了,因为接到委托吧?」



「嗯,正是如此。你这次不要跟来喔,旋花需要你照顾。委托的内容很可能有危险。」



「我知道啦,你们自己多小心。不论如何,希望你们能玩的开心。」



雄介干脆地放弃。以前的他不管怎么说还是会死皮赖脸地跟过来。嵯峨雄介最讨厌无聊。他现在的转变让我很欣慰。



旋花盯着我看,眨着大眼睛,她看了看时钟又看了看我。



眼睛迅速充泪,像是随时要哭出来那样,苹果般红润的脸颊皱成一团。



「原来是这样…………你要走了喔?」



她突然奋力挣脱雄介的怀抱,跑过来抱住我。黏在我胸口,一脸想哭的表情,雄介拍着她的背安抚。



「小田桐……旋花会很难过喔。」



「旋花,不要这样。跟我一起去逛街,你想买的大衣颜色是橘子色?我来帮你挑,还有,你不是说想吃冰淇淋吗?」



「天气这么冷,吃冰好像不太好吧。」



旋花放开我,紧握拳头并插进牛仔裤口袋,闹脾气似的扭头,摇摇晃晃地走开了,雄介看了耸耸肩膀。



「伤脑筋,生气了。我们先走罗,小田桐先生。下次见。」



「好,下次见。替我好好向旋花赔罪。」



雄介跟着垂头丧气的旋花走了。我看看茧墨,她正吃着剩下的巧克力,手腕的断面像被啃咬的肉一样开始融解。



「——————说完了?那我们出发吧。」



茧墨笑着说,我跟着站起来。



心里感觉不到任何焦虑与恐惧,甚至连危险的感觉都没有。



只觉得一切都像是表演。



愚蠢的我依然没有危机意识。



*  *  *



冬天的冷风吹着茧墨的发丝,呼出的气息冻成雪白,接着扩散并消失。



穿着合身的黑色大衣,茧墨让我联想到毛色光滑的野兽。



鼻腔吸进冬天越来越浓厚的空气,抬头仰望天空,觉得肺部冷到快麻痹了。



这里的气温比奈午市低了不少,委托人的工作室位于长野县的轻井泽。



茧墨分家那边派了一台车将我们带到这里。这栋建筑物乍看之下很像是美术馆,四周种植树木,深灰色的墙壁有着含苞待放的花朵。大门旁边放着一个半人半兽的诡异人像,皮肤是铁锈色,上头缠满植物藤蔓。



摸着建筑四周的围栏,我呢喃道:



「这也是一间夸张的建筑物啊……不像是住家,反而像间美术馆。」



「自从他宣布要退休之后就再也没有推出新作品。这个工作室里存放了许多尚未发表的随兴创作,或许称之为美术馆也不为过。只不过完全随自己喜好创作出的作品能否称为美术品就不得而知了。」



玩具、垃圾、美术品。这几种东西的分界有时很明确,但通常是很暧昧的。随意地给出称呼有时代表对它的轻蔑。



司机从我们后方走了出来,他按下对讲机,通知对方访客的到来。建筑物的围栏打开了一部分,司机站在开口旁等候。他是分家派来的人,不会跟我们一起进去。



「谢谢你开车载我们来,回程也要麻烦你了,可别把我们丢在这里喔。」



面谈结束之后我们要自己联络他来接送,我与茧墨迈开脚步。从围栏到门口有一条由不同颜色的瓦片铺设出的步道,走到约一半的距离时,门打开了,我们走进屋子里,忍不住停下脚步。



强烈的光烧灼着我们的双眼,前院出现在如夏日烈阳的光芒之中。



眼前所见皆由绿色与白色组成,异样的光景看得我眯起眼睛。



大理石建成的喷泉上有藤蔓雕饰,藤蔓上缀着许多大片绿叶。地上种满柔软的绿色草皮,上面放置许多雕刻品。肌肉线条分明的鹿旁边是曲线莫名性感的石头。



庭院中央放着一组桌椅,蜘蛛网造型的桌子彷佛一碰就会分崩离析。但是四张椅子已经彼人坐走两张。



纯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光滑秀发如新娘头纱般披散在背后。



她对面坐着一个白色的人,配色不太一样。衣服由半透明的布层层相叠而成,配上苍白的肌肤,像是株垂死的植物。两个人的样子很类似,给人的感觉却大相迳庭。



一方是死,另一方是生的象征,她们分别穿着像新娘与像死者的衣服。



像新娘的那位女性转过头来,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啊、你们来啦?我好开心。」



唐缲舞姬微笑着,突如其来的再会让我很惊讶,同时发现了一件事。



坐在她前面的女性,那个有着死亡印象的女性好像一动也不动。



原来那是具不知死亡为何物的人偶。



*  *  *



「——————你为什么在这里?」



「这话不太对喔。我本来就在这里,而你剐好也来了。这既非巧合,也不是必然的结果。只是你来了,所以才成了必然。是不是呢,久久津?」



舞姬说了难以理解的话,接着以梦幻的口吻呼唤着她背后的人。久久津朝我们走来,手里拿着上面装有红茶与点心的托盘。他站在那里看着我们。



「光生、茧墨小姐……欢迎你们……啊、红茶不够了。」



久久津惶恐地转身,迅速地走开,但是其实红茶够不够根本不重要。



我们将注意力重新放回舞姬身上,揣测着为何她会在这里。



「我们是应菱神昭的委托而来,可是我们并不知道你们也会来这里。你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还是说,这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



「怎么可能?不是,你因委托而来,我来的目的跟你一样,都是工作。被误会比想像中还让人难过呢。也许我其实是个很容易受伤的人喔。」



她的声音甜得快滴出蜜,舞姬叹息似的轻抚脸颊。她面前的人偶仍然保持不动,嘴巴半张着,看得见没有唾液、光滑的口腔。



我皱着眉——————工作?



「那么你能够说明一下刚才说的话吗?你说我们在这里碰面并非巧合,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工作,我几天前开始天天拜访这里。和菱神先生聊天时刚好聊到你,所以他就告诉我说你会来找他。我们的会面算是巧合,但就某种意义来说也算是必然的结果。就是这个意思。这样说明,你懂了吗?」



舞姬缓缓地歪斜着头,她伸出双手拍了一下。眼前的人偶竟开始活动,如皮膜般轻薄的眼睑张开,玻璃眼珠映着夏日的阳光。



「——————我的工作就是检查这尊人偶并修理它。」



或许是察觉到我们的疑问,于是舞姬便抢先回答了。人偶像是作完一个很长的梦一般摇摇头。皮肤感觉不出任何温度,冰冷的外表并非以活人为样本制作出来的。



它是一尊刻意做成尸体外型的人偶。



「原来如此。我知道你的理由了,但是并不想了解。那么,菱神昭人呢?怎么会是其他客人比委托人还早出现?」



「其实是听到你来了之后,我就毛遂自荐来迎接你,这就是我所说的『必然』。我来替你带路。久久津,谢谢。可惜我连一口都没喝就要移动去别的地方了。」



舞姬一说完,久久津很自然地蹲下去,舞姬走过去坐在他手上。久久津又很自然地站起来,舞姬挺直背脊,面带微笑。



「请往这儿走。菱神先生正等着大家。」



久久津走丁出去,舞姬的白发如头纱般披散开来。我环顾了这个庭院,发现光亮如夏日的原因,原来墙上装了很多灯照着庭院,刻意重现已经逝去的季节。我略微迟疑之后,和茧墨一起跟着他们两人离开。



纤细的椅子上有一只杯子,忽然一只白皙的手抓住了杯子。



虽然我们都离开了,但人偶依然文风不动。它再次缓缓闭上双眼。



像在祈祷着什么愿望般的神情。



*  *  *



黄铜、铜、石膏。触目所见尽是各种材质的皮肤。屋里放着女孩的雕像。



雕像没有做出肌理,头发也没有迎风吹起的造型。眼睛混浊,不然就是闭上。



这些女孩的雕像和刚才的人偶一样,感觉不到任何生命力。



连不太会欣赏雕像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按照尸体的模样所制作出来的雕像。



茧墨称呼这间建筑物为工作室,可是大多数的房间都跟创作无关。从布置看来,生活的空间与工作的地方明显地区隔开来,工作室只是个通称罢了。



我们被带到会客室时,菱神昭已经在里头等着我们。一个穿着连帽外套与牛仔裤的男人看着我们。他有着一头黑自相间的头发,但是看上去顶多快三十、或三十出头的样子。出乎意料,听到对方是有名的艺术家,总觉得会是个年纪颇大的男人。



「请多指教。你就是茧墨小姐?很抱歉硬要你来一趟,请问你是?」



「我叫小田桐勤,是茧墨阿座化的助手。」



「原来如此。欢迎两位来到我的工作室。谢谢舞姬小姐替我招呼他们,已经没事了,请你重新开始修理的工作。」



舞姬优雅地朝我们行礼,接着继续让久久津抱着离开会客室。菱神请我们坐下,他也坐进皮沙发里。动作有点上了年纪的人的感觉。眼睛四周的皱纹颇深,与年轻外表不相符的是全身不时散发出的疲惫感。



「让我再次郑重道歉,临时让你们来真抱歉。只是很希望跟你们聊一聊。」



「既然你已经占用了我的时间,就算抱歉再多也只是增添困扰。若有歉意就好好向我们说明你的委托内容吧。我也只是碍于人情不得不来一趟,还不一定会接受你的委托。」



茧墨流畅地说完,菱神讶异地微张双眼,摸着下巴。我闻到一种香水混合着烟草的味道,茧墨在他面前毫不客气地吃起巧克力。



「我有些惊讶……你的外型有点像我的人偶,只是色调不是白,而是黑,不像一般人的造型。然而说话却完全不同。甜美中带有惊人的毒。真有趣。声音像是烈酒,你喝不喝咖啡?」



「——————喝,麻烦您了。」



最后那句话是对着我问的,看样子他知道茧墨不喝热可可以外的饮料。会客室门打开之后出现一个白发女孩,浑身散发出的死亡气息让我差点以为是刚才那具人偶。可是不一样。这具人偶的头发被绑成辫子,它拿着一个装了饮料的银托盘,从饮料中拿出咖啡放在我面前,接着替茧墨倒了杯热可可。



看到它的手我不禁皱起眉头。因为它的手掌颜色跟手臂并不一样。



人偶惨白的肌肤之中,只有手掌被涂上肤色,像是活人的手掌。



「请不要使用让人听了不舒服的形容。我不像死掉的女孩,也不爱喝烈酒。那些只有大人爱的食物都让人不愉快,也是毒药。」



茧墨喝了口热可可,像小鸟般轻快愉悦地啜饮着,菱神讶异地忘了呼吸,脸上难掩震惊。



「你……怎么知道?从哪边听来的?」



「我根本不需要听说,看见你的工作室之后就明白。放在这里的雕刻品与人偶全都模仿着同样的东西,也就是……死掉的女孩。」



我也有相同的感觉,这个工作室充满死去女孩的身影。



下知名女孩的死亡点缀着这个工作室。



「原来如此……身为创作者却有盲点。你说的没错,我的雕刻品和人偶全都是以某个女孩为范本。既然你知道这一点,那么就更好谈了。其实,我想委托的只有一件事。」



菱神交叉双手,别有所图地看着茧墨。茧墨则没什么反应,她默默地等着菱神开口,不停地喝着热可可。



「——————我想见见这名死去的女性,我想跟这些作品的原点再说一次话。」



「这个愿望很普通。人们总是拚命祈祷能够和死去的人对话。明明死了之后就可以轻易地实现愿望,真是麻烦。」



「请不要拿这种事开我玩笑……她的名字是菱神光。卒年二十一岁,是我的表妹。自从宣布要退休之后,我就再也不想创作新的作品。只想像小时候一样,再和她说说话。舞姬小姐告诉我,你能够呼唤死者的记忆,能够请你帮忙吗?」



菱神的黑眼睛闪着认真的光芒,漆黑的眼睛映出茧墨的身影。茧墨没有回应,她拿起杯子一倒,倒出仅存的最后一滴热可可。



「——————我想问个问题。你是不是觉得她很恨你?」



「———————」



菱神大受打击,好像被人在脸上重击一拳,冷静的表情现已扭曲变形。但是看不出任何怒意,看上去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



「……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像是那种会被怨恨的人?」



声音满是悲痛,语气有些依赖的意味,茧墨听了摇摇头。



她淡淡地说,音调像是要甩开小孩撒娇的手一样冷。



「你是不是那种人,并非由我来判断。我想知道答案也只是因为委托的缘故,我的确有能力可以让死者现声,前提是那个死者必须还残留部分情感在这个世界。怨念、痛苦、诅咒、恨意等情感特别容易残留。除此之外的情感,很遗憾,大概都不会留下来。如果只想聊聊,大可以找一个会观落阴的灵媒帮你。如何?」



——————你是不是觉得她很恨你?



菱神摸了摸自己的脸,眼睛动了动。他看看站在一旁的人偶,眼神专注而认真。接着他张开手,像是邀请某人,于是人偶便伸出手握住菱神厚实而满是硬茧的手。



菱神用力握紧那唯一有着不同颜色的手掌。



「我也不知道。原来是这个意思。我竟然提出这么可怕的请求。」



他微弯起嘴角,自嘲似的说着。思考了他话中的意思,我也明白了。



他可能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死者所怨恨。



只要死者对他抱有恨意,他对茧墨提出的委托才能成功。若是没有,则会失败。



这样的结果比用石蕊试纸测酸硷值还精确,



「…………我完全输了。我没有勇气知道答案。很抱歉让你们白跑一趟了。」



他露出疲惫的笑容,手还握着人偶的手不放。接着又匆然放开,拍打大腿后站起来。他轻推人偶的背。



「我请她送两位出去,能够见到茧墨家的神是我的荣幸。非常感谢。」



他的语气充满明显的痛苦。



我知道,他很后悔请人安排了这次的会面。



*  *  *



死者的背在我眼前走着,望着那片毫无血色的肌肤,我心想。



一个以尸体为模型制作出的人偶竟然在走路,这是多么矛盾的一件事。



「……这个家的摆饰竟是死去的女孩。他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呢?」



「这你就不用多管,他都放弃了。他既没有被灵异现象缠上,也没有被谁诅咒。只不过是基于某种好奇心而提出委托罢了,还真恶质。」



针对茧墨的指摘我没有多说什么,她说的很有道理。这的确不是我该介意的事情,我也不该因为好奇而追问他内心究竟有些什么样的痛苦回忆。



我们在极短时间内便又回到来时的走道上,穿过许多死去女孩的雕像旁。就在快抵达前院时,我们停下脚步,因为舞姬站在不远处。她靠在一尊黄铜制成的女孩雕像上,正在讲手机。久久津则站在舞姬身边。



「是……是、没错。之后就按照您所说的做。我知道。您一定可以办到。好……别担心他们。不需要担心。再见。」



她讲完电话之后转头面对我们,脸上浮现出温和的微笑。



眼神和以前一样,看起来很想睡的样子。她问我们:



「咦?怎么了?他跟你们说了什么?」



「他决定取消委托.那样的委托内容原本就不应该找我们。」



「——————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被怨恨吗?」



「——————你也知道?那为何还刻意向他推荐我?你果然是故意的。」



茧墨露出野兽般的眼神看着舞姬,舞姬露出天真的笑容。而久久津则站到舞姬前面守护着她。舞姬阻止久久津,说话的语气像是能让花儿盛开般愉悦。



「我怎么可能故意这么对你嘛,我不满的对象是菱神。他对人偶的处理方式让我困扰了好久。所以想捉弄他一下,请原谅我。我是个常保开心的人——————应该说,我是个犯罪时会很开心的人。」



「——————请不要为了那种理由把我卷进来。让人很不高兴。」



茧墨斩钉截铁地宣告后继续往前走,我也赶紧跟上去。听见舞姬的犯罪快乐论,心里有些震荡。



她的论调跟猫或者狐狸很像。



替我们带路的人偶不发一语,我们跟着她走到前院。



鲜艳的绿色充满整个视野,人工打造出的夏日阳光好刺眼。



死者人偶依然坐在椅子上,如祈祷般闭着双眼。



而它身边有个死人。



那人倒在一片超现实的如画色彩中。一片白色、绿色与七彩的光芒之中,失去头颅的尸体像是最后添上的拼图。



脖子的切断面看得见塞得满满的铁制齿轮与各种小零件,黏腻的金色液体滴得到处都是。机油如鲜血般缓慢地扩散开来。



对这具尸体而言,机油的确就是血,体内塞了些东西代替隆起的肉与裂开的骨头以及味道恶心的脂肪。仔细一看,断掉的头颅就掉在尸体旁。像是被断头台截断的头颅被草皮遮去了一半。



尸体的眼睛没有打开。我发现一件事,



此刻我们目击的是一桩非常矛盾的事实。



这是一具死去女孩的人偶的尸体。



有人杀了这具模仿死者而制作出的人偶。



*  *  *



是谁杀的?为什么非要杀掉这具人偶?



有什么理由非得杀死人偶?



无数的疑问重复充斥脑中。情绪纷乱的我短时间竟无法动弹。



我们见到的第三具人偶被人斩断头颅倒在地上。第一具是坐在庭院中的人偶。第二具是绑着辫子的人偶。与前两具人偶极为相似的人偶此刻已是死状凄惨的尸体。



我只能以尸体来称呼它。失去头颅的它让人不忍卒睹。



最光开始行动的人是舞姬。她快步走向尸体,确认断面之后捡起头颅,接着一一拾起掉在草地上的零件。她拿起一个大齿轮,尚未乾透的油渍沾染上她的指尖。



「——————它已经死了。完全无法修复。」



她很肯定地说道。人偶的死。谋杀仿造死者而做出的人偶。我思索起这个行为所代表的意义。



舞姬并不是说它遭到「破坏」。就在我百思不得其解时,茧墨开口了。



「…………脚掌也不见了。某人切下它的脚掌并带走了。」



我慌张地看过去,人偶果然没有脚掌。零件从脚踝处苍白的人类皮肤散落,像是人类被丑陋的铁怪物从体内吃光血肉一样诡异。



「到底是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



「——————残忍?这真的残忍?会吗?」



我不知该说什么。人偶的死算不算凄惨?但是我摇摇头,甩开一瞬间所产生的犹豫。有人胡乱地破坏了一个做成人形的东西,难道不该替它感到难过?



「我觉得很残忍。这么做的确很残忍……我去叫菱神先生来!虽然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必须先告诉他。」



「——————别去。我们最好在他来之前离开这个工作室。没错。」



茧墨眯起双眼,朝着开在深灰色墙壁上的出口走过去。尽管视而不见的确是她一贯的风格,可是会不会太没人性啊?就在我想阻止她时,她突然停下来。原来电动门并没有门把,也没有钥匙孔,一旁装着密码锁。



「原来如此……门根本打不开。」



她轻耸了肩膀后说。门打不开。过了几秒我才体会到她这么说的用意。既然门打不开,代表没有人能够离开、也没有人能进来。不祥的预感哽在喉咙,舌头上逐渐累积黏稠的唾液。茧墨发出尖锐的声音询问坐在院子里的人偶。



「坐在那边的人!你有看见犯人的长相吗?」



「——————请定义何谓犯人。」



僵硬的高亢声音响起。它会说话让我大吃一惊。它缓慢地张开薄薄的眼睑,半张着眼睛望着茧墨。



「犯人的定义嘛,让我很简单地说,就是切断它头颅的人。」



「——————没有。我没看见。」



人偶淡淡地回答。甚至看也不看自己同类的尸首。



茧墨稍稍舔了自己的嘴唇,想了一会儿之后说:



「既然没看见,那你知道是谁吗?或者听见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没听见。」



人偶的回答依然不变。茧墨眯起眼睛,一边观察人偶的反应一边问出下一个问题。



「那么除了我们,还有谁进来这里?」



「——————没有。」



「为什么能这么肯定?难道你一直坐在那扇门前面吗?」



「——————是的。」



它自打嘴巴。我讶异地张大眼睛。这具人偶竟毫不在意地说谎。如果真的一直坐在门前,它一定能看见人偶被杀死的过程。我快步走向尸体,脖子断面附近的土有一道很深的裂缝,这种嘴唇形状的裂缝绝对是刀砍下去而造成的。



——————人偶的头颅就是在这里被砍下。



「我想问问舞姬君,这具人偶也是你做的吧?菱绅下单之后,你依照他的设计所制作出的人偶。这些人偶会说谎吗?」



「就我所知,人偶们并不具备说谎的机能。它们的制作理念是『会动的尸体』与『类似死者』,并没有任何感情。可是,请不要问我:『若没有感情又怎么会说谎?』这我也不知道喔。」



舞姬悠闲地回答。站在她身边的久久津像是被命令不动的狗儿般一动也不动。舞姬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



「有几种可能。一,主人命令她这么说。二,它本人并不觉得是说谎,只觉得是陈述事实。三,如果你愿意相信奇迹,它可能是为了维护第三者的利益,自己判断需要说谎。可能啦。若是第三种可能,对我来说也算是有趣的状况喔。」



但是我讨厌毕马龙的传说(注2),它毕竟只是个被做成人偶的人偶啊,只是一个大型玩具。



注2希腊神话中的雕刻家,向维纳斯祈祷让自己雕刻出的雕像成为真人。



舞姬叹息着,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再次沉默。它紧闭着毫无血色的双唇,即使见到头与脚掌都被切除的尸首,也没有产生任何情绪反应。



——————但是它真的没有任何感情吗?



我正想发问时却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彷佛号哭到像是被人杀伤了一样,我转头确认是否又有人被砍杀。



我看见一个男人呆立着,并没有受伤,但是脸上的神情彷佛受到重伤,濒临死亡。失魂落魄的眼神,大概是带路的人偶迟迟没有回到会客室才过来察看的吧?结果却看到被砍下头颅的人偶尸体。



空洞的脸上逐渐出现情绪,一种叫愤怒的情绪。



近似杀意的高度憎恨写满整张脸,他像是要吐出血般狂吼:



「是谁!是谁干的!谁杀死我的光!」



他喊着已经死去的女孩的名字,紧握双拳的他走向坐在椅子上的人偶。



「你看见是谁吗?是谁砍断她的头!」



「——————不,我没有看见。」



人偶的回答还是一样,我可以轻易地想像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菱神恨恨地瞪着大门,好像他看着的不是自家大门,而是地狱之门。接着他问人偶。



「那么那两个人进来之后,还有别人进来那扇门吗?」



「——————没有人进来。」



气氛突然变得很凝重。过了几十秒,人偶说出的话才彷佛渗透至整个庭院之中。她的回答跟刚才一样,意义却完全不同。



而在沉默被打破之前,我就已经明白听了人偶的回答,菱神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



「也就是说,犯人就在这几个人当中。」



他疯狂地笑着说道。



潜伏在他眼中的憎恨毫不迟疑地朝我们射了过来。



*  *  *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麻雀说:「是我」。



我讨厌这首歌。狐狸与猫都曾用来当成游戏一部分的鹅妈妈童谣。只是没想到会再次遇上让我联想到这首歌的情况。



我们再次聚集到会客室,呈歇斯底里状态的菱神硬将我们带到这里。他像是被恶灵附身般走着,边走边左右甩头,让人觉得像只上了年纪的老狗。此刻他的大脑完全被一件事所占据,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谁杀了人偶?



凶手是谁?动机又是什么?



「凶手最好快点自首,否则会死得很惨。我不会对凶手以外的人乱来。」



「你这样说颇为矛盾,知道吗?你已经断绝了犯人自首的可能。」



茧墨傻眼地说着,即使情况危急,她也不会改变态度,照样吃着巧克力。她拿出巧克力手放进嘴里。



「小茧……最好不要再刺激他了!现在情势危急啊。」



「别怕,小田桐君。反正这事情短时间是无法水落石出的,但若是不摄取巧克力我会死。既然如此又何必保持谦虚的态度呢?」



茧墨挥了挥手中的巧克力手说。菱神烦躁地咬着下唇,舞姬还是一副想睡觉的眼神好整以暇地坐着。久久津站在她前面。



在久久津的掩护之下,舞姬躲在一个子弹打不到的位置。我看着菱神手里拿着的物品。



那是一把手枪。害我有站在一座被点火的火药库前面的感觉。



他拿出枪威胁我们,颤抖的手正放在扳机上。



「我再问一次,是谁杀死我的光,快老实说!」



「你的问题毫无意义。冷静地想一想。大门的电源已经被关上,我们根本打不开。而且被杀死的是一具人偶,从外表来看它是被杀了没错,可是正确的说,应该是被破坏了。不要无故地禁锢无辜的人。」



「很可惜。那扇门并没有完全封闭。不论想出去或者进来,只要我或者人偶输入密码就能打开。」



菱神忽略了大部分茧墨说的话之后这么回答。舞姬则笑着补充:



「没错。你们来的时候,人偶在菱神的命令之下打开了门。稍后它便离开替大家准备饮料。」



「进出还要输入密码也太麻烦了点,至少要让大家自由地离开。」



茧墨不满地抱怨完靠在沙发上。手肘放在一个唐草图案的抱枕上。我咀嚼着目前为止听到的情报,也就是说只要有人偶在就能自由进出这间工作室。



可是人偶们并不具有自由意志,只听主人的命令。那么杀死人偶的凶手究竟是谁?



我不觉得应该用「杀死」来形容。但是不论是舞姬还是菱神似乎都把人偶的死看的很重。我抬起头看,菱神的背后有三尊人偶,应该是被他叫来这里集合的。它们挺起胸膛,护卫着主人,包括那个编着辫子的人偶。



只少了坐在前院的那具人偶。



它现在依然像是等待着某人光临那样坐在大门前。



哔铃铃铃……哔铃铃铃……哔铃铃铃……哔铃铃铃。



突然听见单调的电子音,我倒吸一口寒气,全身汗如雨下。菱神看见我神情有异,立刻将枪口指向我。



「什么声音?你带了什么东西?」



「是手机,有人打电话给我。」



「拿给我。不用手机应该没有关系。」



我拿出手机,手机铃声依然响着,还以为菱神拿走之后会砸坏它,还好他只是关掉电源并扔在地上。我忍不住发出小小哀号。



「是谁杀了光?不管是谁,我绝对不会原谅他,我会用这把枪杀死他!」



在几个嫌疑犯面前发表格杀宣言绝不算聪明举动,可见他现在脑筋有多混乱。他那如狂犬般布满血丝的眼睛瞪着我们,就算他现在拿起枪朝我们胡乱开枪我也不意外。讨厌的汗水滴满全身,彷佛血液由血管渗出皮肤表层的感觉,就在我绞尽脑汁想着该如何说服他冷静下来时。



「——————你无须因此嗟叹,也无须指责他人。」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人耳朵,舞姬用安抚孩子的口吻说着。



她以手代替梳子梳着白色发丝,菱神的眼睛看向舞姬。舞姬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像是一个正看着孩子的母亲有的、压倒性的笑容。



「你刚才说什么,舞姬小姐?」



「身为一具人偶,最开心的莫过于被人所喜爱,最后被破坏。我为你制作的是专属于你的玩具。也是对重要的人所做的纪念品。孩子替代品。莱纳斯(注3)的毛毯。不管你把它当成什么都无所谓,它依旧只是个价格高昂的工具、属于大人的玩具。它本来就期待着被人所爱、被人所破坏。」



——————所以你无须因此嗟叹,也无须指责他人。



舞姬又重复一次刚才的话,菱神向前踏出一步,久久津便以惊人的速度冲到菱神面前,原本对着舞姬的手枪此刻正抵在久久津额头上。



注3史努比中的角色,总是带着心爱的毛毯。



久久津的眼神熊熊燃烧着,他恶狠狠地瞪着菱神,龇牙咧嘴,发出如狗儿生气畴的低吼声。



「你可以拿枪射我,但是要是你敢动公主殿下一根寒毛,我一定会咬死你!」



菱神有一瞬间被久久津震慑住,但随即却更用力地用枪抵住久久津的额头。我见状立刻站起身却不敢贸然上前,毕竟现在要是不小心惹火他更危险,他很可能真的会扣下扳机。



舞姬用甜腻的嗓音继续说着。



「对人偶来说最可悲的下场就是不被重视。它们并不愿意被忽视、然后蒙上尘埃并渐渐腐朽。我痛恨人们不好好对待人偶,但是被斩下头颅却算不上悲惨或者可怜。请你不要将人类的价值观硬套在人偶身上。」



舞姬以人偶师的身分发表独创的理论,言语之间并无指责菱神的意思,她只是像传教士般发表演说,最后她问菱神。



「你是否曾经不当地对待人偶?」



「我从来不曾那样做!」



菱神大喊。他咬紧牙关,脸上写满困惑。似乎连自己也不太确信刚才说出的话是否正确。但是想了一会儿,他依然没有收回刚才的话。



舞姬缓缓地摇头,脸上有着明显的失望。



「——————所以我才讨厌你。愚蠢的家伙。」



菱神的牙齿咬出血丝,他动了动枪口,刻意避开久久津,瞄准了后面的舞姬。久久津张开嘴、淌着唾液,露出尖锐的犬齿。



久久津瞄准了菱神的喉咙正想咬下去时。



「久久津,住手!」



听到舞姬的命令后久久津停下动作,张开血盆大口的他以怪异的姿势暂停着,牙齿已经抵在菱神的喉咙上,菱神也跟着停了下来,大口地喘气。



喉咙已被咬出一小道伤痕,流出一些血。颜色如红酒般的血液从菱神的喉咙滑落。



「要开枪就开吧,我就是正视自己的欲望、有话直说的个性。也知道若我说的话伤到别人,理当会受到对等的伤害。如果你认为我刚才说的话已经伤害到你,让你气到想枪杀我,那就请便。我还是要坚持住我的原则。」



舞姬堂堂正正地宣言后站起来走到前面,不让久久津护住自己。她抬起下巴亮出喉咙,挺起胸膛,刻意露出洋装所包裹住的丰满胸部。



「久久津,即使是你也不能破坏我的原则。这是你所不知道的、我对我自己所发下的誓言。这就是我的想法。就算你是我的人也不能代替我而死。」



久久津浑身颤抖着,他不知道该不该闭上嘴巴。他无法违逆主人所发出的命令。但要是他不咬死菱神,舞姬很可能会被杀死。就在这样的两难困蛲让他即将崩溃之时——



「你们别乱来了。到底是想死?还是想杀人?或者想知道真凶?」



冷淡的声音回荡着,像是朝熊熊燃烧的火焰浇水般,瞬间镇住全场。



好惊险,就差那么一点点菱神与久久津就要展开生死搏斗。茧墨的声音奇迹似的弭平危机。久久津移开咬着喉咙的嘴,菱神也放下手中的枪。他茫然地问:



「你知道犯人是谁?是不是听见了她怨恨的声音?」



「人偶体内是否住着一个灵魂?如此哲学的问题其实无关紧要,只是,我根本没听见死者的声音,她心里可能并不怨恨任何人。」



茧墨不知掌握了什么线索,如此肯定。她的眼神移至舞姬身上,舞姬露出微笑,接着突然转身。白色的发丝如新娘头纱般闪耀着。



「公主殿下,您要去哪里?」



「我是人偶师啊,外面还有没有检查完毕的人偶。久久津,你待在这里等。这样就不会再疑惑了吧?听我的话在这里等。」



舞姬娇小的身影看起来十分坚决,头一次没有让久久津抱着移动而是自己走。



即使菱神真的开枪射穿她的肺,她也不会有怨言。就这么倒下直接死亡。菱神不知道该不该开枪,只是恨恨地咒骂。



「——————可恶!」



舞姬一个人消失在门外的走廊。



她的步伐自信而轻盈。



彷佛是正走在红地毯上的新娘一般。



*  *  *



过了一段令人心急而压抑的等待时间。



被命令在此等待的狗儿依然一动也不动。



有一种无限的时间被压缩为短短几十分钟的感觉。久久津受到的精神压力比菱神来的巨大,他不停咬牙切齿,像是想找出可供他大口咬下的对象,反观菱神则像是被抽走全身气力般无力,人不能总是维持某种强烈的情绪,所以他开始产生疲劳。



「久久津,若真的想去舞姬那里就去吧。」



我的话让菱神如遭电殛般抬起头。在枪口尚未转而瞄准我之前,我对菱神说……我想现在的菱神应该能够听进去我说的话了。



「菱神先生,请你再冷静想想,犯人绝不是我们几个。首先,我们并没有杀害人偶的动机。更没有时间藏起凶器。根据我们几个进来之后的行踪,我可以断言我们根本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我不知道久久津与舞姬的行踪如何,但是他们两人应该会互相替对方作证。菱神抬起那对隐含疯狂的眼睛,我似乎看见柔和的光有一瞬间回到他眼里。但是他随后又甩了甩头。



「但是…………不是你们杀的,会是谁?」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



结局又回到这个问题上。



不是我们杀了人偶,也不是菱神。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是否有一个他不知道的人躲在工作室中?搞不好那人从以前就一直躲在这里。



只是人偶关闭了唯一一扇门,而人偶们就是只有它们的主人能使用的钥匙。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有人侵入,毕竟它们只听主人的命令。



——————然而,这个前提是否正确也是个问题。



「我也有事情想跟舞姬小姐确认一下……」



「为什么先生还能这么悠闲呢?」



低沉的声音冲击着耳朵,久久津用一种燃烧般的眼神望着我,严肃的眼神里有着谴责。他还是一副随时要冲上前咬人的态度,我感到疑惑的同时也觉得害怕。他的反应让我诧异,为什么要用谴责的眼神看我?



「怎么了?久久津,为何说我悠闲?」



「既然犯人不在我们之中,而是另有其人,那么……那么……先生,恕我失礼,请您好好想一下,现在有谁脱队落单呢?」



我张大双眼,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久久津会如此严厉地质问我。



目前有具人偶被杀。但是,会被杀死的并不只有人偶。



若凶手会斩下第一个受害者的头颅,也很可能会斩下第二个受害者的头。



而没有人能保证第二个受害者还会是人偶。



我现在才知道要担心。舞姬现在不是正一个人在外头吗?必须找人去接她才行。



在我慌张地站起身同时,久久津也开始行动。



菱神还来不及反应之前,久久津如野兽般弯起身体后往前暴冲,瞬间前进撞上菱神的腹部,菱神手上的枪朝天花板开了一枪,天花板上被射出一个洞。菱神往后倒地,一动也不动。倒地时似乎撞到头而昏了过去。



久久津捡起手枪,拿出子弹,打开茶壶盖子后将子弹扔到红茶里。



他拿着没有子弹的枪,左右甩头,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久久津,这样做太超过了!为什么突然攻击?」



「先生,请不要责备我。我这样做对您也有好处啊。我只能保护公主,而先生您是个好人,我知道。这家伙竟然拿枪对着主人和照顾过我的人,我只不过让他昏过去,算是便宜他了。」



久久津不屑地说着,但其实菱神已经很疲累,趁机说服成功机率应该很大。我正想继续说的时候,从远方传来高亢的声音,急促的声音连续出现,像是某人的哭声。



是舞姬的声音。



「——————公主!」



「等等!久久津,我也一起去!」



久久津并不理会我,迳自冲了出去。



我也迅速跟在久久津后头跑过去。



*  *  *



鲜艳的夏日阳光里传来高亢而轻快的声音。



像是高级香槟的泡沫般冒出来。



那是舞姬的笑声。她坐在椅子上看似痛苦的扭着身躯,身体扭动时她那头白色秀发上闪耀着一圈光芒,她擦去眼角的泪水抬头看着我们。



「哎唷,真是好笑。咦?久久津,你怎么跑过来了?我不是说过在那边等我吗?为什么你这么不放心呢,真是奇怪。」



「非常抱歉,公主殿下。我真的很担心您的安危。久久津违抗命令,已经有受罚的心理准备。」



久久津跪在舞姬面前,舞姬眨了眨眼睛,露出微笑。



「没有关系。替我担心是你的本性,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啊。虽然你跟过来让我有些困扰,但是并不生气,也不会处罚你。」



舞姬伸出手摸了摸久久津的头,故意弄乱久久津梳理整齐的浏海。久久津闭上双眼,像是很享受舞姬的抚摸。我转头不看他们,舞姬前面坐着的是留在庭院的人偶。半休眠状态的人偶一动也不动。



「…………原来如此,所以才会那样……」



背后突然有人说话,我抬起头发现这声音来自茧墨。她静静地挥着关上的纸伞,指了指桌子底下。看了之后,我终于明白为何这具人偶没有跟着大家。



因为它没有脚掌,没有脚掌所以无法回应主人的命令。



「可是,公主殿下…………恕我失礼,请问您在笑什么呢?」



久久津好奇地问着,舞姬剧烈地咳嗽,她一边笑着一边回答说。



「因为、哈哈……因为只有它没跟着大家一起去会客室。我还以为它又有哪里故障了,结果、噗!不是故障,是没有脚。我都忘了我还没修理好。」



这种事情也能够忘记吗?久久津很难得地对他的公主殿下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再三犹豫过后,他很惶恐地开口说。



「公主殿下,这……请恕小的大胆发言,忘了修理可是会造成严重问题啊。」



「呵呵,是啊…………哈,真好笑,好久没有笑得这么开心了呢。」



舞姬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她站起来迅速地跪在草皮上,从旁边的椅子上拿了一个预先放在这儿的篮子。里头放着一双苍白的人类脚掌,像是装午餐便当那样塞在篮子里。



舞姬面无表情地拿起脚掌,接在人偶腿上。喀嚓一声,金属零件组合成功。舞姬抓着人偶的脚踝转动并加以调整。



后脚跟顺畅地画着圆,大幅度的转动让人忍不住捏把冷汗。



「好了,应该可以站了。觉得如何?」



舞姬询问之下,人偶开始动作。裸露如石膏像般的脚站在草皮上。



舞姬满意地点点头,以作梦般的眼神游说。



「被维修的人偶是幸福的。不管是不是人偶,被人遗忘都是痛苦的事情。人偶喜欢被人所使用,因为被使用让人偶本身的存在有了意义。」



「你……从刚才就一直这样说,甚至怀疑菱神不当地对待人偶。这个猜测与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联?」



我很在意她这么说的用意,听到我的问题,她那对湿润的眼睛望着我。



浑身雪白的她,只有眼睛闪耀着异常的光辉。



「他刚才说他没有不当地对待人偶。也许他真的没有。但是,我认为最严重的问题是失落的记忆。记忆左右着人的一生。即使本人遗忘的记忆也仍然具有影响力。」



——————失落的记忆。



我咀嚼着她说的话。舞姬暗示着一件事:



——————菱神遗忘了什么。



「舞姬小姐,如果你知道些什么请告诉我。虽然久久津已经夺下菱神先生的枪,但是他的精神状态依然不稳,极度危险。若是你被菱神先生伤害,久久津也会因此而陷入精神错乱。请问,他到底遗忘了什么事情?」



「呵呵呵,这个嘛…………我不能告诉你。」



「——————嗄?」



舞姬按着嘴唇,像个喜欢恶作剧的少女。她的嘴唇开始颤抖,好像又要打从内心发出狂笑。裙摆轻飘飘地一闪,她躲到久久津背后。



「哈哈哈!你得自己猜一猜。我不能告诉你。我有义务替他保守秘密。你不知道吧?这是我的原则喔。这个秘密绝对不能从我口中泄漏出去。」



也就是说,菱神遗忘的记忆与人偶有关。舞姬从久久津露出脸,像是躲在爸妈背后的小孩那样,尽管举动天真可爱,眼神却充满狡诈。



「工作室内部还有一间独立的工作间。算是这间房子没有血液经过的心脏部位。自从表妹死后,有段期间他疯狂地创作,一直到设计出那批人偶才停了下来。那时开始,他便舍弃了自己的心…………所以现在那里已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她突然说出怪异的童话。这样的故事很适合飘散着沉重恶臭的工作室。表妹死后,工作室不再使用,心脏部等于停止跳动。



现在竟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你指的恶灵是什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传来痛哭的声音。可怕的哀号声好像不是人类所发出的声音。这是恶灵的声音。我立刻忽略这个愚蠢的念头,在草皮上奔驰。接着是走廊,朝会客室迅速跑去。通过那一排让人感受到死亡的雕像后冲进会客室。



我的猜测果然没错。



又死了一个以女孩为雏形的人偶。它端坐在椅子上,双目紧闭。



脸部从上而下被砍开,苍白的肌肤撕裂,内部一览无遗。



脸上的伤痕比裸露出湿润的血肉还要怵目惊心。伪装成人类的外表被破坏,露出藏在皮肤下的内容物。玻璃眼珠裂开,黑色与白色碎片掉在腿上。剩下的下半颗眼珠兀自卡在凹陷的眼窝当中。



凶手可能是以斧头朝头部猛砍,连双手都被斩下。



靠在椅子扶手上的手从手腕以下全部消失。



就好像有人趁着它午睡时将它的手带走一样。



人偶的头发编成整齐的辫子,我看过它,是刚才负责端饮料给我们的人偶。我想起它的手。它的手掌颜色和身体其他部位都不一样。



只有手掌涂上了如活人般的肤色。



「啊……啊啊……啊啊、啊……」



菱神不停号哭。刚才的怒气完全消失。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会客室里不见其他人偶,它们丢下伤心的主人,不知去哪里。



会客室里只剩下我跟菱神,他毫无防备地继续哭泣。



「菱神先生……」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他根本没有看见我,只是不停地挝打地板,声音像是能呕出血来般地哀痛。我看着死去的人偶,我走过去,替它阖上微张着的右眼。美丽的脸庞让人大受打击。



没受伤的右半边脸与遭到破坏的左半边脸差异过大,这实在太残忍了。



——————残忍?这真的残忍?会吗?



茧墨的声音彷佛回荡在耳边,我深深地点头。这的确很残忍。它们只是待在这里而已,苍白的人偶们并不会伤害人。在这间屋子里它们甚至不可能有机会与人结怨。



——————可是为什么要杀死它们?为什么要破坏它们?



「——————呜!」



右脚踝一阵剧痛,忍不住发出哀号。那人似乎用尽全身气力紧抓我的脚,原来是菱神。他脸上有一种类似饥渴的空虚神情。



「……………………可怜可怜我吧。」



虚弱的声音冲击着我的耳朵,让人讶异。



他如一个被爸妈狠心抛下的孩子般苦苦哀求。重要的东西被破坏,却没有人愿意搭理他。单纯而绝望的无力感完全控制了他。



「拜托……帮我找……我再也受不了……再也受不了……快帮我找出凶手!」



他不停恳求,我也很想找出凶手。我将手放在他肩上,他抬起湿润的眼睛望着我,深邃的皱纹包围住的眼皮颤抖着。这时,他以充满苦恼的声音低低地说道:



「——————…………因为我没有办法找出真凶。」



现在的他,如同迷失在一条永无止尽的路上又遭人放逐般无助。



*  *  *



是谁杀死了知更鸟?现在的情况已经无法套用这首童谣。



因为知更鸟死后,云雀也死了。下一个死的会是谁呢?



不能再胡思乱想,我冲出会客室,外头没有人偶。我必须快点找出其他人偶。但是,我突然改变主意并停下脚步看着走廊。



——————工作室内部还有一间独立的工作间。算是这间房子没有血液经过的心脏部位。



不祥的童话擦拨着我的心,我认为有必要确认舞姬的话是不是真的。



我往工作室内部前进,没多久便到达铺着橄榄色地毯的终点。眼前有一扇沉重的门扉。和房子的出入口一样,除了木制的门,里头还有一扇金属制成的门。



门旁边果然也有一个触控式的密码输入台。



这扇门也是只有人偶才能打开,看来是不可能进去确认了。



加工处理过的门板表面有着蜂蜜色的光泽,我放弃确认准备转头离开。这个工作室的心脏并不对外开放,我想着这样的事实,一边压抑心中涌现的不安。



——————现在那里已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我想起舞姬的笑声,如泡沫般冒出随即消失。



*  *  *



发现其中一具人偶女孩坐在系统厨房中。



像是做家事做到累而暂坐休息的样子。



它前方的柜台放着几个杯子,是我们刚才用过的杯子。市松纹路的柜台上,白色的陶器犹如放置在棋盘上的棋子。盖子敞开的茶壶里还放着久久津丢进去的子弹。



「你在做什么?这里很危险,快跟我一起回到菱神先生那里吧。」



「……………………不。」



人偶拒绝我的提议。它的发型和其他人偶不同,一摇头短短的发丝便跟着晃动。它并不想离开,我突然觉得有些异样。



为什么它会在这里?



「为什么不肯走?没有人命令你待在这里,不是吗?你应该待在主人身边才对。如果你被人打坏,主人会很伤心的。」



人偶的眼睛里有我的影子。声音虽是机械音,可是外观与正常人无异。只不过皮肤的颜色苍白如死人。一个像死人的人偶不但会动,还有着机械嗓音,怎么看怎么奇怪。



「我被命令要继续过着平常的生活。」



「…………谁命令你?」



语气平淡的回答让我联想到久久津与旋花。看见它坚决遵守命令的模样让人育些心痛,也觉得有点可疑。



一切都非常奇怪,因为能够命令它的人只有一个人。



「——————是主人。」



菱神根本不可能给它下这种命令。



他正由衷地悼念着人偶的死,对他而言,人偶女孩们的死犹如一把生锈的刀狠狠地刺人心脏般痛苦。怀抱着极大矛盾的人偶再次沉默不语。



虽然收回了客人用过的餐具,却不打算清洗干净。好像还在等待着不会再送来的餐具股静止不动。就算我拉着它的手,它还是坚持留在原地。



我只好离开它身边,人偶眼神温和地目送我离开。



随后我继续寻找,找到另一具人偶并搭讪。



但是它似乎也在等死般说出同样的台词。



——————收到命令,我要待在这里。



——————是主人的命令。



下命令的主人究竟是谁?还是说菱神对我们说谎?



我很困惑地回到前院。我也得通知刚才得到双脚的人偶,请它回到菱绅身边。从玄关走到夏天的庭院里,见到令人吃惊的光景。



充满鲜明光源的庭院里有着一抹红色。



血淋淋般的色彩在牧歌般的景色中显得格外生动。



茧墨缓缓回头,露出原本被纸伞遮住的身体。



黑与红烧灼着眼睛,她如翩翩飞至草皮上的乌鸦般,像是不祥的象征。但是看见她却让我感到放心。



「——————小茧,你刚才去哪里了?」



「我一直都在这里啊……很想这样说,可惜不是。从你毫无意义地冲出院子之后,我一直在工作室里打转,见见其他人偶。」



看来茧墨在我之前就找到了那些人偶。她眼神严肃地望着坐在庭院的人偶,有了双脚的它还是坐在椅子上。



「见完人偶之后我发现一件事。而我也似乎猜对了。」



坐在椅子上的人偶像是被下了命令般一动也不动。



它露出困倦的眼神,我对它问:



「你……也是被命令要待在这里?」



「——————是的。」



我猜的没错。它缓缓点头,但是茧墨却不耐地耸耸肩。



「小田桐君,它是不是被命今而待在这里一点都不重要。我已经掌握了第一个谎言开始的时间点。只有主人的命令才能让它们说谎来掩护某人。但是,重点不在这里。为什么凶手坚持要砍坏它们……让我来厘清一下。」



茧墨甜美地低语。她跪在草皮上观察人偶的侧脸,全身漆黑的不祥少女与像死人般的人偶靠在一起。茧墨靠近人偶小如贝壳的耳朵。



「——————你们有痛觉吗?」



「——————不。」



不知道为什么茧墨要这样问。但同时也因为那些被杀的女孩们没有痛觉而松了一口气。茧墨深深弯起嘴唇,嗓音更加甜美。



「——————是吗?那么,我要拿走这个罗。」



茧墨突然伸手挖出人偶的眼珠。



她的手深入眼窝,拔出玻璃制的眼珠。透明的油如眼泪般自眼窝流出,捆成一束的金属跑出来,恰似连接在眼球上的视神经。从空洞洞的眼窝可以看见人偶的内部,如小小地球仪的玻璃眼珠里有某种不知名液体晃动着。



「小茧!为什么要乱挖它的眼睛!」



我大吼并抓住茧墨的手,她眯起眼睛望着我。



「放心吧。又不是挖了就不能再放回去。不难修理。它既不会痛,又能够修好。我只是借来看一看。」



——————还有,你看看。



就在我想反驳她时,她就将眼球递过来让我看。这颗玻璃眼珠的瞳孔是黑色的玻璃,眼珠本身则是透明玻璃。跟刚才被砍坏的人偶有着微妙的差异。



眼球的内部是中空的,里头除了不知名液体,还放了一个东西。圆形的物体在里头不住地滚动。



发现那个东西是什么之后,呼吸为之一窒。



因为……玻璃眼球里放着一颗真的眼球。



混浊的眼球泡在防腐剂中,茧墨突然松手,玻璃眼球连同金属线落在人偶的腿上,弹跳了几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些人偶各自使用了一部分的人体当成零件。那些被拿走的人偶双腿与手八成也使用了人类的骨头。其他人偶身上也各自拥有某部分的人体。可能是肩膀、或者胸膛。每一具人偶都一样。」



我看着人偶,并不特别感觉震惊,也不觉得恐怖。只是茫然地接受了这样的事实。



这些以死者为范本而制成的人偶的确就是死者本身。



人偶的身体一部分被拿走,凶手的意图就是回收死者的身体。但是,凶手究竟是谁?想到这里,我想起刚才听见的话。



——————现在那里已成了恶灵栖息之处,



难道说死者本人化作恶灵,回来拿走属于自己的东西?我竟有这种荒谬的揣测。



「我们已经知道了凶手的目的。可惜,就算知道,大门不可能被打开这个事实依然不变,要是能开锁的人偶全被破坏我也很困扰,虽然可能有紧急用的开关系统,可是看菱神目前的精神状态,也无法替我们开启。是不是啊,小田桐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