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件四 真女的头(2 / 2)
「藤花,你要不要紧?没有逞强吧?」
阿朔很担心,很严肃地问她。
藤花露出昏暗的表情,但坚强地摇摇头。
「不,我没事。要是放着那样不管不顾,他就太可怜了」
他是指谁,怎么可怜,这些藤花都没说。
但是,她的口吻听上去非常悲伤。
「那么藤花小姐这边请」
「好,知道了」
藤花在甲婓罗指引下迈出脚步。阿朔差点被留在原地,慌张起来。
现在的永濑家是个不正常的地方,绝不能让藤花一个人走。阿朔当即说道
「等等,我也去」
「未知留大人也有吩咐,您想跟来可以自便」
阿朔对甲婓罗点点头。
他也跟着藤花,前往族长那边。
* * *
传来嘶哑的声音。
充满怨念。
充满憎恨。
老人声嘶力竭地指责女性。
「你为什么把,真女大人的头,从我身边抢走。好歹把头让我抱着啊。你为什么连那个都要偷走」
「谁知道呢,我什么都不知道」
未知留乐呵呵地一笑。
族长伸手扑上去要抓她,但她一闪躲了过去。满是皱纹的手扑了个空。未知留就像在戏弄他,轻松愉快地逃来逃去。族长疯狂地到处追赶。
这一幕途图景简直就像蝴蝶和猴子。
空虚的抓人游戏持续下去。未知留显然在把老人玩弄于鼓掌之中。
阿朔看不下去,目光背了过去。藤花轻轻地清了清嗓子。
族长猛然转向二人,那张像厉鬼一样扭曲的脸稍稍变得舒缓。他露出了笑容,像找到救命稻草一样说道
「噢,藤咲的贵客」
「听闻这里有事情可以效劳……这里果然是给上了年岁的人住的房间,非常温暖」
藤花环望四周,说道。阿朔也点点头。
『春之间』也很暖和,永濑家出乎意料地配备了几乎最新式的暖房设备。这个房间也很温暖,似乎在看不到的位置埋入了暖风机器。
阿朔心想,这是保障老人身体健康所采取的措施。
但面对这个情况,藤花的表情却越来越悲伤。
这难道有什么问题吗?阿朔感到不解。
藤花温柔地问老人
「真女的头是以怎样的状态,又是在什么时间点不见的呢?」
「那位大人的头处于完全腐烂了,但整体上还留着肉的状态」
听完这话,藤花点点头,就像完全弄懂了。
「然后,我服下每天要吃的药睡着的时候,头就不见了」
族长服药后会睡得很沉,醒来之后发现了不对劲。他睡着时本应抱在怀里的真女的头不见了。他说,他认为是未知留偷走了。
听到这话,未知留雀跃地说道
「真是的。怎么能这么轻易地怀疑人家!」
「闭嘴!把我的头还回来!」
老人大叫。
未知留露出优美的牙齿,挑衅式地朝他一笑。
阿朔感到头晕。
头。
头。
(头)
抱着也好
被抢走也好
苦苦追寻也好
一切都不正常。
面对老人的要求,未知留优雅地回了一礼,然后嘴角一歪,轻声说道
「我发誓,我今天绝对没抢走真女大人的头,千真万确。要是我撒谎,我这条命任您宰割也无妨喔?」
「你当真?你敢对真女大人发誓吗?」
「对真女大人可以发誓,对上天可以发誓,对什么都可以发誓」
阿朔眼睛眯起来。
未知留的口气非常断定。
那么,她就不是犯人了吧。
那么,是谁抢走了头呢。
还其他会把头抢走的人马?阿朔非常怀疑。
而另一边,藤花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深深叹了口气,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族长,在犹豫着什么。但最后,她做出了决断。
『身为少女之物』开口了。
「真女的头『已经不在了』」
藤花说得斩钉截铁。
接着,她又道出更加残酷的事实
「因为族长您一直呵护有加的东西,早就『不是真女的头』了」
* * *
沉默降临。
族长一副听不懂在对自己说什么的表情。
阿朔也没理解过来。
按照藤花所说的话
(他一直呵护有加的东西是什么)
「首先,这个房间的室温就成问题。您觉得永濑真的女死后过了多少天?且不论放在户外这种天然冷库里,脑袋放在这个温暖的房间里是不可能长久保持『整体带着肉的状态』」
阿朔心想,但是老人抱着的脑袋就带着肉。那就很奇怪了。
也就是说
「您找的头并不是今天被抢走的。此前一直都被人定期替换掉。但是,今天没能够替换」
藤花这样说道。
她将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流畅地进行分解
「永濑家墓地的墓碑上积着又深又厚的雪。明明最近不断有人被杀,却没有立新墓碑的迹象。然而,枯井里面冒出大量的苍蝇。我由此推测,永濑家新产生的尸体会先且扔进那里吧」
阿朔惊讶地张大双眼。他已经没有感到想吐或者动摇了。永濑家发生的惨剧之多,早已麻痹了他的伦理观。但是,他们对待遗体的方式堪称亵渎。
「然后,早晨在哪里有个男人手持『切肉菜刀』。我看到他的那一刻就预测那是去取下『人体的一部分』……当时并不知道『用来干什么』」
藤花一鼓作气讲了出来。
然后,她悲伤地叹了口气。
「那是用来调换你的头的。顺带一提,头上『带着肉』这件事能够预测。因为枯井里的尸体恐怕已经堆到了手能够到的范围,能够根据户外气温,以及人被杀后经过的天数判断尸体的腐烂程度」
如此一来,答案显而易见。
阿朔想起那个男人观察枯井时的言行。
『喂喂喂,我是来取『今天的份』,未知留大人没讲吗?』
『不,没事先听说就表示……难道这事我不能随便说?』
也就是说,族长并没有猜错犯人的身份。
就是未知留在定期调换族长手里的脑袋。
让一个人抢走脑袋,再让另一个人把用来调换的头送过来。但是,今天早上和甲婓罗闹出乱子,导致用来调换的脑袋没能及时送达。送达之前,族长就已经醒了。
这就是,今天事件的真相。
(然而,她并没有打破誓言)
未知留『今天』没有夺走真女的脑袋。
因为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把它夺走了。
但就算这样,终究改变不了她调换脑袋的事实。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
所有人的目光汇集在未知留身上。
她夺走真女的脑袋为了什么?
为什么还要定期调包?
阿朔咽了口唾液,紧张地等待她回答。
如果那是出于善意,他不是不能容忍。
老人不忍心看着真女一天天失去肉和头发,精神一定难以承受。她那么做如果是出于关怀,那就表示她人心尚存。
但是,未知留灿烂一笑。
扬起嘴,说了出来
「因为,看着就滑稽啊」
她说出了最糟糕的答案。
族长彻底愣住,嘀咕了一声
「……滑稽?」
「您发自内心珍视的东西一直在被定期调换。您口口声声说那是『重要的东西』,可是在腐烂到面目全非之后其实就不忍去直视了,连被掉了包都没发现。而且啊,您还一直疼爱着完全不一样的东西。那实在是太可笑了」
未知留放声大笑。她捂着嘴,粗鄙地喷笑出来。
然后,她就像一个爱恶作剧少女,说
「看着特别有意思,所以我就继续玩下去了。啊,真好笑,笑死人了!」
未知留捧腹大笑。她笑过头,眼角流出了泪水,又用手指擦掉。
在这一刻,族长气得浑身发抖,拼命抓挠自己的脑袋。
阿朔大吃一惊。
老人的皮肤被破裂的指甲抓开,血流出来,红色流了一脸。接着,族长发出既不像恸哭又不像哀嚎的声音。
「嗷、嗷、嗷」
「哎呀呀,您怎么了?」
「你这混账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老人大叫,朝未知留扑过去。但在抓到未知留之前,他被甲婓罗撞飞。族长又试了一次,但还是被甲婓罗阻挡。
族长明白继续下去无济于事,突然转身,猛地打开了槅扇。
外面正在下雪,老人却光着脚跳了出去
「该死的,给我走着瞧!」
族长双臂乱抡,不知跑向了哪里。
那疯狂的身影转眼间便消失不见。
现场一片沉默。
但像是族长侍从的人慌慌张张追了上去,也在雪里一路奔跑。
沙沙沙的脚步声回荡起来,不久与惨叫声重叠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侍从回来了。他非常慌乱地叫起来
「大事不好了!族长打开了仓库,往里面放了火!他还往上面浇油,整个大屋到处烧!」
情况非常严重。
但是,阿朔没想过像这个侍从那样大呼小叫,带着几分冷静地皱紧眉头。
有蹊跷。
他在模糊不清的异样感之下准备开口。
但是,藤花抢在前面说道
「往储藏室纵火暂且不提。但是,永濑家配备了最新暖房设备,为什么存有大量的油呢?而且为什么正好存放在男人能够拿到的位置呢?」
阿朔点点头,心想正是这样。
就像是一切都事先准备好了一样。
「一切都太奇怪了」
藤花以怀疑的目光看向未知留。阿朔也看了过去。
未知留
未知留在笑
那微笑看上去竟那么幸福,不可思议。
* * *
她没有回答藤花说的话。
未知留毫不拖泥带水地行动起来。饰绳摇摆,她下到庭院中,动作优雅地转过身来。然后,她甜腻地轻声说道
「我去确认下能够灭火。朔公子你们还请自便」
自便。
这是什么意思?
阿朔还在琢磨,未知留已经离开。
她的侍从们跟着她一起离开,甲婓罗也一并跟着。但是,甲婓罗立刻又回来了。
阿朔眼睛眯起来。甲婓罗的样子有些奇怪。
因为,他手里拿着一个与永濑家显得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是一只铝合金制的行李箱。
「朔公子,请过目」
他在阿朔面前恭恭敬敬地将其打开。
阿朔哑口无言。
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成捆的钞票。
阿朔和藤花不明白这是何用意,面面相觑。
而另一边,甲婓罗却非常镇定。嗙的一声,他关上了行李箱的盖子,以冷静的口吻引导阿朔他们
「永濑家处决房间旁边的墙上有暗道。从那里的楼梯穿过地下,应该就能离开大山。两位请带上这个,现在立刻逃跑」
「你说什么」
「这是未知留大人的意思」
简直莫名其妙。
但甲婓罗不再多说任何话。他本人似乎也只得到了指令,没听过之外的事情。阿朔彻底陷入混乱。他想揣测未知留的真实意图,但外面已经乱成一团。在家族内不断杀人的永濑家,根本没有能力喊消防车。
照这样下去,阿朔他们很可能也被牵连,烧死。
然后,逃亡需要钱。
阿朔抓住行李箱的把手。甲婓罗就像在说「这就对了」一样,行了一礼。
接着,阿朔又抓住藤花的手。
「我们走吧,藤花」
「但是,朔君」
「抓紧时间」
藤花想说什么,但不知从哪儿传来烟的味道,看来现状不允许她们优先谈话。藤花也点点头。阿朔王抓着藤花的手中更加用力。
「我们逃吧」
「嗯」
就这样,两人逃走了。
逃向地下。
逃向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