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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2 / 2)




「唉?啊——」我连忙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看了《车辙亡灵》的录像……真的非常感动。樱庭前辈你的表演实在是太棒了」



「哈哈……」樱庭前辈笑了笑,也有些湿了眼眶。「谢谢你,其实我刚才也看了阿望给我发来的你们即兴表演时的录像,就是那个科幻丧尸的」



「唉?居然有录像吗?真丢人啊……」



「不丢人哦。真的演得很好。你的天赋让我觉得非常惊奇。纵火事件的时候不也挺帅气的嘛」



「谢谢。原来当时你也在现场啊」



我感觉自己的脸都烧了起来。我只能祈祷因为黑暗以及带着口罩而不会被樱庭前辈发现。



「从今往后也请多多关照哦,侦探先生」



樱庭前辈用极具魅惑的表情这样说道,便向着女生们的团体走去了。



而我也终于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心脏那几近聒噪的跳动声。



11



「小窃你加入戏剧部已经过去一个星期了呢」



练习结束之后,美里这样说道。



「唉?有这么久吗?」



我很惊讶。因为在实际感觉上我还以为只过了不到三天。一想到那些因为远程授课而被无限放缓、迟迟没有进展的时间,如今这些充实的日子过得实在是太快。上课、在戏剧部排练、回到家里再和美里进行练习——尽管生活中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表演练习上,可是我却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反而因为水平不断提高而高兴得不得了。



「小窃你能喜欢上戏剧我也很高兴哦」美里笑得非常灿烂。



「虽然现在还是蛮开心的,但是随着阿望前辈的要求不断提高,也许会变得越来越辛苦吧。而且貌似在暑假的时候还会有一次“地狱合宿”……」



「啊,是那个去德岛的合宿呢。主演人员们一起坐船前往阿望老家名下的小岛,住在一栋名叫“天女馆”的建筑物里,进行连续数日的疯狂排练。」



「小岛……阿望前辈家这么有钱的吗」



「据说是有着恒武天皇的血脉,貌似是有血缘关系的家族。那个岛在很多代之前就已经归他们家所有了,阿望的爷爷是一名非常知名的戏剧表演家,便在那个岛上建造了天女馆」



「我听他们说“地狱”,总感觉很恐怖啊……」



「没事的,今年的地狱合宿取消了」



「唉,取消——?」



「那天刮台风,没法坐船渡岛了。所以去到港口之后还烦恼了很久呢。最后在阿望的老家吃了顿饭就平安无事地结束了」



「……虽说是放心了不少,但感觉还挺遗憾的」



「你还来劲了是吧」美里有些滑稽地笑了笑,问道。「调查得怎么样了?」



「那当然还是有些进展的,那我现在把我调查到的东西给你汇报一下」



我打开了笔记本电脑里做好的数据。我已经用思维导图的方式整理好了二十三名成员之间的人际关系。



「虽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戏剧部里面分为了几个关系比较好的小团体。尤其是女生之间」



「确实呢,女生之间的小团体固定化倾向是很强的」美里点了点头。「那天崎是属于哪个小团体的呢?」



「她不属于任何一个小团体。和她关系最好的人貌似是负责照明的石川,可是我还没有见过她」



「也就是说天崎被孤立了吗?」



「说是孤立也不太对,貌似是天崎自己太过“孤高”了。她在戏剧部里的地位貌似是处于最高一层的。不仅长得漂亮,还是主演的女演员。比起女生,她貌似待在男生团体里面会更加开心」



「那她的恋爱关系怎么样呢?」



「貌似非常受欢迎。时不时地就会有人向她告白。可是我至今没有听说过她有和别人交往」



「那有没有谁对天崎怀恨在心呢?」



「怎么说呢,虽然还没到怀恨在心的地步,但是蛭谷美和子前辈确实和天崎起过争执。别看蛭谷前辈那副模样,其实她对戏剧有着很强的执着,对于伊丽莎白的角色被天崎抢走了这件事情貌似相当不甘心。她好像时不时地还会躲进厕所里面哭来着」



「看来天崎被很多人嫉妒着呢。不过因为嫉妒就变成了作案动机也有些奇怪」



到头来,目前还是没有掌握什么有力的线索。



——结束了调查报告之后,我和美里一起看了电影。



美里从架子上抽出了一张名为《木桩》的蓝光碟。



「这个我超级推荐的!虽然是丧尸电影,但是非常有文学性!演员们的演技也都非常棒,一定能给小窃你提供参考的!」



「那就来看看吧」



美里关掉了灯,坐在了沙发上。她那边的三郎慵懒地躺在一旁。



电影从一家人入住某间酒店开始。这家人貌似有些问题,关系比较僵硬。男主角是一名小说家,通过服用精神类的药物,废寝忘食地写小说——可是在他注意到的时候,却发现事情有些不太对劲。酒店不知为何早已荒废了。男主角拿着手电筒四处惊恐地探寻,却意外遇到了丧尸——



三郎缓缓地支起了身子,我正好奇它想干什么,它却趴到了美里的膝盖上。我不由得惊呼了一声。美里的柔软以及体温都通过三郎毛茸茸的身体传递给了我。美里无意识地用手抚摸着三郎的后脑勺,一阵瘙痒让我难以忍耐。



「唉……别,美里,别摸了!别摸了!」



i-112



可遗憾的是,美里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她依旧沉醉在电影中,意识貌似并没有朝向未来。我只好满脸通红地忍受住羞耻,努力地将注意力集中到电影上——



不久后,故事揭晓了男主角患有感觉综合失调症。他的作中作与现实混合交织在一起,真实与虚构的分界线变得模糊了起来。自己究竟是谁?妻子和女儿是否真的存在?丧尸又是否真的是丧尸呢——?



终于,男主角和妻子女儿汇合了,一家人想办法逃出生天。在这个过程中男主角回忆着那些美丽的过去……可是夫妇二人之间的记忆却产生了分歧。妻子坚称从来都不曾存在过什么女儿。



在极致的恐怖中,幻觉再度增强,故事的高潮……面对已经变成丧尸向自己袭击过来的妻子,男主角往她的脸上插上了一根木桩,用石头不停地往她的脸上猛砸。可是他连妻子到底是不是真的变成丧尸了也不清楚。电影极致的壮烈感让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演员的演技也是十分出色,扮演妻子的那位女演员的眼睛看起来就像是真的死去了一样。她是如何才能做到让光芒从自己的瞳孔消失的呢?



美里突然间用力地抱住了三郎。我被吓得心脏都为之一颤。



「美里……?」



当然,她并没有听见我的声音。我切实地感受到了美里的体温和心跳,当然,她那细微的颤抖也是同样……



我这才终于发觉,原来美里很害怕看恐怖电影——我只能苦笑。也许是因为看到我之前演了丧尸和科幻题材的即兴表演剧,她才为了想要给我找点参考而强行选了这部电影吧。



「你选自己想看的电影不就好了吗……」



男主角被丧尸给逼上了绝路,他背靠着大门,把木桩朝着自己的腿猛砸,企图用痛觉消除自己的幻觉。他疯狂般地嘶吼着“给我滚,给我滚,给我滚啊!”



回过神来,四周早已一片寂静。酒店空空如也。男主角前去确认妻子的尸体,可是那里却只有一只被木桩贯穿了的死乌鸦。



男主角从建筑物中走了出来。外界是梦幻般的光景。在尸首累累、开满了白蔷薇的庭院中——有无数的蝴蝶在午后的阳光中漫天飞舞。一位身穿蓝色连衣裙的小女孩背对着男主角站在庭院中,就像是梦游仙境的爱丽丝。



我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男主角用嘶哑的声音呼喊着女儿的名字。



在一阵尽管很短,但是却令人恐惧般漫长的间隔过后,女孩猛然转过身来。



然后朝着父亲的胸膛飞扑而去。



镜头并没有展示出女儿的脸庞,而是以特写的方式聚焦父亲的表情。最为精彩的感情变化在他的脸庞上展现了出来,怀疑与微小的期待——喜悦——泪水——发觉事实——痛苦——悲伤——死心——以及最后仅仅残存的爱意,电影就此结束。男主角的表情深深地烙印在了我的视网膜上,在片尾字幕的黑暗中,我的心中升腾起阵阵朦胧。我知道美里在那哀愁的音乐中流下了眼泪。她那悲伤的呼吸和颤抖都通过身体传达给了我。我仿佛能听见美里的心。就像是把贝壳放在耳边,能听见那虚幻的大海一般。



片尾字幕播完之后,美里把三郎轻轻地放了下来,打开了房间的灯。



她向我询问对电影的感想,我没有提及她红润的眼眶,坚定地说道。



「真的很棒!把我感动到了!」



在那之后,我和美里热切地交流着对电影的感想。



转眼间便是几个小时。



三郎突然间打了个哈欠。就在我好奇原来猫也会打哈欠的时候,我也跟着打了个哈欠。然后,美里也跟着打了一个可爱的哈欠,结果美里那边的三郎也打了个哈欠。我们乐不可支,捧腹大笑。甚至笑得流出了眼泪。



「真是的,笑死了——」美里用指尖拭去自己的眼泪,说道。「看来不管是你那边还是我这边时间都很晚了呢。该去睡觉了」



美里温柔地抚摸着三郎的脑袋。我又有些脸红了。



「晚安,美里」



「晚安,小窃」



连接中断了。



房间重归平静,又剩下了我和三郎一人一猫。



仿佛关上了美丽的八音盒,音乐和色彩都急速地消退了。



我的心中顿时泛起阵阵寂寞。如果美里能一直在我身边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我爬上了床,但是并没有服用抗焦虑的药物。我想早点到达明天,去和美里相见。在那渐渐变得朦胧起来的意识中,我迷迷糊糊地想到。



也许,我已经喜欢上了美里——



12



活动室的门上今天也被贴上了纸张。



“神明凝视汝等”——



让人颇感心神不宁的毛笔字旁边甚至还画上了一只眼睛。作为恶作剧而言多少是有些恶心的。我不由得四处张望了一下——可是附近空无一人。我只好耸耸肩,走进活动室里。



一如既往地和大家一起结束了基础练习之后,再次迎来了即兴剧的表演。成员则是阿望前辈、黑山前辈、樱庭前辈——过分浓厚的成员构成让我胆战心惊。



——这时,我突然间发现队伍里还有一个没有见过的女孩子。



「那是负责照明的石川若菜」



也许是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樱庭前辈给我这样解释道。



「我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她」



「幕后的工作人员是否参加表演练习毕竟是个人的自由呢。其实像梅子那样每次都不缺席的人反而是少数。石川比较成熟,所以今天你能见到她也算是运气不错了」



「也就是说,那些我还没有见过的成员,基本上都是负责音响和美术的幕后工作人员对吗」



「还有就是幽灵成员了,咱们这儿当然也是有的」樱庭前辈这样说道,魅力非凡地笑了笑。



「直到阿望他写出下一作的剧本为止,幕后工作人员和演员们都会像这样地穿插着进行愉快的练习」



「话说,阿望前辈这是在干什么啊……」



我望向了房间的角落。阿望前辈就像是《肖申克的救赎》的封面那样,朝着天空张开双臂。



「貌似是在从宇宙中下载剧本」



「用的啥光纤啊……」



「他那样子基本上有好一段时间都是个废人了,还是做好心理准备比较好哦」



即兴剧的主题是“养老设施”。在快要到我们这一组表演之前,黑山前辈才终于回来了。



「不出去抽两口烟脑子有点转不过来」



虽然不太清楚尼古丁的效果具体如何,但黑山前辈的脑子确实很灵光。他能极其自然地创造出令人印象无比深刻的剧情,使故事跌宕起伏,将故事引导向结局。再加上黑山前辈身上有着些许基督徒般的风貌,更是为自己增添了超凡魅力。与此相比,阿望前辈是真的变成了一个废人。他呆滞地坐着,时不时地发出一些“啊……”“嗯……”之类的喃喃自语声。我们不得已只好将他设定成了住在老人院里的老爷爷。



樱庭前辈饰演一名造访老人院的女性。她脚踏着高跟鞋,亭亭玉立,美不胜收。黑山前辈所饰演的院长出来迎接了她,为我们端上了红茶和玛德琳蛋糕。



「那么,您今天大驾光临,是为何事呢?」



院长问道。就在这个时候,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了人“身着谜团”的瞬间。樱庭前辈把并不存在的玛德琳蛋糕泡在并不存在的红茶里,嘴角浮现出神秘微笑的那一瞬间,谜团便宛若披肩一般,缠绕在了她的身上。那就像是克里姆特的绘画一般,是极具感官刺激的黄金披肩。在樱庭前辈以一种极其微妙的神情吃着玛德琳蛋糕的过程中,我们都被那画中摇摆着的阴翳所吸引住了目光。



在樱庭前辈开口的同时,故事以及谜团,都开始向前迈进。



故事起源于1995年发生的阪神淡路大地震,黑色水体般的脉络以一种盗墓般亵渎的手法缓缓展开。我和石川为了跟上剧情已经费尽了全力,一直在扮演并不重要的角色。故事来到末尾,阿望前辈突然间清醒了,他从老年痴呆症的迷雾中闯了出来。在那之后,经过演技的激烈碰撞与台词的激烈交锋,甚至再加上了两次反转,以及阿望前辈毫无意义的半裸,故事以一个感动而又抒情的结局结束了。



在掌声与欢呼中,倒在地上的阿望前辈突然间站起身来,大吼了一声。



「我有灵感了!!!」



于是,他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了活动室。也许是去写剧本的后续了吧。大伙貌似早就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怪异行径,都只是平淡地开始做下一组的发表准备。



「你在吃玛德琳蛋糕的那个时候——」我小声地向樱庭前辈问道。「为什么就像是“身着谜团”了一样呢?」



「“身着谜团”,这个表达方式还挺不错的」樱庭前辈的表情有些惊讶,她很是有趣地笑了笑。「你听说过山口小夜子吗?」



「山口小夜子?」



「传说中的超级模特,自称为“着物者”。也就是说,她什么都能穿得上。音乐、画面、天空、飞机云、空空如也的可乐罐子,甚至就连人的心,她也许都能穿在身上——我问你,你有没有试过将自己的意识集中在观众的脸上?」



我摇了摇头。我集中在表演上面就已经用尽全力了。



「当你完成了真正卓越的表演,你就会发现观众们的心会从眼睛里穿出来。如同黏土雕塑般的身体和玻璃球一般的演技会留在座位上。要问这个时候观众的心在哪里的话,应该是这里」樱庭前辈用食指戳了一下自己的脖颈。「观众们的心承载在了这里,无比沉重。沉重得令人抬不起头来,被推着赶着来到下一个场景。台词会变得匆忙、表演会变得粗糙。这时反而要忍耐,这样才能“穿上”观众的心,“穿上”故事,“穿上”谜团」



樱庭前辈微笑着这样说道。她那双漆黑的眸子仿佛要将我吸入。



下一组的发表开始了。在极短的时间内就连内心都被牵扯走了的我反复回味着刚才的那番话,心不在焉地望着下一组的即兴表演。



练习结束之后,我若无其事地向石川前辈搭话。



「刚才的即兴剧很有意思呢」



「唉?……啊……嗯……是的」



石川前辈有些腼腆地说着。她貌似有些怕生。



「我为了要跟上前辈们的表演已经用尽全力了。总感觉越练习下去就越能体会到实力的差距……」



「嘛……毕竟他们仨……是特别……超级厉害的……」



「也是呢。啊,对了,我记得那个人也挺厉害的,就是演伊丽莎白的……」



我话都还没说完,石川前辈便满脸铁青了。我这才发觉大事不妙,可是为时已晚。她露出了某种几近恐怖的表情,说了句“抱歉,我去下洗手间”便匆匆离开了。



我有些后悔地用左手捂住了脸。可是身后却传来了窃笑。



「你被甩了呢」



樱庭前辈露出了恶作剧般的笑容。



「不是这么一回事」



「嘛……也是呢,毕竟你看起来,就像是在恋慕着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女孩子那样」



「唉——?」



看到我惊讶地睁大了双眼,樱庭前辈朝着我靠了过来,耳语道。



「你在调查天崎华玲的事情对吧?」



随后她便缩回身子,凝望着我的眼睛。樱庭前辈那漆黑的瞳孔仿佛想将任何细微的感情都尽数吸入其中。我的眼睛无可奈何般地在微微动摇。



她又朝着我靠过身来。



「明天咱们见一面吧」



随后她便轻轻地抽身远离了。我的心脏都在砰砰直跳。



即便隔着口罩,我也还是闻到了樱花香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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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次日,周日早上十点,我到达了新宿站。



刚一踏出西边的出站口,我就突然间停下了脚步。一双巨大的眼睛凝视着我。那是被称为新宿之眼的艺术品。张贴在纸张上的文字在我的脑海中掠过。



“神明凝视汝等”



我摇了摇头,重新迈步开去。



DEGAS咖啡馆——这是一座有着仿古石砖外墙的美丽建筑物,玫瑰花在墙上绽放。开放式的露台上摆着墨绿色的餐桌,洁白的遮阳伞与万里无云的晴天交相辉映,让人联想到法国南部的光景。樱庭前辈小口啜饮着冰咖啡,端坐在伞荫之下。她今天并不是一如既往的单色调裤装打扮,而是换上了蓝色的针织衫和白色的百褶裙。我不由得感叹,樱庭前辈仅仅是端坐着也美得像一幅画。



「你迟到了哦」她朝着我爽朗地笑了笑,挥了挥手。「我都等了快二十分钟了」



「不好意思,我找不到路……」



我落座之后,和樱庭前辈随意地闲聊了两句。过了约莫五分钟,女店员给我端上了一杯冰咖啡,非常有礼貌地点头致意。我望了望自己的咖啡和前辈的那杯咖啡,发现她的那杯咖啡中冰块都还没有怎么融化。



「你把我的那杯也点好了吗?」



「差不多吧」前辈的说法有些含糊不清。「——咱们聊回正事,你为什么要去调查有关天崎华玲的事情呢?」



我的喉咙干渴得不得了,只好灌下了一大口冰咖啡,说道。



「其实——我是天崎前辈遗体的第一发现者」



我和前辈说起了那天发生的事情,当然我没有提及自己的特殊能力和美里的事情。我还捎带着添油加醋地创作了一些情节以及心理描写,让自己搜寻凶手的动机变得更加合理。



「原来是这样……虽然我觉得一个门外汉去搜寻凶手多少有些不合适,但你的感受我还是能理解的」



前辈用吸管搅拌着已经积了一层水的咖啡。冰块在杯中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我心想也许这是一个好机会。



「樱庭前辈——你能协助我进行调查吗?」



「协助?」



「你对戏剧部非常熟悉,去打听女生们的口风也更加简单,我觉得会非常有帮助」



前辈眺望着远脚下混凝土的水渍,她金色的圆形耳钉微微地摇摆着,反射出夏日的灼热阳光。过了一会儿,她终于抬起了眼眸,眼神再度变得无比的深邃。



「——好」



「真的吗!?」



「但是,我有两个条件」前辈竖起了手指。「首先,你现在要在这里向我证明你的推理能力。我最讨厌的就是浪费时间。我不想做看不见希望的事情」



「那你说的证明,具体是要做些什么……?」



于是,樱庭前辈把右手放到了正面朝下的账单板上。



「规则很简单,你来猜猜这张账单的金额就好」



「唉?这么简单吗——?」



我正准备站起身来,却被前辈踩住了脚。



「你不能离开座位,而且也不允许提问和说话」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



于是,我开始观察起了四周。我隔着玻璃望向店内,里面摆着一副德加《芭蕾舞女》的复制品。尽管没有在店里看见菜单——但是我却在店外的看板上看见了“冰咖啡五百日元(不含税)”的字样。也就是说,两杯加起来算上税应该是一千一百日元。(⊙注11)



……这也太过简单了。樱田前辈真的会给我出一个这么简单的问题吗?



我有些不知所措。这种时候,如果能轻轻松松地从她的瞳孔中窥探记忆的话就好了。可是如果对方是人类的话,那么窥探瞳孔就必须要流泪才行。要是没有这个限制,那么无论是什么样的案件,我都能马上解决了……



「你还挺谨慎的呢」



前辈用手撑着自己的下巴,恶作剧般地说道。她的表情不由得让我心跳加速。我暗自感叹她的犀利。为什么她能通过自己的打扮营造出那种“身着谜团”的感觉呢?



——不过说起打扮,为什么前辈今天的穿着和平时不太一样呢?我感觉这里面可能隐藏着解开谜题的钥匙。我通过玻璃的反射,偷偷地打量着前辈。她的黑色高跟鞋如同节拍器般一刻一刻地记着时……黑色高跟鞋?这跟她现在的这身穿着好像有些不太搭。前辈的脚边还放着附近服装店里的纸袋。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樱庭前辈突然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打哈欠的模样实在是太过的天真可爱,与平时里那副冰山美人风之间形成的反差相当不得了。樱庭前辈修长的眼角微微积攒了些许泪珠。打哈欠流出来的眼泪能不能窥探到记忆呢……?



「我说你啊……」樱庭前辈眯起眼睛,微微地红了脸。



「啊,抱歉」



我慌慌张张地别过了视线。——这时,我却在视线尽头的地面上发现了重要的线索。



「你得出结果了吗?」



我火急火燎地在脑海中构筑自己的推理——随后,我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金额是五百五十日元」



樱庭前辈微微地睁大了眼睛。「……你这么说的依据是什么?」



「前辈你的椅子旁边除了自己的黑色包包以外,还放着服装店的纸袋对吧。纸袋虽然是新品,但是放在里面的黑色衣服看起来却不是。而且,前辈你穿着的这双黑色高跟鞋,和现在这身打扮并不搭——」我指了指反射在玻璃窗中的黑色高跟鞋。「再加上,地面上还有水渍。而且在我刚刚到的时候,你说你已经等了二十分钟,可是你那杯咖啡里面的冰块都还没有怎么融化。……通过以上这些证据,我得出的推测是:店员给你上咖啡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弄脏了你的衣服。所以你就去服装店里买了新的,在这期间你转告店员如果我来了就把我带到座位上。你随便买了一身新衣服,把弄脏了的衣服放进纸袋里,回到了咖啡厅。然后店员就为了赔礼道歉,给你端上了一杯新的咖啡。不久后我就到了,非常机灵的店员也给我上了一杯咖啡。也就是说,那张账单上面只有最开始那杯咖啡的钱,也就是五百五十日元。不过感觉也跟白送了一杯差不多……」



樱庭前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把账单翻了个面。在沾满了咖啡污渍的账单上面,确实写着五百五十日元。



「不愧是你呢,名侦探先生」



「只是很简单的道理而已」我得意忘形地耍起了帅。「那你的第二个条件是什么?」



「第二个条件是」樱庭前辈望着我的眼睛,说道。「和我约会三次」



「诶?」



「如果你和我约会三次的话,那我就帮你调查案件」



「那……那个,约会是什么意思?」



「还能有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哦。难道你没有发现吗?其实我相当中意你的哦?」



我顿时感觉自己满脸通红。前辈从容不迫地微笑着,说了一句“真可爱”。



14



「所以你们是刚约会完回来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感觉美里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僵硬。



「说是约会,其实也只是随便去美术馆逛了逛而已」



不知道为什么,我也说得像是在给自己找借口



「和人家这么亲密你看起来蛮开心的嘛。比方说喂食冰淇淋之类的……」



我一想起来,就害羞得满脸通红。



「那个只是因为前辈太过强硬了而已……而且,这一切都是为了调查案件啊」



「哦」也许是我的错觉,但美里的眼神有些可怕。「谁让樱庭千都世小姐真的很漂亮呢」



「……嗯,确实很漂亮」



「是小窃你喜欢的那种类型呢。又成熟身材又好」



「……」



怎么回事,她这是记仇了?



「我觉得喜欢的类型和自己喜欢的人是不一样的……怎么说呢,就好比如我虽然喜欢吃肉,但是我每天都吃的东西其实是白米饭……」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了。



「你不想和樱庭小姐交往吗?」



「我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人的感情总是难以捉摸。我上初中的时候,曾经窥视过某位恋爱中的少女的瞳孔。当时她的心中充满了永恒般的、纯粹的恋爱感情,可是她三天之后就喜欢上了别的男孩子。我惊呆了,甚至产生了一种近似于恐怖的感觉。先前那种感情上哪儿去了?难道说三天前的那个灵魂已经死去,现在她的皮囊中住着别人的灵魂?



如今的我非常确信自己是喜欢美里的。一想到美里,我的心就会揪成一团。失去这份感情会让我恐惧不已。



「美里,我们能见一面吗?」



「唉——?」美里睁大了眼睛。



「我想和你实际见一面,好好地聊聊。我想和你见一面,一起练习戏剧表演,我还想和你一起去美术馆。也许那样子更加有利于调查……」



美里并没有回答我。我能看出她的表情非常僵硬。美里嘴角下垂,让我担心她是不是生气了。可是,她的表情中却逐渐地沾染上了悲伤。就像是蓝色的水彩颜料从画纸的背面渗透出来一般。



「……对不起,我不能和小窃你见面」



我的心一阵抽痛。美里的嘴角已经不知道是在维持笑脸还是哭脸了,不断地痉挛着。



「……你不想见到我吗?」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



美里探出了身子,可是又缩了回去……失落地说道。



「我见不到你的」



「……为什么?」



美里耷拉着脑袋。我这边已经入夜,可她那边正值黄昏。终于,美里抬起了头。她的眼眸无比昏暗,仿佛她的夜晚先我一步到来了。我有些发抖。



「其实我不想这么快告诉你的。可是,还是坦白吧,其实我,已经……」



美里做了一个深呼吸。



「我已经死了」



「唉……?」



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美里的话语只有空荡荡的回响,没有联系上任何意思。——我的心脏猛然作响,随后便开始疯狂般地跳动。我用已经麻痹了的舌头问道。



「等会儿等会儿,我没搞懂你的意思。死了?死了是什么意思?」



「……对不起」



台风般的冲击姗姗来迟。那是将世上一切都吹飞卷走的超强台风。我的大脑变得一片混乱。呼吸变得困难,我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就连坐着都十分艰难。



「在小窃你生活着的那段时间,我已经不在人世了。所以,就算我想见你,也见不到的」



「唉……为什么……?」大脑也开始麻痹了。「为什么……?」



「今天还是先去睡觉比较好,晚安,小窃……」



「等会儿,美里——!」



连接被中断了。受惊的三郎从我的手中飞奔出去,从敞开着的窗户跑走了。而我成了一个连眨眼都不会的失魂落魄的人偶。



15



「怎么了?今天心不在焉的?」



樱庭前辈在一旁窥视着我的侧脸,这样说道。



「唉?啊,我……没什么」



我满脑子都是美里。她明明能看见未来,可是她却死了——?如果是事故或者杀人的话她应该能避免吧。那这样的话是因为疾病?可是美里至今看起来都非常有精神,难道说她的病情已经在背地里不断恶化了?而且说到底她真的死了吗?这会不会只是她撒的一个谎呢?



我的脑海中开始混杂上了蝉鸣——



「你没事吧?中暑了?要不要喝水?」



我心不在焉地接过了矿泉水瓶喝了一口。于是前辈便恶作剧般地说道。



「这算是间接接吻哦」



这给我呛得差点一口气背过去。前辈拍着手笑了起来。



「开个玩笑而已,现在这种时候怎么可能会干这种事情呢」



我也终于是回过了神来。我和前辈正坐在大学校园里的长椅上商量今后的作战计划。



「……我们刚才聊到哪了?」



「真是的,认真一点嘛。刚才说到天崎华玲在六月份曾经请了两个星期的假,没有参加社团活动」



这么说来还真是。



「好像是从六月头到六月中旬吧。理由是什么?」



「说是回老家」



「她有在打工吗?」



「有,居酒屋。貌似还干得非常卖力。她借了不少的助学贷款,可是却因为疫情的原因被辞退了」



「……很奇怪啊」



「唉?哪里奇怪了?」



「她请完假之后从老家回东京根本就没有意义。上课和社团活动都是通过远程的形式完成的,再加上兼职也被辞退了的话,她待在东京不是白白浪费生活费吗?根本就没有好处」



「这么一说倒也是。可能和父母的关系不太好?」



「我觉得也是……也许她还有个我们不知道的男朋友。或者就是单纯的想偷懒」



「偷懒是绝对不可能的。她就算扭伤了也会打着止痛针来参加社团活动。经常有人产生误会,以为天崎她是凭着才能战胜了蛭谷的执着,但其实她是用执着战胜了执着」



「用执着战胜执着……」阳炎在我的视线尽头闪耀着,我浑身发颤。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和恢复时间有关」



「恢复时间?那是什么?」



「就是在整了容之后,等待脸上的浮肿和内出血消退的时间」



「唉?你意思是她整过容?」



「她将来不是想成为演艺明星吗?真整过容也不奇怪」



我想起了天崎前辈脑海中的回忆。



“我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可爱”——



「嘛,首先还是去确认一下那两个星期她到底在不在老家吧」



我站起身来,向着男厕所走去。



随后,我望向镜子,窥探自己的瞳孔。读取自己眼睛里的记忆是非常简单的,也不需要流泪。而只要这样子做,那么大部分的事情我都能不通过便签记住——



那是天崎华玲的父母上门拜访时的光景。



面对两人失去爱女的悲痛模样,悲伤在我的心中复苏了。



……写有他们电话号码的那张便签确实是在他们离开之际留下的。我按照时间的顺序,逐一读取着自己的记忆。



瞳孔中的我注意到了天崎华玲母亲手腕上的绷带,感受到了危险的味道。



随后,瞳孔中的我又窥探了天崎华玲母亲的瞳孔——



我的脑浆顿时被放进了搅拌机中,被搅成了一团,像是碳酸那样冒着泡,爆炸了。一种比将脚底浸在海中还要刺激三亿倍的感觉传遍了我的全身。我的全部灵魂仿佛都被掳走了。我产生了一种像是闯进了对镜中的酩酊大醉感和浮游感,在不经意间已经来到了天崎华玲母亲的记忆之中。就像是入睡后在不知不觉间做的一个梦。



和女儿共同度过的,“我”的时间、时间、时间——!



和女儿共同度过的,“我”的感情、感情、感情——!



瞳孔中的我中断了连接。



我也被从记忆中弹出。



瞳孔中的两人见我落泪,表情困惑地相互对视了一眼。天崎华玲的母亲也像是跟我产生了共鸣似的哭了。



「抱歉」天崎华铃的父亲这样说道。「纸透先生你应该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我们这么唐突地上门拜访真的是……」



两人给我留下了一张写着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张用于联络。



等两人离开之后,我无力地关上了门——



我中断连接,擦了擦自己的汗和眼泪。



我还是第一次在瞳孔中窥探瞳孔。我感觉时间在以我体感的百分之一流逝。在瞳孔中窥探瞳孔时,时间貌似会被压缩到极致。



我茫然了好一阵子,等待自己停下颤抖的身体。



我洗了把脸,不停地做着深呼吸。



——等到终于平静下来,我拨通了电话。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是天崎华玲的父亲来接电话。我不想再让她的母亲回想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你好,我是天崎”



我安心地松了口气。接电话的人是天崎华玲的父亲。我向他打了个招呼,表示自己加入了戏剧部,然后撒谎说有位成员借给了天崎前辈一些重要的东西,现在想拿回来。



「在六月份月头开始,大概两周的时间,她是回老家了吗——?」



「唉?华玲没有回来啊?」随后,他道出了一件令我意外的事情。「那个时候我记得,华玲刚好感染了新冠住院了」



「唉,新冠吗?」



「嗯,当时听她说没什么大碍,我们还挺高兴的……」



镜子中的我顿时睁大了眼睛。



16



又到了社团活动的时间。活动室的门上又被贴上了纸张。



“雷电将降临在罪人的头上”——



「真恶心……」樱庭前辈把纸张揭下来揉成了一团。



「门口时不时地就会贴上这种东西,这到底是什么?」



「令人摸不着头脑的恶作剧。虽然我会马上揭下来,可是其他人倒是心很大,都不带管的」



「也是呢。我一开始看着像是招募部员的纸,还以为是阿望前辈的杰作」



活动室里已经聚集了将近十人。樱庭前辈向我耳语道。



「石川今天也过来了,我去套一下她的话」



像是和前辈换位一般,须贝靠了过来。



「纸透!你这个家伙最近是不是和樱庭前辈很亲密啊!?」



「眼神挺敏锐的啊……其实也没什么亲密的」



「怎么可能!樱庭前辈超级高冷的,基本上是不会搭理男生的」



「不是啊,其实她也挺孩子气的」



「你个混蛋,是在炫耀吗?“只有我知道的他意外的一面♡”之类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



另一边,樱庭前辈和石川聊得正欢。老实说,如果前辈真的是我的女朋友的话,那我也许是会很想炫耀吧——这时,大门突然间被推开了,阿望前辈出现了。



「诸君好啊!今天也是非常适合戏剧的一天呢!」



尽管他看起来心情非常好,可他的脸上却长满了乱糟糟的胡子,眼角下的黑眼圈浓厚得不行。



「怎么了?你是在扮演败走的武士吗?」



「哈哈哈哈!被说成败走的武士还真是被你摆了一道呢!」



「不是我真没想着要摆你一道!你的情绪也很诡异啊!」



「哈哈哈……现在的我是一种“超帅!超帅!超帅!”的心情」



「什么玩意儿啊?」



樱庭前辈在石川身旁说道。「莎士比亚的《春》」



「我终于完成了我的新作!」



阿望前辈就像是摩西分海一般高举着双手,活动室里鸦雀无声,仿佛时间都静止了。下一个瞬间,部员们都激动地蜂拥而至。



我们共享了剧本的数据,在活动室里四散开来,各自专注地开始看起了剧本。



剧本的标题叫《三界流转》——预计分为《吉祥天女》《火树银花》《圣光普照》三部曲,而这一次是《吉祥天女》篇。



故事从开头便将我突如其来地吸引,我在手机那小小的画面上读得入了迷。我一边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羡慕那些能用平板来阅读的人。有好些人还跑了出去打印。而我那不愿停止阅读的欲求还是占了上风。



男主角的原型是一名叫做铁门海上人的僧人——宝历九年出生,二十一岁的时候拜入注莲寺修行,七十一岁时成为即身佛。(⊙注12)



17



铁门海上人俗名砂田铁,山形县鹤岗市人,在青龙河中做渡河生意谋生。某天,铁遇见了一位谜一般的女子。女子美丽得可怕,铁很快就迷上了女子。女子被人追杀,铁便让她坐上渡船,两人在狂风暴雨中的青龙河中九死一生,最终逃出生天。据女子所说,她是某个富商家中的侍女,名叫雀,被怀疑杀害了家主而逃跑了出来。两人摸着灯下黑,故意躲藏在了富商家的附近,开始了调查——两人最终疯狂般地坠入了爱河。尽管铁并没有多少学识,但他的头脑却意外的灵光,铁发挥了名侦探的资质,完美地揭露了案件的真相。



——然而,因为幕后真凶的计谋,两人再次被逼上了绝路,打算殉情。



可是,唯独铁自己独自存活了下来——



我姑且从剧本中抽离出来,像是换口气呼吸一般。四周的部员们仿佛都被魅惑了一般读得很是入迷。这个被反复打磨过的故事惊人般的没有任何多余拖沓之处,尽管我才看到了四分之一的地方,可我却有一种看完了一部浓厚的电影般的满足感。然而,故事还在不断加速——



铁拜入注莲寺,改名为铁门海,开始了残酷的修行之旅。他的左眼沾染了雀的血液,渐渐地失去了视力,女子的面容朦朦胧胧地浮现于黑暗中。某天,一位女子误入了禁止女人入内的寺院中。看到女子的面容,铁便马上离开了寺院,踏上了流浪的旅途。铁认为是自己的邪念以及业障招致了幻魔的降临。因为女子和雀长得一模一样……



在流浪的旅途中,铁门海决定要在连接加茂港和鹤岗城下的加茂坂峠中挖一条隧道。此处虽然是商业要地,可是由于路途险阻,人们为此而苦不堪言。在刚开始的几年里,铁孤独地继续着挖隧道的工作,左眼中的女子的面容已经无比明晰了,甚至还向铁门海说话。女子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天女。过去,六歌仙中的其中一位,绝世美女小野小町来到了现代的山形县寒河江市,天女突然在天空中出现,抛下了一件刺绣着十一面观音菩萨的羽衣。小野将念持佛奉为本尊,用羽衣以及七宝念珠一起进行供奉,成为了落裳菩萨。而那时的天女正是在铁门海的眼中向他说话的女子。天女在凡间散步的时候,被无名的盗贼残忍地杀害,吃掉了她的肉。男人相信吃掉天女的肉可以得到长生不死的力量。然而,男人得到的并不是永恒的生命,而是永恒的万劫不复的地狱。男人和天女之间因为诅咒而结合,在不断的轮回转生中,每一世都必定会相遇、坠入爱河、最后迎来一方杀死另一方的命运。而铁海门正是男人的转生,雀则是天女的转生。



知晓了自己的业障之后,尽管铁门海战栗不已,可还是渐渐地被住在自己眼中的天女所吸引。



为了摆脱天女的纠缠,铁门海着魔一般不断地进行挖掘,一直以来都袖手旁观的村民们也终于开始向他伸出援手。隧道的施工进展很快,可是却从岩石中挖出了一具尚且温热的尸体。这是不可能的犯罪。铁门海苦恼不已,再次利用自己的头脑解开了谜团,在这个过程中到达了色即是空的境界。隧道完成之后,尽管村民们都非常的高兴,可是铁门海早已不知所踪了。



雀有一个弟弟,名叫蓟。在雀死后,蓟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可能会有危险,便离开了富商家。他对铁门海有着深深的怨恨,因为他夺走了自己恋慕着的姐姐的生命。复仇化作了蓟唯一的灵魂食粮,他目光炯炯,犯下了数不清的罪恶,如同一条野犬般苟延残喘。



漫游全国的铁门海辗转来到江户的时候,被一名女子撞到了肩膀。铁门海惊呆了。女子和当年误闯进注莲寺里的雀一模一样,甚至更加的栩栩如生,而且女子的双眸中还在流脓。铁门海尽管无比战栗,但还是开始帮助逐渐失去视力的女子——云雀的生活。与此同时,他开始调查在江户地区蔓延的眼疾。疯狂般的恋爱再一次另两人无比焦灼。



这时,铁门海遇见了蓟。蓟本来想将铁门海除之而后快,可是在看见和自己挚爱的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云雀之后,蓟的气势也遭到了削弱。不久后他也喜欢上了云雀,在照顾她的同时给铁门海打起了下手。



不知道为何,铁门海鬼使神差地运用到了南丁格尔在克里米亚战争时期确立的统计分析方法,看穿了眼疾蔓延的原因是下水道系统的不完善。可是人们却无法理解这一点。在铁门海束手无策之时,眼疾不断扩散,他对于云雀和天女地恋慕之情也日渐强烈。在热病般的苦痛中,铁门海最终站在两国桥上,亲手抠出了天女所住的自己的左眼,将其扔到了隅田川中,献给了龙神。人们无比惊讶,在感动的同时也终于相信了铁门海的话,从江户开始传播的眼疾最终完全消失了,铁门海也被人们尊称为“惠眼院”。



蓟的心意尽管遭到了动摇,可他却无法背叛那单纯因为复仇而得到延续的过去,在苦恼中咬紧了自己的嘴唇。蓟趁着夜晚的黑暗,袭击了铁门海。铁门海在黑暗中独自领悟到了一切,战栗不已。蓟其实是前世的自己。轮回转生与时间并无关联。前世和来世是可以生存在同一时间中的。



回过神来,一具尸体已经躺在了地面上。



死掉的人是蓟。双眼失明的云雀早已习惯了黑暗,她在背后用刀刺死了蓟。铁门海对于自己的业障之深,从空空如也的眼窝中流出了血泪,恸哭不止。



铁门海带着已经成为杀人凶手的云雀,向着注莲寺出发。两人从奥州街道来到桑折,又从桑折前往羽州街道,路程十分顺利。可是在一个寄宿于七宿旅店的夜晚中,两人终于是跨越了男女间的一线。猛烈的爱意和后悔向着铁门海袭来。他大哭一场,向旅店的主人借来了一把小刀。铁门海给云雀留下了一个小包裹,便抛下她离去了。第二天早上,云雀打开小包裹,哭着尖叫了起来。包裹里面是铁门海的下体……



铁门海回到注莲寺后,沉醉在了疯狂般的修行中。他热衷于荒行,将天女和云雀的事情全然忘却。大彻大悟的他决定成为即身佛,开始了木喰行。这是一种不吃十谷米,让自己的身体逐渐木乃伊化的修行。经过一千日的修行,铁门海在土中入定了。他被埋在地底中一个小小的石室里,不断地敲响铃声。当连接着地面的竹筒中再也听不到地下的人所发出的铃声时,地面上的人就知道地下的人已经成为了即身佛。



被留在七宿旅店中的云雀过上了凄惨绝望的人生,无比虚弱的她还是依旧爱着铁门海。云雀一直不知道铁门海的下落,可是却听说铁门海如今在注莲寺中,即将成为即身佛。云雀一路向着注莲寺所在的汤殿山赶去。云雀双眼失明,还拖着病体,这趟旅途实在是充满了危险。可是她实在是太想再次见到铁门海了。



铁门海在黑暗中领悟到了释迦牟尼所说的“解脱”。轮回转生不过是生死间的迷茫,完成了修行到达了灭度境界的人,是不会再次转生到这个世上的。铁门海想要断绝与天女之间那被诅咒了的轮回。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修行开悟时,恶魔为了阻挠他而不断地造访。因此,当天女再次出现在铁门海的右眼中时,铁门海也认为那是恶魔。天女实在是太过的美丽,和已经干涸殆尽的铁门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水灵灵地闪耀着辉光。天女在铁门海的耳边耳语着爱意,遥远的前世记忆也随之复苏。在盗贼准备杀死天女的时候,天女——却笑了出来。“我们因为诅咒而相连,未来永劫,我们相爱而又相杀,我对此无比高兴”。可盗贼无法理解天女的意思……铁门海看见了一根无比闪耀的绳子。那根绳子象征着两名男女那永无止境的轮回。铁门海用颤抖着的指尖触摸着那根绳子。强烈的乡愁以及爱恋在他心中燃起。可是铁门海却以非人般的意志力离开了那里。



叮……叮……叮……铃声不断地鸣响,可是鸣响的间隔却不断地延长。就在铁门海战胜了诱惑,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那一刻——「铁门海大人!」云雀呼喊着他的名字。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甩开了想要阻止她的弟子们,紧紧地抱着竹筒呼喊着铁门海的名字。



远处传来的云雀的声音让铁门海那本应早已枯萎殆尽的身体流出了眼泪。云雀美丽的身姿浮现在了铁门海的眼中。铁门海死而瞑目,他温柔的外表放射着淡淡的光芒,化作了弥勒菩萨。



铃声再也没有响起。云雀也再也没有了动作与气息。



两只小鸟高高地在蓝天上飞舞着。



18



等我全部读完,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时间的流逝感觉变得迟缓了起来。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像是仅仅过去了弹指一挥间,又像是已经过去了数十年。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默不作声。读完了的人在品味着余韵,还没读完的人无比沉醉。过分的感动使我陷入了出神状态。这真是一部了不起的杰作。我明白自己表演的即兴剧给这部作品带来了影响,而倘若我不曾与美里相遇,那么那个即兴剧也不会存在,这种连锁反应使我感觉到了何为“命运的感触”。



我望向了樱庭前辈的侧脸。



残阳在她的侧脸上辉映,眼泪缓缓地于脸颊上滑落。



19



我们第二天就开始了排练。演职人员与工作人员一起从演技·音乐·照明之类各种各样的要素去构筑《三界流转》这个故事。戏剧部中到处都充满了狂热的气氛。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迫坐上了一辆势头猛烈的火车,被不由分说地运往未来。而且,在那天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和美里说过话了。我的心总是慢人一步,为了专注于表演而饱尝艰辛。



「阿望前辈是天才,天才啊!」佐村兴奋地不断重复着同一句话。「我在看到《车辙亡灵》的时候,还以为自己这辈子不会再看到比那更好的戏剧了。可是比那更好的戏剧现在诞生了!阿望传说还只是序章而已!」



「这家伙是真的狂热到魔怔了……」须贝在一旁轻轻地摇头。



「不过,读到阿望前辈那样伟大的作品会魔怔也怪不得他」院濑见苦笑着这样说道。「虽然我心里只是想着很厉害,但搞不好那会成为日本第一的戏剧作品。像我们这样的凡人很快就会被抛在后面吧……」



院濑见前辈身上那种一如既往的嚣张跋扈荡然无存,看起来像是蔫了一样。



「不也挺好的吗,反正你这么有钱」



须贝有些阴阳怪气地“安慰”道。



院濑见前辈只是用指尖轻轻地敲了敲手表的表盘,一言不发地离去了。



「啊,他生气了」须贝挠着自己的鼻子。「毕竟他觉得自己是要出人头地的。可真正出人头地的那个人现在已经在家里睡大觉了」



阿望前辈最近基本上一刻没合眼地在创作《三界流转》的剧本,因此由于反作用力今天连大学都没有来,而是在家里一个劲地补觉。不知道是不是叫做光环效应,就连这种有些古怪的地方我也觉得他十分的天才,还真是不可思议。



我朗读着台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度。铁门海在刚开始是一个非常单纯的粗人,是个散发着浑身血腥味的无赖。这和宅在房间里脸色苍白、身形瘦削的我完全相反。我感觉自己无论如何都无法表达出那种粗暴语言中所存在的力量的和节奏。



与我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樱庭前辈,她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眼神顿时有了变化,在下一刻便成为了雀。尽管同时一人分饰雀·天女·云雀三角是相当困难的事情,但是看前辈的这种状态她应该能轻松应付吧。



休息时间再次到来,樱庭前辈朝我轻轻地挥了挥手。



我们转移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



「我从负责照明的石川嘴里问出东西了」樱庭前辈压低声音说道。「从结论上而言,黑山貌似比较可疑」



「黑山前辈——?」这个出乎意料的名字让我有些惊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樱庭前辈打开了一张印有日历的纸。



「我们之前不是发现天崎那空白的两周,其实是感染了新冠吗?而就在那段时间,其实咱们戏剧部里,也有另外一个人请了假」



「那个人就是黑山前辈吗?」



樱庭前辈点了点头。



「虽然黑山平时也比较少参加活动,但是那两周里他确实不在。然后,据闻天崎其实在戏剧部里有男朋友,但是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就连石川也不知道」



「……也就是说,其实黑山前辈就是那个传闻中的男友,然后他们在自肃期间偷偷见面因此感染了新冠?」



「没错。这样一来,黑山失去了自己的恋人依旧这么平静也就能解释得通了」



「原来如此……看来还是有调查价值的」



我在想能不能找个机会窥探一下黑山前辈的瞳孔。如果是杀人这种如此强烈的记忆,那么一眼就被我看到也不是不可能。



「谢谢你,樱庭前辈」



「……千都世」



「唉?」



「喊我的名字,千都世」



千都世前辈有些腼腆地这么说着。看到我顿时大乱阵脚,她迷人地笑了。



「还有两次的约会,不要忘了哦」



千都世前辈转过身信步离去了,只留下清脆的高跟鞋声音。我挠着自己的后脑勺,等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回到了活动室。



——我愣住了。



黑山前辈正走在活动室大楼的走廊上。我迅速地向他接近……



「大家听我说!」黑山前辈走进活动室里,大声地说道。「我把《三界流转》拿去给神田川先生看过了!」



神田川——?这个名字我有些陌生。可是大家却迅速地聚集到了一起。状况已经不允许我继续调查下去了。就连平时很是冷峻的黑山前辈也十分难得地兴奋了起来,拍响了原稿。



「这是一部杰作!神田川先生会全力地协助我们!我们能在一个非常大的舞台上表演哦!」



大家顿时将疫情防控给抛到了脑后,欢呼着拥抱在了一起。我凝望着黑山前辈的背影,皮肤上感受到了命运那强烈的流动,我战栗不已。



20



结果,当天有一名与戏剧部无关的学生确诊感染了新冠病毒,第二天开始我们学校就又开始了自肃,就这样一直到了暑假。



21



「总而言之,现在还是尽人事听天命吧」



阿望前辈在笔记本电脑的屏幕中这样说道。今天的社团活动结束了。我量了一下自己的体温,38度。我昨天去接种了第一针的新冠疫苗,今天早上一起来浑身疲倦,但我还是硬撑着参加了社团活动。



我服用了一些洛索洛芬钠片用于止痛,躺倒在了床上。空调依旧发出挖掘机一般的异响……阿望前辈写出《三界流转》之后已经过去了十天,可我却感觉有很多齿轮都产生了错位。我的练习效率显而易见地下降了,比起高涨的热度却怎么样无法取得进展。关于枪杀案的调查也毫无进展,和千都世前辈的约会也没法实现了。而最让我难受的则是三郎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家。这家伙跑到哪里去了啊?该不会是遭遇事故了吧?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么不管是三郎还是美里,我都永远也见不到了。我也没法阻止枪杀案了……光是想想就让我感觉心灰意冷。



我发着呆,转眼间就已经入夜了。我打开房间的灯,开始读起了“笔记”。笔记是阿望前辈独创的剧本,想必是以“原稿”、“音符”、“记号”之类的词语来命名的。每个小节都采用上下分割的布局,同时配有四分之一的乐谱和剧本,使用独特的符号来严格管理舞台上的进出和台词的节奏。



阿望前辈在十天前这样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样的一句话?“一切的艺术都是在不断追寻音乐的状态”这是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文艺批评家沃尔特·佩特说过的话。我认为,舞台越是经过打磨,就会表现越像是音乐。所有的影响因素都如同乐器那样发挥着作用,演奏出一首美丽的曲子——而这,就是我的理想」



我一问才知道,原来阿望前辈还有着小提琴方面的素养,喜欢的作曲家则是巴赫。这一切都让我很是意外。因为无论我怎么看,我都觉得阿望前辈是那种喜欢三味线或者是瓦格纳的类型。——暂且抛开这个不谈,经过十天的练习,我终于能在一定程度上看懂前辈的笔记了。确实,细细地追踪这些符号,便会浮现出如同和弦进行般的感觉。我一边用手指打着节拍,用自我想象的方式排练自己的出场。



我为明天而做着准备,在极度的不安中浅浅地睡去了。



22



早上九点,戏剧部的全体成员都打开了自己的摄像头,各自的脸庞和房间都出现在了屏幕里。



「很好,都到齐了」



阿望前辈这样说道。他身后是天狗的面具、星球大战的海报以及写着“克己心”的书画,这种有些疯癫的室内装饰特写在了镜头里。不管看多少次我都还是想笑。他背后的书架上还摆着《查拉图斯特拉如是说》《脑髓地狱》《尼波多经》之类标题念起来像是咒语一般的书,让人隐隐感觉有些异界的风格。



「那么今天就按照我们原先预定的那样,从故事的开头直到总体的四分之一,全都给过一遍」



《三界流转》全长大概三个小时,四分之一的话就是四十五分钟左右。剧情应该刚好发展到砂田铁和雀打算殉情,可是却只有铁独自存活下来的那里。



黑山前辈接过了话茬。他的背后是显示屏以及音响设备,还有一盆龟背竹的绿植。黑山前辈坐的椅子也是带有头枕的高级货。我看着他,心境有些复杂。搞不好他就是杀死天崎前辈的凶手……



「这一次的排练不用做到完美也可以的。但是一定要好好地维持住节奏,抓住剧情整体的走向感觉。也希望各位负责幕后的工作人员可以作为今后的活动计划参考一下。那么咱们九点半正式开始」



大家都开始对自己的戏份进行最终检查。我也打开了剧本——然而我却什么都看不进去。我本打算吃点抗焦虑的药,可最终还是作罢,只能闭上眼睛强忍不适。



九点半,正式排练开始了。



「来来来,买定离手!」



第一个镜头是从赌场开始的。伴随着一阵令人心情愉悦的叮咚节奏声,赌博进行得如火如荼,砂田铁大获全胜。心怀鬼胎的庄家开始出千,而看穿了庄家手法的铁怒不可遏,大闹一通——虽然一开始念出来的台词有些别扭,但是我也逐渐地习惯了。丑角很是搞怪地把脸向着摄像头凑近,摆出了一副吃瘪的表情,大家都笑得不行,鼓起了掌。我的紧张也顿时消退了不少。这只是排练而已,虽然非常认真严肃,但是也可以乐在其中——于是,排练顿时变得有趣了起来。从剧本中萌生的律动令人心旷神怡。我沉醉于自己的角色中,再也不去关注别人的视线了。



过了一阵子,终于到了雀登场的镜头。



一个非常内部装饰很是时尚的潮流房间特写在了屏幕上。用笠帽遮住脸的千都世前辈像是在逃避些什么一般,以渐现的形式出场了……我不由得感叹于她的演技之精湛。她那有些夸张、但是绝不浮夸的呼吸声将紧张感表现了出来。千都世前辈果然奇妙般地“身着谜团”,目光深邃,让人无比期待后面的展开。我看得入了神,差点打乱了自己的节奏,给我吓出一身冷汗。



破破烂烂的小船随着湍流急下,这个镜头中音响组所呈现出的暴风雨极具真实感,让我得以更加自然地投入演技,声音也洪亮了起来。



故事发展到富商家那里,我瞄了一眼时钟,惊讶地发现才过了十几分钟。我一是惊讶于自己的体感时间只有一瞬,二是惊讶于如此充实的内容居然才过了十几分钟。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调整呼吸,迅速地投入到了下一个镜头中。



故事伴随着富商家展开了令人眼花缭乱的谜团,铁也渐渐地爱上了雀。我也是亲身体验到了男演员喜欢上和自己共同演出的女演员的这种现象。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剧中角色的感情,还是我自己的感情。而且,千都世前辈的演技实在是极具魅力。我本以为她在表演那脸颊微红、无比纯真的女孩,可是下一刻,她又酝酿出了如无底沼泽般、迷雾重重的妖艳。我费尽全力才跟上了前辈的表演,还顺带着模拟体验了一下被玩弄于鼓掌之间的男人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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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和雀拥抱在一起的镜头让我很是羞耻。由于是远程表演,我只能拥抱着空气,向空气低声诉说出自己那爱的言语。汗水从我的脖颈上流下。然而,千都世前辈面对这样的镜头却依旧从容,没有展现出丝毫的呆滞,直到最后,她的一举手一投足都是如此的优美。



故事渐渐地逼近了序章的高潮。节奏开始变快,我的情绪高涨得仿佛快要炸裂。铁发挥出了名侦探的才能。在我表演解决案件的部分时,我总感觉无比的熟悉。就像是骑上了一匹与自己心灵相通的马,有着无比确信的感觉……阿望前辈在电脑屏幕中连连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毫无疑问,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会变成这样。



尽管案件得到了完美的解决,可是由于凶手的计策,铁和雀被逼上了绝路。深知已经无路可逃的两人决定殉情。约定好要在下一世再次重逢之后,两人用短剑贯穿了对方的腹部,跳进了青龙河中。然后,只有铁独自存活了下来。



「我杀死了雀!」在铁撕心裂肺般的哭喊中,追兵赶到了。在一番苦战后,铁也将他们杀死。



「杀了一个人,就会再杀第二个、第三个,这就是命……!」



就在这时,响起了“叮”的一声铃响。



铃声——?



我本以为是自己听错了,继续着表演。可是我又一次听见了。



叮……



叮……



叮……



铃声令人惊悚地持续鸣响着。



「这是什么声音……?」



阿望前辈终于忍无可忍地问道。我也停止了表演。这时,须贝突然间大叫道。



「黑山前辈!」



惨叫不断响起。我慌慌张张地点开了黑山前辈的摄像头画面——被吓呆了。



——屏幕里出现了一个即身佛。



即身佛身穿一件鲜红色的直裰(⊙注13),外面披着一条青黄相间的袈裟,戴着一顶金色的观音帽,面容无比干瘪……



如假包换的即身佛正阴森地伫立在黑山前辈身后。伴随着他右手的动作,铃声再次响起。我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脊椎被冰贯穿般的恶寒在我的身体中游走。



「你们怎么了——?」



黑山前辈有些疑惑。



「前辈,你后面——!」



须贝大叫道。



「后面……?」



黑山前辈连带着整张椅子一起转过身去——就在这个瞬间,即身佛行动了。



他伸出左手,像是要抱住黑山前辈一般,将摄像头挡住了。



一片漆黑的屏幕中仅剩了我那由于恐惧而扭曲了的脸庞。



一声枪响。



黑暗随之破晓。



惨叫四下而起。



黑山前辈的胸膛上开了一个洞。



即身佛又一次拉响了铃声。



随后,他便背过身去,毫无脚步声地消失在了背景中的门框里。



在地狱般的惨叫中——我捂住了脸,双膝跪地。



第二起杀人案发生了——!



23



阿望前辈报了警,我们在警察到来之前原地待命。过了一阵子,警察出现在了屏幕里。



我关掉麦克风,蹲坐在地上。我什么都无法思考了。大脑如同被灌了铅一般沉重。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听到了一阵声响。



三郎在扒拉我的玻璃窗。我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打开了窗户。



「你到底上哪儿去了啊……!」



我一下没忍住哭了。尽管三郎身上一股子野兽的味道,但我还是丝毫不介意地抱住了它。三郎愉悦地叫唤着,摇起了尾巴。



我重新坐回到地板上,凝视着三郎的瞳孔——



猫眼中的美里神色忧郁。我有好一阵子都不知道说些什么。



「好久不见……」我这样说道,才终于想起了我这边时间的流逝和美里那边并不一样。「第二名牺牲者出现了」



「是黑山对吧……真的很遗憾,也很难过」



美里的口吻让我感觉有些不对劲。一阵冰冷的凉意从我的后背蹿上了大脑。



「……难道说,你早就知道黑山前辈会被枪杀吗……?」



美里的表情中显露着一丝铁青。她那琥珀色的宝石般的瞳孔中央——此刻开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洞。美里淡粉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一张一合。



「……知道」



我的心顿时如同画纸一般变得一片空白。一种不知是悲伤还是愤怒的漆黑颜色沾染了整张画纸。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为什么?你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说啊?你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黑山前辈送命?」



「抱歉……」美里的表情无比僵硬。「黑山的死是……命运。是已经被决定好了的事情,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改写」



「命运是什么啊……就算你这么说我也没办法接受的啊。如果我扰乱了今天的排练,那么黑山前辈不就不会被杀了吗?」



「这不是这么单纯的事情。如果你扰乱了今天的排练,那么黑山就会在其他时候被以其他的形式杀死。没有极端的事态,生死是无法改写的……就是因为这样,我也会死的」



沉默降临了。三郎难过地叫唤了一声。



美里摸了摸自己左耳上的耳环,说道。



「……这一次,我是因为飞机失事而死的。而即便我没有去坐飞机也好,我也会因为交通事故、随机杀人狂或者是疾病这些其他的形式死亡。这就是命」



我心痛不已。美里的声音中散发着无比浓厚的心灰意冷。



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认同。美里有可能只是在撒谎。她可能只是因为某些情况不能和我见面,其实她还活着,但是对我隐瞒了一切。我不能断言说没有这样的可能性。倒不如说这样的可能性相当高……只是,我要怎么样才能看穿美里的谎言呢?



如果能窥探美里的瞳孔的话……



我顿时感觉一阵闪电游走。



前些天,我窥探了自己倒映在镜子里的瞳孔,然后还在那段记忆中窥探了天崎母亲的瞳孔。那么同理,我能否在三郎的瞳孔中去窥探美里的瞳孔呢?然后,既然她知晓未来——那这就意味着她拥有关于未来的记忆——而我窥探她的这些记忆,是不是就能看到未来了?



——我闻到了一些危险的味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此举貌似会引发最为糟糕的结果……



可即便如此,我也还是想要去寻求美里能生存下去的希望。



想要窥探美里的瞳孔,就必须要让她流泪才行。



我闭上双眼,想象着美里丧命的场景。那无比的强烈、无比的真实。我的心中顿时涌起了无限的悲伤。我睁开双眼,泪流满面。光是想象一下美里遭遇那些事情,我就能流出眼泪。我一言不发,只是不停地流泪——



「对不起,小窃……」



美里的脸庞悲伤地扭曲了。她的眼中有大颗的泪珠滑落——



我窥探美里的瞳孔,建立了连接——



那种脑浆被搅拌机搅散了的强烈感觉再次造访。



现实与梦境、梦境与自我的界限开始消散,我开始朝着对镜的深渊无限坠落……



咻咻咻地,我听到一阵风儿吹过树丛的声音。



啪嗒啪嗒的火焰爆裂声。烧焦的气味,雨滴打落在脸上的触感……



在强烈的眩晕感中,我的眼皮无比沉重。



我视线模糊,雨滴不容分说地进入了我的眼中。



我看见了暗黑的月亮。



那漆黑的满月,被地狱的烈焰所包围,熊熊燃烧。



有人沐浴在那冥暗的背光下,俯视着我。



我的腹部有一阵尖锐的疼痛。那是致死般的疼痛。腹部开了一个洞。伴随着每一次的心跳,我的生命都会从其中渐渐流逝。



我无比确信。



——我,已然死去。



随后,我便中断了连接。



⊙注9:《古利和古拉》是一本出版于1963年的经典日本绘本,讲述了两只田鼠在森林里捡到了一个大鸡蛋,做成蛋糕之后分给森林里的每一个小动物的童话故事



⊙注10:玛丽·安托瓦内特是路易十六的妻子



⊙注11:日本的标准消费税为10%



⊙注12:宝历为日本江户时期的年号,宝历九年即为1759年,即身佛意为“肉身成佛”,僧人通过在死前的特殊饮食,让自己的身体开始木乃伊化的一种宗教文化



⊙注13:僧人的一种法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