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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出棺(2 / 2)




“是姑姑她们管理美术馆?能赚到钱吗?”



“没有。一年之中只有春季的四月到六月、秋季的九月到十一月这半年时间对外开放。夏天太热冬天大雪也没有观光客会去。而且一周之内也仅在周五至周日开放。”



“这样子好像经营不动。”



“就算长时间开放,里面的内容也招揽不来游客。你去看了就知道。我家她也好法子也好,都因为收入不够而去打零工。有里在饮食店,法子在超市。”



“那美术馆是怎样的外观呢?”



“怎样的?就那种……哎哟不得了,快开始诵经了,我们走吧。”



告别仪式的会场设在客厅。桌椅已经撤去,地毯上整齐放着墩布团。客厅深处是杉木棺材,棺材里是警察还回来的遗体。丧葬服务人员化妆手艺精湛,母亲面容比较安详,某种程度上同寻常一样。头部包裹着一圈白布,估计取下白布能看见缝合的痕迹吧。本地习俗,遗体上要放一枚五日元硬币,棺木里放一把武士刀。钱是渡过三途川时的旅费。虽然我知道五元可能取自“亡缘”的谐音,但这是哪个年代的价钱了,也太便宜了,三途川的摆渡人都不涨工资的吗?



武士刀的由来我就不太清楚了。有说法是为了让逝者斩断红尘牵挂,又有说法是让逝者傍身斩灭黄泉路上靠近的妖魔。



棺材旁边有一个简单的佛坛。由于是丧葬服务店里准备的,为了看起来不那么简陋,还上了色描了图。



当我们进入会场时,参加仪式的人齐了。有五十人左右,更多的是没见过的生面孔。前排鸟新一家,忧罗有里和充正襟危坐,给我和希明留了两个空位。



在队列正中,我看见王渕镇长壮硕的身姿,旁边一头黄发的男生是Glenn。为什么要叫他俩过来?姑姑不可能不知道大门家和王渕家的争执。之后问法子才知道,王渕父子不是她叫来的,而是主动前来。既然他俩都来了,自然也没有赶他们回去的道理。法子曾问我要不要叫朋友过来。我自己只说了土岐不二男的名字。如今他正坐在最后一排,身子缩成一小团,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坐在不二男旁边的是差贺显,一副吃了黄连般痛苦的表情。参与者中最悲伤的莫过于他了。



诵经人是间秀,他堂堂地念起经来。低沉又清晰的诵佛声中颇有些住持风范。虽然他身穿黑袈裟,但和紫、红袈裟一样不觉奇怪,更让我无法将佛坛上的他和那个寺院里手拿笤帚的他画上等号。我想看看他背对着我们的是一副怎样的表情,会不会一不小心露出那张狸猫脸。



肃穆的诵经声将室内渐渐净化。



要开始敬香了。因为我不知道烧香的手法,于是不由得看向别人。双手捏香,举到额头处默祷,再放下,一共重复三次。我也试着模仿一遍,虽然没有人旁观,却也紧张。轮到下一人时,我才松了口气。



由于长时间跪坐,腿都麻了,我将腿上下交换。这时,我听见了说话声。



不是间秀的声音。



而是从后方传来悄摸摸的对话。葬礼上说话,真是糟糕透顶。



但是更有问题的是对话内容。



……棺材里睡着的那位,好像被砍了头呢,被刀一样的东西唰地一下割了头颅。惨死啊。不可怕吗?大门家是被诅咒了啊。你想想。我妈妈和妹妹,不也是被砍头致死嘛。身首异处真干净啊,太狠了。看起来就像恶魔干的。这回的死者也是如此哦。同样的手法。那时的魔物还要杀人吗。又可能是谁把魔物,大门大造召唤出的怪物,给召回来了呢。那个魔物,在五年前将三个女人一下就虐杀了。这次又把巫女杀了。可怕啊可怕,真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是Glenn。



王渕一也像诅咒般嘀嘀咕咕,低沉却又清晰的声音像附上一层恶意的魔法。为什么没人阻止他呢?是周围的大人故意无视,还是他们正倾听Glenn明目张胆的坏话?



虽然我想回瞪Glenn一眼,但终究没能回头。倒不是我害怕他的目光,而是我已感觉到好几双眼睛正盯在我身上,令我如芒在背。这种不快让我想起剥魔仪式时乡民的目光。那一瞬间,那里所有的人都将含着恶意的视线集中在我身上。如今我又感受到同样的气氛。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心情不好之时,诵经和敬香已结束。但Glenn的坏话并没有随间秀的诵经声停止。



接下来是出棺。我强忍着用自己完全麻痹的双脚站了起来,却不住地摇晃。众人见状快速从我身边移开,竟没有一人想要扶我。我和亲属一起抬起棺材,走向在院子里等候的灵车。参加葬礼的来客跟在我们身后。



一行人抬着棺材到达玄关门口时,事故发生了。Glenn大声地对王渕镇长说话。



“呐,老爹。”



王渕的脸上神色稍显怪异。不知怎的,忧罗、鸟新的脚步突然停下了,我撞上了前面的忧罗充。



Glenn不顾周围——毋宁说是唯恐天下不乱地大叫道:



“老爹唷,这个镇子是怎么了?你看,巫女被杀,大门玲又没收个弟子,那巫女行当岂不绝后了嘛,从今后就没人会剥魔仪式了。下次如果出现魔入,或者魔入从其他地方过来,那该怎么办呐。只能放着不管?因为任谁都束手无策啊。也就是说啊,这魔入以后要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了。这不是放纵恶魔是什么?能行吗?”



我真想无视他先把棺材抬走,但是出棺者的脚步就像黏在地面上一样动也不动。所有的人都在倾听Glenn的慷慨陈词。没有人怪罪他的冒犯,却有不少人向他投以理解的目光。如此奇怪的事态,何等疯狂。



Glenn向前一步,用更夸张的声音嚷道:



“巫女已经灭绝。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不禁要问谁干了此等好事。当然杀人的理由已经清楚了,就是畏惧剥魔的力量。也就是说巫女的存在让有的人不爽了。那只有魔入,是那家伙消灭了妨碍他的巫女。那么这个人是谁?”



Glenn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出来。尖尖的脸犹如昆虫,形如螳螂一般。而现在螳螂正高高举起自己的大刀。



“那家伙就是——”他伸出手指。



“就是你,如月琢磨。”



是你妈。



螳螂男又说道:



“此前,剥魔小屋失火了,这次女巫又被杀了。不觉得奇怪吗?就你小子来了之后,什么乱七八糟的怪事都出来了。那我能不能这么想:不是你来了之后才有怪事,是这些怪事本就是你如月豚磨一手干的。就是说你放了火杀了人,对不对,你个魔入?”我也立刻回答他道:



“现在还在出棺,给我谨言慎行。”



Glenn依旧无动于衷,演说一样地振臂高呼:



“来,大家听我说,这人毫无疑问绝对是个魔入。烧了小屋的是他,养着会砍头杀人魔物的也是他,就跟大门大造一个样。就这样一个人能放任他不管吗?说起来过继,连他自己养母都敢残杀。那之后呢?还能作出什么妖?不过这个东西,肯定还会杀人的。之后人肯定会死得越来越多。大家说,能不能答应?!”



这种胡话没哪个大人会真心听进去。



我以为。



但好像在反驳我的推测,访客们向我刺来不可原谅的目光。他们的眼中明显带着憎恶,斜斜地盯着我。岂有此理,为什么我要受他们如此对待。我做了什么?而且他们讨厌的好像是在我身上还魂了的大门大造,我靠……和剥魔时一样。是敌人吗?这个镇上的人们都与我为敌吗?靠……不应该有这些混蛋的事情。但现如今投来的视线是什么?不奇怪吗?目前使我遭受非难的始作俑者就是这个破坏了这场严肃葬礼的Glenn。



而且他指责我的点都那么荒唐。这一幕是多么荒唐啊……



正当精神重压就快要击垮我的时候,一个人推开人群走上前来,是差贺医生。



他用手指梳好落在前额的头发,指着Glenn。



“别不分场合地说话。现在是出棺,正在恭送死者安息,你还如此不敬。”



他抓住棺材尾部,说道:“好了,走吧。”



鸟新启太身子一颤,睁开眼,好像刚刚从催眠术中醒来。



“走吧,巡查。”



差贺又叫向忧罗。忧罗摇摇头。“啊……啊啊,对啊,走。”我们又开始缓缓前行。



我们沉默着走到户外,将棺材放上灵车。遗体由我和主事人一起护送。



火葬场的近前,是剥魔小屋烧剩的废墟,全烧光了。当灵车到达火葬场的时候,之前葬礼的参观者已经到来,有几辆车已经停在停车场。



母亲的骨灰,又细又小。



当我手持骨灰回到大门家时,已是夕阳西下。亲属和附近邻居简单照顾了一下逗留家中的来客,便开始灵堂守夜。今晚鸟新法子说要住一晚。因为我没法熬一整夜,所以想和骨灰一起住一晚。她的圆脸上确实露出疲惫的微笑。



“小琢磨,你睡就是了。有我在,今晚妹妹的香火是不会断的。最后一段,让我和玲说说话。”



之后的一段时间,每天都是法子和有里轮班,代替玲来照顾我。我走出满是香烟的屋子,在夜晚的庭院里透透空气。



突然我想起了骨灰钻石。从骨灰中可以提取优质的碳,以此为原料制成钻石。美国一家公司曾做过这方面的广告宣传,一时间订单无数。玲的骨灰也能变成宝石吗?不过就算可以,我也不想带在身边。



但希望故人骨灰结成钻石,也不是不可理解。



深呼吸后,我正准备调转脚步返回屋里,这时我发现了那个。在雕刻着龙形图案的细长邮简里,我看见了一团被揉皱的白纸。



这是什么?



我把纸团取出,打开。



在门口电灯微弱的灯光下,纸上描绘的怪异图案浮现出来。



白纸中央用记号笔画了一个大圆,其中还有很多复杂的几何图案,很像之前祖父偏宅地面上的图案,却略有不同。



我将手伸进口袋,才想起学生笔记已经借给不二男了。



我重新将视线落在纸上。这是什么呢?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东西?



但肯定是前来参加葬礼的某个人将这玩意儿放进信箱的。这是在我面前显现的——一看就知道不祥的——第二枚恶魔纹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