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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伤痕(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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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得如何?后来怎么样?〉



〈搬家准备得很顺利。〉



悠纪很快用谎言回覆透子的讯息。正在一点一点收拾公寓房间,但在横滨找租屋处的问题从新年歌会的那天起就停滞不前。



悠纪想避免和父亲从同一栋房子前往父亲的公司。为了这一点,他最迟须在三月三十一日前搬家。



〈我不是说那个。〉



悠纪马上收到回覆。



〈你在调查什么,对吧?〉



悠纪曾经请透子介绍作家野崎,之后就没下文。



当时,透子担心悠纪仍受到“那个孩子”影响,或者正追查六年前的那件事。



悠纪已经否定,但透子应该不信吧。



〈我正在调查一件和亲戚有关的案件。下次想听听你的意见。〉



悠纪收到表示了解的贴图,以为对话结束,没想到还是被缠着约好明天见面。



——透子现在绝对很闲。



透过指尖的对谈好不容易结束,悠纪将手机往旁边一丢,仰面躺在床上。



这样也好。作为冷静的第三者,透子的意见会有帮助,也可以透过与人交谈来整理自己的想法……



——老师。



悠纪仿佛被人在耳边呼唤,睁开了眼睛。



在他二十八年的人生中,只有一个人称悠纪为老师。



穿水手服的女孩在房间里晃来晃去。丰厚的头发在肩上弹跳,脸颊还有几个青春痘。



“优璃花……”



高中二年级的少女讨厌自己花俏的名字,也不喜欢和名字同音的百合花。



她说她最喜欢的花是麒麟草。秋天一到,就会在铁轨或堤防旁怒放盛开的黄花。



——老师真的要搬家呀。



她踢开角落堆积的包装纸箱。



“我不是要逃避你。我会一辈子把你放在心上。”



——太沉重了。放在心上就免了,不过生日的时候要来扫扫墓喔。



“生日?什么时候?”



——已经忘记啦。



“对不起。”



——二月二十六日唷。



“那是你的——”



忌日才对吧。



——是我在这边的生日唷。



“供花要麒麟草比较好吗?”



——只要不是百合,什么都可以。



“我知……”



道了,悠纪才说完,优璃花的幻象就消失了。



悠纪愣愣起身。他想着如何和透子叙述这段时间的事,不小心睡着了。



他久违地梦见优璃花。起因不知道是和透子的谈话,还是她的忌日快到了。



理应治好的伤又隐隐作痛。悠纪隔着衣服,抚上那道被一句“太沉重了”带过,一辈子都不会消失的伤痕。



优璃花是悠纪大学四年级时担任家教的高中二年级女生,他每周上两次课,英语和数学各一个小时。



她是独生女,有个当兽医的父亲和身为家庭主妇的母亲。三人组成的家庭在悠纪的眼中,算是中等富裕、正常健全的家庭。优璃花就读中等程度的私立高中,成绩也是中等程度。随着悠纪的指导,她的英语成绩从“中”升到“中上”,不过数学没什么起色。



优璃花本人也算是正常健康的普通少女。只是她有时会毫无来由地喃喃自语“真想死”或“死一死好了”。



大多时候,她都垂着视线读课本或笔记本,在写答案或计算的途中忽然停下手,从不抬头呢喃。



一开始,悠纪会有反应。他会问“什么意思?”或循循善诱“有什么事的话,我都在这里听着。”



他也训诫过她不该轻易说出去死之类的话,不过全都被优璃花无视。最终,悠纪开始嫌麻烦,对优璃花的喃喃自语左耳进右耳出。



后来优璃花抬起视线,一脸认真地说:“老师,和我一起殉情吧。”悠纪对于这种变化感到些许不安,但依旧恪守家教的身分与优璃花相处,不多涉入。



除了那些自言自语以外,优璃花很普通。



因此悠纪甚至不曾和优璃花的父母谈过这件事,他觉得没有必要。



不,说到底,他只是不想把麻烦揽到身上。他对优璃花没特别的情感,他只想着要顺利无事地照收到的报酬工作,完成每周两次的两小时家教课,撑完签约说好的一年。



六年前的二月二十六日,应该是优璃花最后一次家教课的当天傍晚,悠纪从手机接到一通陌生号码的来电。对方是附近药妆店的店长,声称悠纪妹妹偷了店里的商品。悠纪正准备告诉他自己没有妹妹,但仔细一听,发现对方说的似乎是优璃花。



只要监护人来好好道歉,就不会通知警方。听到对方这么说,悠纪立即前往药妆店。他没联络优璃花家。这一点可能是个错误的决定,但悠纪感受到优璃花正在发送前所未有的SOS求救讯号。



悠纪在女店员带路下,来到药妆店深处的办公室。看起来是店长的中年男子,双臂交叉站着。穿着水手服的优璃花则呆然坐着。办公桌上放着三瓶色彩奇特鲜艳的指甲油。



“老师,你来了。”



优璃花露出稍纵即逝的微笑。



“给你们带来不便,我深表歉意。”



悠纪脱下大衣,向男性深深鞠躬。



“老师是傻瓜吗?跟你没关系,你为什么要道歉?”



“优璃花,站起来,为你造成的困扰向大家道歉——”



一边整理裙子的打褶,一边站起身的优璃花,假装向店长低头,接着忽然转身冲向悠纪。几乎同一时间,悠纪目睹了她手上闪闪发光的东西,并感觉到身体左侧灼热的温度。



悠纪看到水果刀的握柄从自己躯干左侧冒出来。下一瞬间,前所未有的剧痛袭来,让悠纪顿时双膝一软。红色的污渍逐渐在毛衣的腹部一带扩散。



店长和店员都全身僵硬,发不出声音。在没有声音的静止画面,只有优璃花做出动作,发出声音。



“血流了好多,老师会死吗?死的话我会很高兴的,因为我也会死。”



悠纪喘着粗气。尝起来像生鸡蛋,又带一点铁锈味的温热液体涌上嘴巴,从唇溢出。



“……老师,疼吗?痛苦吗?真可怜。对不起喔,我只是想和老师一起……”



女店员终于尖叫起来。



——和我一起……什么?



我没听到——



看着优璃花的背影奔出门口,水手服衣领在红色朦胧的视野中飞扬,悠纪失去了知觉。



当他回复意识时,他躺在病床上,距离那天已经过去四天。



他更晚之后,才得知刺伤自己的优璃花跑上药妆店所在大楼的顶楼,翻过紧急楼梯的栏杆后跳楼。



由于伤口深达内脏,反覆并发感染的悠纪不得不长期住院。



悠纪也许是受害者。



然而,优璃花是未成年人。



家庭教师和学生,谈话节目上针对这件事,兴味盎然地发表各式各样的推论臆测,但等到悠纪出院时,风波已经平静下来。



原本录取他的公司是父亲公司的生意往来对象,所以公司也无法主动解雇悠纪。当悠纪自己辞掉工作时,公司想来大松一口气。



悠纪无法就这样一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直接投入职场。优璃花为什么那么做——她为什么要杀自己——她为什么选择自杀——悠纪认为自己在没搞懂这些问题前,无法继续前进。



他抱着被痛骂的觉悟去拜访优璃花的父母。尽管可能不是真心话,不过他们表现出一副愧疚的模样,结结巴巴地表示他们实际上也毫无头绪,并让悠纪看了优璃花的房间。悠纪得到许可,仔细查找一遍,但毫无发现。



他也去优璃花的高中,还去国中、小学,找还有用社交软体和优璃花联络的朋友问话。



不管悠纪找谁问,优璃花都是不起眼也不突兀,既不是资优生也不是放牛学生,不特别受欢迎,也不会受大家讨厌的少女。众人口中的她,就是“一般般的女生”、“普通的女生”。



优璃花没理由到商店行窃,也没理由刺伤悠纪,更没有理由自杀。



不,理由想必存在,只是没人知道。说不定真的有人知道,只是悠纪无从知晓。



悠纪无法放弃,于是委托当时插画工作正走上轨道,同时从“怪人叔父”手中接过侦探事务所的透子调查。透子听完前因后果,斩钉截铁地断定如果悠纪已经查了这么多,继续查也不会有更多资讯。



透子直直盯着悠纪的眼睛。



“那女孩喜欢你。”



“怎么可能。”



“顺带一说,『一起殉情吧』是『抱我吧』的意思。”



“怎么可能……什么时候开始有这种说法?”



悠纪对透子的理论持疑。不管优璃花对悠纪究竟是爱还是恨,他对优璃花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是与这两者成两极的“漠不关心”,让悠纪深感后悔。



就算不是全部,只要自己也是让优璃花走上绝路的原因之一,自己就是铸下无可弥补的大错。悠纪心想。



“若林,既然你放弃原本的公司,现在很闲吧?要不要来帮忙?”



透子唐突提出邀约。



“帮忙画插图?”



“当然是侦探事务所。”



“可是侦探事务所不是需要跟踪之类的吗?我的脸应该都被公开了吧?”



“在网路上?会看那些的只有少部分人,而且又不是你干了什么坏事,社会大众早就失去兴趣。更何况你虽然比标准身高高一点,但脸长得很司空见惯,不用担心。”



“……那样的用法是正确的吗?”



悠纪苦笑,决定从善如流接受邀请,担任透子的助手。他就这样工作了整整五年。



不提薪水多寡的话,悠纪很感谢透子。工作基本上都是单独行动,他心情轻松许多。不习惯的跟踪和监视,虽然让他处于紧绷状态,但也让他无暇面对盘旋在心中的无解疑问及永无止尽的懊悔。后来想想,也算是一种心理治疗。



此外,比起继承父亲家业为前提,怀着心不在焉的态度,在一家想必会将悠纪当客人的公司工作,悠纪认为侦探事务所是更有意义的社会学习。



2



蜷缩在大楼间,有着狭长用地及金色宝珠熠熠生辉的六角砖瓦屋顶,可说是标准市区寺庙的寺院,正是透子的老家。寺庙的斜后方有一栋十层楼的公寓大楼,其中的四○一号室,就是透子的住处兼松枝侦探事务所。



屋内格局用卷帘隔开,客厅放了一张客用沙发、一张桌子和笔记型电脑,后面的房间则是透子绘制插图的工作间。



二月十九日,悠纪喝着透子煮的咖啡,详细说明至今为止的经过——不然一定会被一一追问。



一边听一边做笔记的透子,身上穿着一件浅蓝色掺柠檬黄,有着蜂巢花样的毛衣。



“律师在文京区公园里遭人杀害的案件啊,我还记得。原来他是你姨丈。”



“抱歉,没告诉你。”



事发时,悠纪还在透子的事务所工作,几乎每天都会碰面。



“又不是什么需要道歉的事情。”



透子拿着发夹,几次试着把头发别好,最后还是拿下来,放在咖啡杯旁。



悠纪加入社团时,比他大五岁的透子以毕业的社团学姐身分,负责教导学弟妹手语。在当时义工类社团的成员中,她化着少见的浓妆。但现在只稍微修眉,涂上淡淡一层唇蜜,又剪了浏海,反而比以前更显得年轻。



“新闻起初不是还说,可能是诉讼相关的仇杀吗?不过犯人是受害者的前女婿,他自杀之后,就以嫌疑犯死亡结案了,对吧?”



“我认为另有真相。”



“志史操纵他的父亲齐木明杀了立原恭吾,然后又杀了齐木。既然志史有不在场证明,所以推下他的就是小暮理都。志史和理都是在国中认识,两人关系亲近。他们中间看似关系决裂,但只是表面上的伪装,实际上两人还是有联系。齐木坠落身亡的现场,是理都拥有的公寓建筑工地。根据游民朋友的说法,齐木似乎有金主。金主应该就是志史。事发当晚,齐木也貌似开心地要和某人见面。”



“没错。从去年夏天起,就有人不时在立原家附近,目击到疑似齐木的男性。”



“志史是个怎么样的人?”



悠纪拿出他的手机,向透子秀出他给游民看的同张照片。



“……二十二岁,是吧?”



“看起来不像吗?”



“是像二十二岁没错,但只活个二十几年,要怎么样才能散发出这种静谧的魄力?”



“现场感受更惊人喔。”



“从青成学园到映陵大学法学院。四年级就通过司法考试……真是优秀。”



“我也这么认为,但姨丈不太给予认可。”



“为什么?”



“因为他是齐木的孩子——身上有一半,流着齐木的血。”



透子皱了皱眉。



“有这么夸张——所以他恨你姨丈恨到——想杀死他的程度吗?”



“当家教的时候,我在志史的房间里教书,但不能关上拉门。我阿姨说是姨丈的规定,所以不能关门。”



“什么规定?这样不会很让人静不下心吗?”



“房间是上楼梯后的第一间和式房间,从楼梯底下一览无遗,旁边就是姨丈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