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秋风之月』(1 / 2)
逐渐染上淡蓝色的天空,有一抹烟细细地伸长出去。
追寻烟雾的源头,是来自山丘上的一座小牧场。
更正确地说是在牧场外边,一座红砖造的小屋里。
烟囱冒出滚滚的白烟,笔直地在天空拉出一条线。
一名少女,在小屋设置的炉灶边呼呼地喘着气,同时擦拭额头的汗水。
少女拥有经充分日晒的健康肤色,以及充满女人味的丰腴肢体,然而并不见发胖迹象。
「嗯……这样,应该就可以了吧?」
用披在工作服肩上的手帕擦掉脸上煤灰,牧牛妹满足地眯起眼。
她生气勃勃的眼眸,正通过小窗望向小屋里,那吊挂起来的许多猪肉。
烟不停熏着肉,油脂缓缓渗了出来,并发出令人难以按捺的香味。
熏制猪肉——也就是培根。
以橡实和雏菊喂养的肥猪做为原料,像这样熏制成培根是每年的例行公事。
虽说光是吊挂在小屋内的肉就有一大堆,但熏制作业得在一天内完成。
何况事前还得备好能连续熏上几天的量才行,简直是超重的劳动。
正因如此,如果是以前,一旦到了这个时期『他』总是会默默来帮忙才对。
「哎,有其他工作就没办法啦。」
幸好牧牛妹丝毫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只是呵呵笑并自言自语着。
毕竟那个人就是这样。最后一定会回来,并且一回来就会过来帮忙。
正因为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怀疑,她才能理所当然地深信着。
「嘿、咻。」
大概是蹲着看火太久了,她站起身,舒服地伸展一下紧绷的肌肉。
只见她直接伸出双臂,丰满的胸部摇晃着,关节发出啪叽啪叽的声响,然后又呼地吐了口气。
望向地平线另一端,漆黑的茂密森林里透出了白光。
黎明了。太阳升起。又是崭新一天的开始——但话说回来,最近日出的时间也越来越迟了。
迎接白色的曙光,越过丘陵伸展出去的街道以及两侧宽广的麦田都闪闪发亮。
被风吹起波浪的麦田,简直就像一片金色的海洋。
麦穗随风摇曳的细微声音接连响起,听来有如波涛。
不过牧牛妹要看的原本就不是麦田海,应该——是这样没错吧。
没多久早晨就正式来访,牧场的鸡开始英勇地啼叫起来。
伴随着鸡鸣,街上民众的炊事也纷纷展开,远方街道升起了几道白烟。
不,单纯以做早饭而言,炊烟的数量未免太多了。
像这样迎来阳光以后,景色会变得怎么样呢?街容简直就像涂上了色彩般鲜明清晰。建筑物顶端的旗帜飞扬,象征龙与众神,在吹拂过的风中招展。
其中一阵风袭至牧牛妹身旁,彷佛抚摸她的脸颊般掠过。
「呜哇……」
冷冰冰的触感,让她忍不住颤抖身子。
虽说汗湿的肌肤吹风应该很舒服,但这种温度太凉了,应该要称之为「寒风」。
就连从地平线辛苦升起的太阳,不知为何,光芒看来也黯淡许多。
秋天到了。
这是收获的季节。夏季结束,为了过冬而不得不进行准备的时期。
牧场的工作也变多了,镇上同样忙碌不堪。
既热闹,又华丽,世上最美的季节之一。
虽说以牧牛妹的角度来看,这世界永远都是那么美丽。
她知道,既然大家都很忙,那「他」一定也不在话下。
明明很忙,却必定会回来帮忙自己,只要等他回来——对了。
「用刚熏好的培根,来做炖菜吧!」
得先让他填饱肚子,好好休息一下才行啊。牧牛妹如此心想。
光是想象就让她兴奋起来,从牧地走回家的脚步也随之变得蹦蹦跳跳。
因为秋天——也是祭典的季节嘛。
§
第五只哥布林被收拾掉,是正午时分的事。
石块咻一声划过天空,命中小鬼的眼窝,打碎头盖骨直击脑部。
发出声响颓然倒地的哥布林,就像叠骨牌一样在地上躺得东倒西歪。
被阳光照亮的坑道入口,以尸横遍野这句成语来形容再贴切不过了。
「……唔。」
一名战士,丝毫不大意地从岩石后方窥探。
他身穿脏污皮甲与廉价铁盔,腰间有把不长不短的剑,手上绑着一面小圆盾。
模样寒酸的这名男子——正是哥布林杀手。
哥布林杀手所收拾掉的哥布林,以排除哨兵为开端,已经有五只了。
即便如此,相对于小鬼们所造成的危害,他的所作所为根本无法企及。
哥布林们占据了村里唯一的财源——矿山,已长达半个月之久。
那么,在宛如野兽下颚张开的横坑深处,究竟还有多少躲在里头呢。
——他们抓走了女人。不过幼童要成长为战力的时间还不够。
哥布林一旦取得人质,我方能采取的手段也受限了。
更何况村人未来还要使用矿坑,原本就无法灌毒气或水进去。
——称得上战力的,总不至于多过十只。
边这样思索,他边迅速以双手将石块套上投石索。
脚边有挖矿后堆积如山的碎石,在这里根本不必担心弹药用尽。
只要留意战场环境,投石索就等于拥有无限的子弹。
「怎么样呢?哥布林杀手先生。」
在他身边以双手紧握锡杖的,是名稚嫩的少女。
尽管打扮朴素却穿着纯洁的圣衣,这名个头娇小的少女——是女神官。
哥布林杀手对她瞥也不瞥一眼地问:
「什么怎么样。」
「呃、那个,就是战况、战局之类的……」
「还不知道。」
说完,哥布林杀手的石弹又破空飞出。
「GOORB!?」
大概是来检视哨兵尸体的吧,刚爬出来的一只哥布林脑袋也被砸碎了。
「六。」
小鬼毙命仰倒并滚落坑道。哥布林杀手则淡然地计算数量。
没什么大不了,就只是藉此把敌人的同伴引出来。
不过小鬼之间本来就没有情谊可言,说是「同伴」或许并不正确。
刚刚杀掉的那只哥布林,想必也是抽到下下签,才会被派出来侦查吧。
话说回来,用倒地的敌方尸体或伤员为饵,陆续钓出深处的敌人并杀死——
这是人数居劣势的哥布林杀手常用战术之一,里头丝毫没有半点慈悲可言。
就这样,在六具哥布林的尸体面前,他不带情绪地将石块套上投石索。
「但,令人不痛快。」
「……你的意思是?」
「装备太好。」
「……啊。」
经这么一提,女神官也猛然发现。
尽管粗陋,死去的小鬼们全身都穿着防具,还手持武器。
剑、鹤嘴锄、棍棒、标枪或短剑。包含小鬼自制和抢来的,两类混杂着使用。
「记得没错的话,他们掳走了三个女孩子。如果不赶紧……」
女神官喃喃说着,面露极度焦虑之色,然而在她身上,已丝毫没有躁进的样子。
自从成为冒险者,已经半年了。
首度冒险九死一生后过了半年。这当中她几度濒临死亡,苦战了半年。
尽管如今还是第九阶的黑曜等级,也越来越不能称之为新手了。
就算听到哥布林掳走了村姑,她也不至于慌了手脚。
——然而,这是否也代表自己越来越没有同情心……?
跟累积的经验成等比所膨胀的不安,在她纤瘦的胸膛深处沉淀着。
因此女神官闭上眼,双手紧握锡杖,对慈悲为怀的地母神祈求。
她为死去的哥布林们祝祷,并祈望那些等待救援的女子们平安无事。
「提出委托前花太多时间了……喂。」
原本默默等待她祈祷完毕的哥布林杀手,这么说道。
「能搜刮哥布林们的尸体吗。」
「咦?」
她忍不住抬起头,眼前还是那副一如往常毫无表情的铁盔。
「我要回收那些家伙的装备。」
「咦,呃,那么……」
女神官无法立刻回话,视线在尸体跟铁盔之间往返了好几遍。
当然不是由于害怕或嫌脏的缘故。
即使是小鬼,大体还是大体。
尽管并不打算谴责他的行动,但自己的身分毕竟是神官,能允许对尸体不敬吗?
「做不到就掩护我。」
「啊,好的。」女神官用力点头。「如果可以的话,请让我……」
哥布林杀手根本没回话,下一秒就冲了过去。
被抛下的女神官「唉」地深深叹了口气。她以为自己已经适应了,但看来还不算十分习惯。
明明风的温度已经降得很低,额头还是渗出了汗水。自己真有这么紧张吗?
这时要是平日的伙伴——尤其是身为森人的她也在的话就好了。她心想。
即便组成了小队,也不可能每次冒险都一起行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尽管感到很无奈——……
「唉……」
她忍不住又叹了好几口气。
迫使她去思考、去实行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了。
——然而只要哥布林杀手先生一来,又是没完没了的哥布林哥布林……
虽说就算找他商量也不可能得到答案,但也并非毫无商量余地吧。
「等等,这样不行,不可以。我得集中精神。」
女神官猛然回神,慌忙地用力摇着脑袋。
现在没空去思考不相干的事了。
她将锡杖夹在胁下,握住事先准备好的投石索,再深呼吸一次。「你、你那边没问题吗——?」
「嗯。」
朝远处出声问,那头传来尽管微弱却很可靠的答案。
哥布林杀手还是一如往常,以大剌剌而敏捷的动作走向尸体。
「唔……」
正如所料——他自言自语道。不过,没有时间让他继续推敲了。
铠甲、头盔都不需要。他自尸体腰带连鞘取下剑,再抽走短剑,拾起掉落的鹤嘴锄。
从哥布林的尸堆抱起装备后,他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GORB!GRROOORB!」
「哥布林杀手先生,敌人来了……!」
笔直朝这边跑来的哥布林杀手,与女神官以生硬动作掷出的石子交错而过。
而他背后,一只哥布林已伴随着腥臭的吐息,自矿山飞奔而出。
敌人同样试图以同伴来引出对手。想必是打算把那些尸体当成诱饵吧。
石子打在哥布林的肩头上,让他「嘎」地惨叫一声。
「好。」
如果会错过这时机,就不是哥布林杀手了。
只见他一边用难以想象是全副武装的速度奔驰,边以右手抽出某样东西向背后击出。
他反手抽射的物体,是原本佩在腰际的剑。
「GBBR!?」
头也不回地投掷出去的剑,发出咚的钝重声响,贯穿小鬼的咽喉。
小鬼仰躺倒地的同时,哥布林杀手已再度抽出另一把刚刚才掠夺来的剑。
「七。还有?J
哥布林杀手唰一声冲回岩石后的掩蔽处,将刚抢来的装备啪一声扔在地上。
「依我看……」女神官对洞窟入口定睛凝视。「应该是没有了。」
「好。」
女神官回答时,哥布林杀手正专心拣选从死去哥布林那抢来的武器。
他拿起空剑鞘穿过腰带,将手中的剑插回去,再顺手用腰带系住短剑。
哥布林们也可以视为武器库,这是他平日彻底实践的战斗教条之一。
「要移动了。」
「咦,移动……」
花了一点时间将装备整理好的哥布林杀手站起身。
女神官以蹲姿仰望他,一脸不可思议地眨着眼。
「我记得这座矿山,应该只有一个入口才对呀?」
「正确来说是到半个月前。」
哥布林杀手抓起抢来的鹤嘴锄,尖端朝她伸了过来。
「咿呀!」
这种大剌剌的做法,跟采取攻击时的动作很像。
忍不住发出叫声的女神官翻起白眼,用埋怨的目光瞪着他的铁盔。
「刚、刚才那样太危险了吧,哥布林杀手先生。」
「看。」
「叫我看……」
女神官虽然困惑,还是把脸凑过去,仔细观察那把鹤嘴锄。
这项工具似乎使用已久,既旧又脏,原本大概是弃置在坑道里的吧。
被胡乱挥击而变钝的前端有红黑色的痕迹……此外还有泥土沾在上面。
『……?』
女神官用白皙的指尖轻轻搓下泥土——还是湿的,看来是最近才沾上去的。
「哥布林杀手先生,这个,该不会是……!」
「嗯。」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将鹤嘴锄扛在肩上。
他知道小鬼们并不具备精炼金属的技术。
他们并不会为了采矿而挖洞——至少现在还不会。
结论只有一个。
「如果是我,就会挖横坑奇袭。」
§
果不其然。
哥布林杀手动身前往的目的地,是原先为矿山岩壁的地点。
然而该处正好已被挖通了新的横坑。
彷佛被虫蛀开的孔洞中,哥布林们正翻爬而出。
他们每只都一样沾满了泥巴,疲惫不堪,睡眼惺忪……这正是天赐良机。
「GUAAUA!?」
「八。」
哥布林杀手不经意扔出的鹤嘴锄砸个正着,率先终结了一只的性命。
尽管前端变钝,致命的尖嘴依然粉碎了那家伙的胸骨,贯穿心脏。
在突然毙命的同伴面前,哥布林鬼吼鬼叫地骚动起来,乱了方寸。
这也不能怪他们——毋宁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对他们而言,『大半夜』断断续续地被人袭击,甚至还得为了奇袭开挖新的洞穴。
不但无法入睡,疲乏困倦之际,身后还有盛气凌人的高阶小鬼在颐指气使。
即使把神官丫头当成事后的奖励,只怕轮到自己用时,早也跟其他俘虏没有太大差别。
种种窘境,令对手的士气不低落也难。
哥布林杀手中意的虽然是『黎明』,但『大半夜』的效果也不容否认。
若非如此,便失去发动战术的意义。
对受奇袭后军心大乱的哥布林们,哥布林杀手迅速采取行动。
「枪一、鹤嘴锄一、棍棒二、弓无、法术无。」
相对地这边只有两个人。哥布林杀手断言道。
「要上了。」
「好、好的!」
拼死在后头赶上的女神官,听完用力点头。
拱手让出奇袭所抢得的先攻优势——他绝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紧跟着如箭矢般冲出去的哥布林杀手,女神官也举起锡杖。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大地之力,保护脆弱的我等』……!」
她对他手中的盾施加隐形的力场,将回过神的哥布林掷来的标枪弹飞出去。
是『圣壁(proTEcTion)』的奇迹。
「GRRORG!?」
「九……十。」
过程中,哥布林杀手的动作并没有停止。
挡开对手的标枪后,哥布林杀手的剑刃一闪,持鹤嘴锄的小鬼咽喉应声被割裂。
女神官没有传来半句交谈,只是努力配合哥布林杀手的攻势。
这是半年来的成果。她单手握着锡杖,并取出投石索做射击准备。
「GOORB!?」
哥布林杀手的回击砍断了小鬼手里的标枪,紧接着用剑劈入失去武器的对手头盖骨。
对脑门吃了一剑后崩倒的小鬼,哥布林杀手连看也不看,径自将脚边的鹤嘴锄踢飞起来,用手接住。
尽管他并不爱用双手武器,但盾牌是绑在手臂上。挥动起来不成问题。
「下一只。」
哥布林是弱小的怪物,最低阶的怪物,不值得害怕。
体格像孩童、脑中只有坏点子的喽啰。世间一般都是这么形容他们。
——原来如此。一点也不错。
仅限于在户外从正面对付少数的哥布林,哥布林杀手会同意这样的传闻。
因此那些在村子里能赶走小鬼的壮丁,会想成为冒险者也是很合理的。
以生涩动作从一旁挥来棍棒的小鬼,被鹤嘴锄连手臂一起钉死在胸口上。
自小鬼伤口溅出的肮脏血液,发出噗咻声响在空中化为飞沫。
「GOOROGOROGB!?」
「十一。」
他觉得拔出武器也是浪费时间,索性放开鹤嘴锄直接将尸体踢倒。
才将目光转向剩下的一只,一颗石子就刚好飞过去。
「嘿,呀!」
「GBBOR!?」
尽管攻击者的叫喊听来很脱力,但伴随钝重的打击声被命中额头的小鬼根本撑不住这一记。
「十二。」
小心起见,他又用剑捅入致命的一击,直到痉挛的小鬼完全不动后才放松力道。
到此为止,哥布林杀手呼了一口气。
哥布林与冒险者的战斗,人数永远都是前者居多。
不论怎么把局势安排得对己方有利,在数量相差悬殊的状态下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正当他觉得,好不容易又完成一项工作时——
「那个,哥布林杀手先生。」
小跑步跑过来的女神官,有点胆怯地从行李中拿出水袋。
「要喝些饮料吗?」
「拿来吧。」
「好的。」
他毫不客气地接过以家畜胃部制作的皮革水袋。
拔开栓子,大口大口将饮料从头盔缝隙灌进去,滋润喉咙。
为了因应演变为长期战的情况,女神官在水袋中装了稀释过的葡萄酒。
「一定要好好补充水分才行唷。」
「嗯。」
至少看在女神官眼里,他还是有用自己的一套方式,将身体保养到万全状态。
然而若以女神官的标准,那只称得上「最低限度」罢了。
——他有在避免让别人担心,虽然这么说也有点怪……
不可否认,照顾这样的他是一件颇有成就感的事。
咕嘟、咕嘟,女神官望着从头盔缝隙饮用葡萄酒的他,心里这么想。
「刚才很准。」
这时,他突然喃喃说了一句,女神官一时无法理解而微微歪头。
思索了一下他所指为何,马上就想到是关于掷石的事。
「因为我有练习呀。」
她双手在纤瘦的胸口前紧紧相握,用力点着头。
自己开始熟练于某种杀生技术——这点她也不是未曾迟疑过。
但只要想到能间接帮上其他人的忙,这或许也算是一种试炼吧。
至少不要在面临危机时束手无策,变成其他同伴的包袱。
她起初是以自卫的心态开始锻炼,没想到最后还真能派上用场。
哥布林杀手一口气灌下饮料后,将栓子转紧。
「干得好。」
——哇!
不经意抛来的这句话,让女神官不由得扬起了嘴角。
她的双颊猛然燥热起来,不知为何觉得脸好烫。
——刚、刚才,他是在夸奖我吗!?
尽管不好意思刻意再向对方确认一遍,但这的确是很难得的事。
不过哥布林杀手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以淡淡的口吻继续说:
「数量减少很多。含乡巴佬(Hob)在内,大概剩两、三只。」
「大哥布林(Hob)吗……」
还是感到有一丝可惜,女神官微微压低声音。
「因为没有图腾。」
哥布林杀手点点头,随手将水袋递回来。
「你也喝点。」
「咦,啊……」
女神官露出一副怯生生的样子接了过来。
她用接水袋的同一只手的细白食指,轻轻抚过自己的唇。
「……好、好的。」
将水袋凑近嘴边时,不知为何心里小鹿乱撞,但哥布林杀手视若无睹。
他正以哥布林破烂的衣物擦拭短剑上的血脂,系回腰带上,然后走向还插在尸体里的剑。
他踩着尸体拔出武器,检视剑刃是否完好,接着果然又是擦拭完后收入鞘内。
之后检查杂物袋里的物品,检整装备,全都做完一遍才点点头。
「准备好没。」
「啊,好了。」
「那么,要进去了。」
大哥布林一只,手下两只,合计十五只。
剩下的哥布林会有什么下场,不必说也知道。
不可思议的是村姑们都平安无事,真可说是不幸中的大幸。
然而对于『曾被哥布林抓住』的女孩而言,到底该如何才能掌握幸福呢?
女神官也只能全凭想象了。
§
「真要说起来那家伙的话本来就太少了嘛!」
说完,妖精弓手以手中酒杯啪啪啪地用力敲打酒馆的桌子。
「对吧,对吧?我说得没错。就是这样,他会说的词就只有哥布林哥布林!」
配合杯中葡萄酒液面剧烈起伏,一对长耳朵也跟着上下颤动。
原本晶莹剔透的白皙小脸如今染上赤红,伶俐的眼眸也泛起润泽。
这是上森人不该出现的丑态——也就是说,她喝醉了。
华灯初上。尽管是边境小镇,但今天冒险者公会内的酒馆依然充满愉悦的热闹气氛。
大半客人的工作都刚好告一段落,或者也有些人是在出发冒险前来此处用餐。
为了凭吊死去的同伴,为了激励受伤的同伴,互相加油打气的人此起彼落。
在这当中,一脸气呼呼到快要冒烟的妖精弓手身影,并不算太显眼。
不过,如果要对她的糗样幸灾乐祸,又是另一回事了。
身为与她有过几次照面的冒险者——长枪手则用一只大酒杯豪饮麦酒说道:
「那家伙木讷寡言,也不是从今天才开始的嘛。」
「问他有没有空?结果还是回答『哥布林』,这也就算了。」
也只能算了吧。妖精弓手对着看不见的某人频频点头,明明那个方向根本没半个人。
「欧尔克博格本来就是这样。关于这点我就不跟他计较——可是!」
啪——她再度敲击杯子,连酒都喷洒出来,在妖精弓手贫乏的胸前染上了赤红的酒渍。
「通常应该要回我『来帮忙』之类的才对吧?怎么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咧!」
「也就是说——」
长枪手把装满坚果的盘子从妖精弓手面前拿远一点事先避难,然后说道:
「你被甩了吗。」
「才没有!」
只见她夸张地扭动身子,杯中又洒出了大量的葡萄酒。
长枪手则灵活地低下头闪过了喷溅而出的酒沫。
大概是对于被他躲开感到很不爽吧,妖精弓手「哼」地嘟起嘴,把杯子凑到唇边。
「话说回来,把任何事都联想到那个方向去就是你们这些凡人的毛病!」
「不过,你想邀他去冒险却被甩开了,不也没错吗?」
「吵死了矿人!」
自得其乐笑着的矿人道士这回变成了攻击目标。
然而,托身材矮胖的福,妖精弓手的杯子又落空了。
天赋异禀的森人如果不是拿弓箭,准头也会变差吗?或者说是因为她烂醉的缘故?
矿人道士还是顶着平常那张红通通的脸庞。只见他捻了捻白须,刻意夸张地开口:
「真要让我讲句公道话,你这家伙才应该主动开口说『我来帮忙』呗。」
「每次每次都要我提,一副好像我巴不得想帮他忙的样子!」
「难道不是吗?」
「才不是!」
忿忿不平的妖精弓手瞪着眼,嘴里还在念念有词。
「永远只会哥布林哥布林。衣服都脏了装备也不给人家看。根本是一成不变……」
她的模样就像被惯坏的小孩在闹别扭,矿人道士只能万分无奈地摇摇头。
「才一杯葡萄酒就醉成这样,真受不了啊,但不用多花酒钱倒也不错。」
「偶尔发泄一下情绪又何妨呢。」
这么回话的家伙,是正捧着一大块奶酪、似乎啃得十分享受的蜥蜴人。
身为圣职者的蜥蜴僧侣,也只有在这时会让严肃的面孔短暂放松。
「甘露,甘露。只要有美食和寝床,这世上就再难起什么纷争。」
「还少了一样酒呗。不过,下酒菜要点什么还是很容易吵起来就是了。」
「所谓俗世,总无法尽如人意呐。」
蜥蜴僧侣彷佛感慨万分地表示,同时双眼滴溜溜地在店内扫视。
「看来小鬼杀手兄还带了神官小姐同行……嗯,无怪乎有人会如此焦躁?」
「竞争者,太多了,吧。」
以优雅姿态品酒的性感美女——魔女,嘴角微微地扬起。
她边从长枪手的盘里夹走餐点,边以意味深长的斜眼瞟向一旁。
「嗯?怎么了吗,我完全听不懂呢。」
感觉到目光后,坐在隔壁的柜台小姐轻笑着说。
尽管她至今还穿着制服,但值班时间已经结束了。
想必是在回家前顺道来酒馆一趟吧。柜台小姐的脸庞也因醉意而发红。
「哎呀,很从容……嘛。」
「因为根本就没有、什么事呀。」
柜台小姐把玩手中的杯子,试图蒙混过去。
在不停摇动的杯子中,葡萄酒表面扬起了缓缓的涟漪。
「我打算好整以暇,等找到好时机再进攻——之类的吧。」
「可是,已经五年了……对吗?」
被这么一说,柜台小姐无言以对,只能以嗳昧的表情将杯子凑到嘴边。
自从分发到小镇的分部后,柜台小姐就负责支持身为冒险者的那个人。
对于他默默执行任务的身影,柜台小姐不知不觉便潜心关注起来。
目送他出发的背影,苦等他归来的时刻。
虽然若要问有没有什么特别戏剧化的发展,其实也没有……
所谓情愫与思念这种东西,本来就是像这样日积月累产生的。
——从这个角度看,这个人的求爱表现其实很直接嘛。
柜台小姐不经意瞥过去,眼前是每当想说些什么就会被魔女阻挠的长枪手。
长枪手热烈追求自己这件事,柜台小姐基本上还是懂的。
他的外表俊秀,个性豪爽,对女性也很体贴,虽然有点轻浮是美中不足之处。
优秀、强悍、性格温柔、阳光。经济能力也好,尽管有些粗线条但并不傲慢。
就客观角度看,是个不坏的男人。柜台小姐自己对长枪手也并不怎么讨厌。
虽然之前曾一度——有段时间瞧不起哥布林杀手的事就姑且不论了。
只可惜。没错,就算是个好男人,跟是否会爱上对方依然是两码子事。
何况就算对方爱上自己,未必就得有所回应……
「哼嗯。」
——不过,如果照这样子来看,对她而言我姑且也算是情敌没错吧。
女人之间的友情是虚幻的,这句话常常听到,但柜台小姐却不是很了解。
长枪手的队友——那位摘下平时所戴帽子的魔女,露出了深不可测的笑容。
「辛苦,你了,对吧。」
「彼此彼此。」
两位女性相视一眼,露出苦笑。她们亲密地朝彼此点点头,在场的一位男性则毫无所觉。
「不过魔神才刚被打倒而已,最近跟恶魔有关的委托又变多了啊。」
大概是一直被魔女纠缠,只好死心了吧,长枪手咕噜一声咽下一口麦酒。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还是稍微搭理一下比较好。柜台小姐也有点同情对方,于是响应长枪手关于冒险的话题。
「虽然根据上头那些高官表示,应该是勇者讨伐时的漏网之鱼。」
「就算敌人那边的上司已经被干掉了,底下的家伙也无法就地解散吧。」
说完长枪手将一粒坚果扔进嘴里,啪哩啪哩地嚼碎它。
「当恶魔也挺辛苦的嘛。」
「为了雪耻,只好化身为人、用尽各种手段。总之绝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
蜥蜴僧侣用奇妙的姿势合掌,并对长枪手深深鞠了个躬。
「这回真的很感谢你鼎力相助。」
「哪儿的话。既然有人委托,我当然没道理拒绝啰。」
长枪手轻描淡写地挥了挥手。
「偶一为之,像这样的冒险也不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