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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 沉默。无法奏响的钥匙①(2 / 2)


贝尔一边报上名字,一边踏上通往舞台的道路。青玉(S a p p h i r e)的地板上雕刻着无数鸟花绽放的身姿。在碧蓝通透的石头中,这些鸟儿仿佛都在互相低语交流。



「放弃安息之人啊,你对“玉座之间”有何期望?」



「我要离开都市(P a r k),超越神所规定的国家的边界。为此,我有着将“钥匙”握于手中的理由。」



一边沿着缓缓通向舞台的青玉( S a p p h i r e)之花的道路前进,贝尔一边发现,自己心中也有一个仿佛沉入了安息般的沉默之物。



那便是指引者(G u i d a n c e)。迄今为止,无论贝尔在哪,每当有人提出疑问时,它总是在贝尔心中吵吵嚷嚷。可偏偏今天这个时候,它却完全不作声。



说到底,“钥匙”到底是什么?踏上旅程最后的试炼具体是什么?在亲眼目睹之前,贝尔完全无从得知。



「那么,背离安息,从“玉座之间”离开国家的你,意欲何求?」



「我要去旅行。」



贝尔停下了脚步。



「这一切——都是为了知道,我究竟是什么人。」



通往舞台的阶梯就耸立在眼前,阶梯的前方端坐着冷峻的玉座,宛如墓碑一般。玉座之上,将身体献给了神树的那高高在上的王用巨硕的双貌俯视着贝尔。



贝尔感到了一种与第一次造访“玉座之间”时无法比拟的强烈压迫感——但是,贝尔并没有反抗这种紧张,反而慢慢平静地接受了它,她毫不反抗地将那种近似恐惧的心情融入了自己的心中。



突然,在贝尔的背后,花道的另一边,传来了一扇门缓缓关上的声音。



门关上的瞬间,整个大厅的空气都在微微颤抖。沉重而低音响起之后,是贝尔从未体验过的静默世界。



但是贝尔既不回头,也不惊慌,她只是直起下巴仰视着双貌的王,嘴角浮现出连她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恬静微笑。



已经没什么可怕的了。贝尔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的存在是稳固而悦动的生命形态——那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本身。完全的静默所告诉她的,是她的心灵与身体正在鸣响无数的噪音,化为了只要活着就必须存在于那里的鲜活乐器(V e s s e l)。



而这时,贝尔与王两种如噪音般穿越那青色、寂静、透明的世界而相对而立的存在。



一方,是栖息在永恒的神之剑树中,最接近神,统领着这所有的人民,司掌天平的秤动(B a l a n c e),集所有种族特征于一身,就像支配着这个国家所有种族的神明动机(M o t i f)本身一样,是独一无二的,全一的噪音的存在,也是能在安息之城的静寂中开口说话的人——正是王。



而与之对立伫立的,是至今还不知道己身的由缘,身为一个被所有的种族特征所抛弃的一无所有之人,以仿佛所有种族的原形一般的姿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如今想以自己的身体逃离神的支配的,独一无二的虚无噪音般的存在。



在这无论哪个都是异形,而且也都是以异形的身份首次让世界穿孔的两者之间,戴着青色面具和外衣的神官们在舞台的一角后突然现身,就像是这个被青色染彩的大厅的一部分突然化为了人形出现了一样。面对贝尔,神官们庄严地显现出一个个在设计上有着微妙不同的面具。



神官们的出现几乎毫无气息,让贝尔有些吃惊。她目不转睛地眺望着神官们。就好像很常见的幽灵故事(G e i s t T e r r a)一样,神官们真的与那青色的账布和墙壁融为了一体。



「践踏安息之人啊,在这“玉座之间”,你希望得到怎样的称呼?」



王的双貌齐声严肃地问道。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容貌也变得越来越端正,显现出月瞳族(C a t's e y e s)特有的微微挺立的尖尖耳鼻,那如同封存着清净之水的水晶球般湛蓝的眼眸也显得格外美丽,呈现出一种充满秩序之气质的相貌。而下方的容貌则与之相反,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崩坏,瞳孔的颜色和形状都变来变去,就连鲜艳洁白的牙齿的形状也在枯萎融化之后再次尖锐而坚固地长了出来,简直堪称混沌。



(无论哪一边,都在神的掌控之下吗——)



不由自主地,贝尔很罕见地想到了一件有点困难的事,在心中小声嘀咕着。这大概是受凯蒂=“贤者(T h e A l l)”的影响吧。虽然许多民众都对王和神之树的样子感到难以言状的畏惧,但贝尔饶有兴趣地看着它们,一边登上了舞台的阶梯。



她一层一层地登上舞台,不久就从玉座旁边走过,站到了巨大的舞台中央,高声回答道。



「我要成为旅行者(N o m a d)。这是我所希望的,也是最适合我的称呼!」



然后——



在贝尔如此宣告的刹那,王的身体猛地一振——至少在贝尔看来是那样的。贝尔还以为对方是发怒了,瞪大了眼睛,但在知道并非如此后,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无论如何,她都完全没有自信像指引者(G u i d a n c e)那样,在拥有正确的知识的基础上回答国王的话。她只是抱着心中的坚信,以及就算错了也无能为力的这种豁出去的心态来到了这最后的试炼。那么,她能做到的也就只能是堂堂正正地在王的面前说出自己的心能接受的答案。



而且到目前为止,这种策略大体上是成功的。贝尔很想自己表扬一下自己。



(真是的…别被吓到啊)



面对王这意想不到的反应,她自言自语般嘟囔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而王似乎完全不在意贝尔的心情,身体不停地颤抖。无数的胳膊和腿等正体不明的东西从神树中冒出来,忽左忽右地移动着。然后,如同回应那动作一般,青衣的神官们也一个接一个地轻飘飘地无声移动着。看来,王似乎是在命令神官们搬来什么东西。



即使如此,王的动作也很夸张,就好像有个巨大的目不可见的人在王的背后挣扎,王则一边拼命制止,一边命令神官们做些什么一样——贝尔突然这么想到,然后好像明白了什么。



(王,是想要外出旅行之人的辩护者…辩护的对手,则是神。)



任何人民都不能放弃自己的领土——神之树无声地呼喊着,而王挺身制止着它。贝尔的脑海中浮现出这样的画面,多少有些滑稽。



(承蒙了多余的关照啊。)



她苦笑着自言自语。



(说到底,神也是任性啊。谁在哪里都是他的自由不是吗?)



她抱着这种轻松的心情,



「那么…小家伙(贝 尔)啊,奏响“钥匙”吧。」



不久,双貌的王开口了。



「无论用什么方法都没关系,只要能表明自己灵魂的音色就可以了。这样就能在你的心中刻下跨越神之障壁的刻印(S p e l l)。」



伴随着王的话语,神官们从舞台旁边把一个东西抬到了中央。



轮子转动,随着轰隆隆的地鸣声越来越近。那是一个漆黑的物品,远远超出贝尔的认知。在贝尔看来,那既像是巨大的棺材,又像是存放农作物种子的苗箱。



那是一个乐器(V e s s e l)。



数名一起推着盒子,盒子本身就像是沉默的结晶,巨大的漆黑盒子有着三只脚,每只脚的轮子都在转动,发出沉重的声响,重重地登上了舞台。



不久,它被放到了贝尔面前,正好位于贝尔和国王之间。神官们调整位置,把长方形箱子那奇怪弯曲的一边朝向了观众席。



然后,神官们把箱子那像是一张细长桌子的部分朝向舞台左侧,在桌子旁边放了一张没有靠背、带有红色坐垫的小长椅。最后,神官轻飘飘地舞动青衣,以一种怪异的、失去了灵魂般的姿态,真的如幽灵般自然而然地消失在了舞台的左右两侧。



「这就是…“钥匙”。」



贝尔目瞪口呆。不知道该向谁发问的她自言自语道。



那到底该如何形容呢?



贝尔从各个角度仔细观察着那个巨大的盒子,但还是无法理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应该如何称呼?到底该如何使用这个呢…她完全没有头绪。



「罗海德王,这是…?」



「那是被称为“键盘乐器(K e y b o a r d V e s s e l)”的旅行之“钥匙”,小家伙。」



面对一脸为难的贝尔,王教导般地说道。



「你只需要坐在那把椅子上,面对着“钥匙”就可以了。之后,只要“钥匙”认可了你,你自然就能找到演奏的方法。」



贝尔歪了歪头,皱起了眉,总之,她打算先把剑从背上取下来之后再坐到椅子上。无论怎么看,这把椅子都不足以支撑“咆哮剑(R o u n d i n g)”那超乎寻常的重量。



王再次开口了。



「没必要放下剑。」



贝尔有些吃惊地抬脸看向国王。



「“钥匙”会接纳一切想要演奏它的人。」



「你是说让我就这样坐下?」



贝尔确认般地问道,然后背着剑,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



(就算椅子坏了,试炼也不至于直接失败吧…)



慢慢地,贝尔把身体完全落了下去。这一次,她真的吓了一跳。明明剑的重量完全压在了椅子上,椅子却没有发出任何嘎吱的响声,只是理所应当地支撑着贝尔和那把剑。



「嘿唉…」



这家伙好方便——虽然很不合时宜,但是,对在日常生活中经常为此而困扰的贝尔和她的剑来说,这倒是理所当然的感想。



如果没有被施以某种特殊的魔法,是做不到的。



这似乎是一种年代久远的古代魔法,乍看上去,刻在椅子上的刻印(S p e l l)的文法,除了精致之极之外,贝尔什么也看不出来。



就在这时——



就在贝尔的注意力集中在椅子上的时候,箱子突然打开了。



就像贮藏的种子自然而然地发芽,从内部推开了苗箱一样,盖子悄无声息地徐徐打开了。



盖子有两个。



一处是就在贝尔眼前的那长桌一般的东西。



另一处是盖在整个箱子上的,有一边呈现奇妙弯曲的盖子。在那里,一根木棒自然地立了起来,支撑起大大的盖子,将之固定在那里。



「哦哦…“钥匙”承认了演奏之人的到来,允许你的接触。」



国王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感叹。



尽管如此,贝尔还是一头雾水。



巨大的盒盖里,许多乐器之弦的东西笔直地朝向贝尔排列着,而在她原本以为是桌子的地方,出现了黑白相间、被切割得很整齐的兽齿状物体。



这些像牙齿一样的东西,似乎都用奇巧的装置与弦连接或接触,盒子脚下还有好几个踏板。



它们应该是以某种形式连在弦上的。也就是说,弦应该是通过按压这些牙齿一般的东西来拨动的。但是,即使这么想,贝尔也不敢贸然去碰。



她认真地思考着。虽然很困惑,但还是告诉自己不要过于焦躁。她摸了摸这边,又碰了碰那边,这时,王又像是教导般地对她说,



「你眼前的白键和黑键,就是被称为“键盘(K e y b o a r d)”的东西。至于如何演奏,我也无法确定。一切都由你自由定夺。」



「话虽如此…」



突然,贝尔发现盖子内面刻着什么。那个刻印(S p e l l)被漆黑的颜色遮住,如今才进入了贝尔的视线,但一旦触目,它就立刻停留于贝尔眼中,显现出异样的姿态。



——MOONWORK.



上面刻着这样的词语。



「这是什么啊?」



那是贝尔从未见过,也不知道该怎么读的神秘刻印(S p e l l),也不知道这个刻印(S p e l l)是否真的表示着什么。只要心中的指引者(G u i d a n c e)仍旧保持沉默,贝尔就对这一领域的东西完全束手无策。



代替心中指引者(G u i d a n c e),答案从贝尔身外的双貌之王口中传来。



「那是代表月之事(M O O N W O R K)的神代刻印(S p e l l),小家伙。」



「月之事(M O O N W O R K)…」



贝尔突然觉得从自己口中说出的这句话有些违和感。



所谓的月,主要是指螺旋的形状,一般来说,是指一边向外扩张,一边向中心无限下沉的形状。表示发展和回归,总是扩张,总是能回归中心,同时,总是能化为休止符的,便是“月(S p i r a l)」



而说道“月之事(M O O N W O R K)”的话,便是譬如季节的轮回,星座的变化,圣星的盈缺,生命的诞生和死亡等整个生命世界的面貌,譬如月瞳族( C a t's e y e s)的眼睛,又譬如月齿族(M o o n T e e t h)在死后仍在继续生长的牙齿,又或是时计石( o'c l o c k)的颜色一样,每时每刻改变着相,不断延展,又不断回归,而回归之后又绝不可能与之前相同,而是随着时间而更迭——是这样的意思。



「月…」



贝尔之所以觉得这个词很奇怪,是因为她根本不知道这个词意味着什么。



「月之事,到底是什么?」



贝尔抬头看着国王,不由自主地问出这个问题。她并不是在寻求答案,反而是想要巩固自己心中“确实不可能有人知道这种事”的想法。



「…如今,那是任谁都无法解开的神代之谜吧。」



王也赞同贝尔的想法。



「那是表示螺旋图形( S p i r a l)的词语。也正因为如此,月作为表示世界本质的词语,从远古时代流传了下来。但是,它现在已经失去了本来的意义,是古老的神代词汇。」



「神代词汇…」



贝尔凝视着漆黑乐器上的刻印(S p e l l),重复着国王的话,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如果是平时,贝尔完全没有必要为这样的事情烦恼,也不会把它放在心上。而现在,刻印(S p e l l)不是在别处,而是铭刻在了打开旅行之门的“钥匙”上,而且,贝尔自己也因这个词汇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冲击,她的心中荡起了难以捉摸而又根深蒂固的想法。原来是这样啊。



(难道说…)



有什么地方很像。不,不是具体的词汇,也不是词语的发音,而是更上层的,更根本的,语言本身的存在感——



(那时我本应在出生之时就知晓的答案…是没有学过说话的我说出的语言,我的,语言…)



那是遥远往昔,从“石之卵”中诞生的贝尔说出的幻之语言。是贝尔或许在出生之时就早已知道的,自己的由缘——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就像我第一次遇见“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时那样…而且,不可思议的是,我居然松了一口气,不由分说地接受了这种感觉…)



贝尔心中的这种感觉,就像与刻在“咆哮剑(R o u n d i n g)”的剑刃之上,那如今谁也无法解释的词语邂逅之时一样——又像是在不知不觉间与源自自己本心的某物重逢之时所感受到的那种根深蒂固的感概。



那该如何言说呢?



这种无可奈何地涌上心头,无法用言语解释之物——



(乡愁…)



贝尔回想起了这不知何时得到了命名的感情的名字,将之说出了口。



(名字…这种感情,到底是什么时候得到了这样的名字呢?已经,隔了这么久了…那时,我确实知道了,知道了这种感情的名字和意义,知道了思念故乡的心情,知道了对理想乡的憧憬,知道了对自己和自己所在之处都无法爱上的内心的痛苦…)



至于究竟是谁告诉她的,贝尔完全想不起来。她只能尽可能地回想,伴随着胸口的微微颤动,她感到自己正慢慢走向一个确信。



(没错——)



在一切都不明朗的情况下,贝尔突然有一种想要将这唯一的确信大声呼喊而出的心情。



(像这样去旅行,遇到“咆哮剑(R o u n d i n g)”,来到都市(P a r k),这一切都没有脱离我对我自身的了解。没错。绝对…)



那是即使没有浮于意识表面,但常常在贝尔内心之底骚动不安的事情。她只是预感到,在指引者(G u i d a n c e)所指引的方向,或者说,自己的直觉所指引的方向,一定会有能够满足自己乡愁的东西——带着这样的预感,她才走到了今天。



至于这期间,有没有什么误差,有没有什么错误,即使心有怀疑,她也几乎无法确认,只能相信。这一点支撑着贝尔。而现在,贝尔第一次感觉到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确信的感觉。



(我,正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仅仅是这份确信,就足以让贝尔转向漆黑的乐器,促使她对着这打开旅行之门的“钥匙”做出决断。



贝尔将手伸向了“钥匙”,把食指放在键盘上中央位置数个并排的白键的右边。



刚刚摸到“钥匙”的时候,贝尔就明白每一个键上都刻着无数固有的精妙刻印(S p e l l),而现在再去触摸它,贝尔才知道那数量庞大的刻印(S p e l l)在错综复杂地相互作用着。就好像这乐器本身化为了没有脉动的生命,在寻找着踏上旅途的人一样。贝尔遵从着它,遵循着刻印(S p e l l)的作用与反作用,自然而然地渗入了其含义之中。



(一切都是自由的…)



她一边在脑海中重复国王的话,一边加大手指上的力度,慢慢地,慢慢地落了下去。



Tone…



第一个,也是决定性的音色被演奏出来了。



振动像是一阵风一样穿过乐器前的贝尔,就像波纹螺旋一样透明地扩散至整个大厅。



脊背颤抖。贝尔感动得浑身发抖。就和在“搁浅(O n t h e R o c k)”酒馆听到的燕尾族(S w a l l o w T a i l)演奏的乐声一样,和这个国家的众多乐器不同,这个声音,什么都不会产生。



这架漆黑的乐器,不会令任何事物诞生——它无法奏响大地,无法奏响天空,既无法支撑建筑物,也无法治愈肉体的病痛。但是,虽无法创生,但是这个乐器确切地带来了什么。它并不促进生长和枯萎,而是在听者心中掀起波澜,潜移默化之间造成影响,让听者能够奏响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心之所在。



这件事,贝尔几乎在一瞬间就明白了。



与此同时,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手指离开了键盘,再也无能为力。



「“钥匙”与你相呼应,演奏着通向旅行的古代魔法…」



看着一脸呆然的贝尔,双貌的王从头顶上喊道。



「带来踏上旅程的刻印(S p e l l)的,神之法外的乐奏(A n t i·T h e m a)——这正被称作“最后的魔法”,小家伙啊。」



「最后…?」



「是的。而那个魔法(A n t i T h e m a),历经了过巨大的Paradise·Shift(天 堂 转 移)时代。所有国家的王,都将它视为位于神与民之间的局外之物,接受了它的存在。它便是开启旅行之门的“钥匙”…」



王想要传达些什么。他的语气与其说是教诲,不如说是国王自己的兴奋自然而然地从口中流露而出,但对于接下来要说的话,贝尔有了某种预感。



「奏响“钥匙”所需的东西已然存于你的体内,而且,它是由于存于你身外之物的影响而在“钥匙”面前响起。这被称为“偶然”。」



「之前我也听你说过,能不能去旅行是“偶然”决定的吧?」



「不是的,小家伙。不过…也可以说是。」



王以一副极其认真的样子继续说道。



「之所以称之为“偶然”,是因为我们只能如此称呼它,也就是月之事(M O O N W O R K)的发展和回归。倘若外出旅行是“必然”,那么旅行就不外乎是存于你现在所居住的这个都市(P a r k)的法则(T h e m a)的反复(R e f r a i n)和变化(V a r i a t i o n)之中的事——但是,旅行本来就不可能是这样的。都市(P a r k)之神的法则(T h e m a)是调和“必然”的存在,若想摆脱它,就必须相信被称为“偶然”的现象的客观存在,并与之相遇。」



「那么…只要遇到那个“偶然”,“钥匙”就自然会响起吗?」



「不是的,没有种族之人哦。不过…也可以说是。」



这次,国王用混沌的面貌回答道。



「为了让“钥匙”响起,你所应得到的东西叫做“手段和方法”,如果没有这个,就什么都无法奏响。」



王的声音甚至不再固定,变得就像把不同音域的乐器排列成乱七八糟的顺序一样,有一种很多人在轮流说话的违和感。



贝尔皱起眉头看向王的脸,



「怎么回事啊。那么,如果有“手段和方法”,再加上“偶然”,“钥匙就会响起吗?」



王下面的脸大声哼了一声,从咕噜咕噜的低沉声音变成了令人恶心的清丽而澄澈的声音,说道。



「所谓手法,就是表明融于己身之物。所谓方法,就是接纳化为己外之物。手法是走向手段的脉路,方法是为了到达目的。这样一来,才能对脱离神之法则的人降下诅咒,又能使诅咒转为祝福。…若是没有它们,你就连“钥匙”都无法触及。」



「也就是说,我现在已经拥有了某种名为“手段和方法”的东西了。因为,我正这样坐在“钥匙”前面,让它发出了第一个音符…」



这时,王上面的脸又出现了新的变化。



「但是,你必须知道它们本身是什么样的东西。否则,你将永远徘徊于你已经到达的地方,却不知道那里究竟是何处。而它们本身,被称为“人(ビューテル)”。」



「…又是没听过的词。」



「所谓的“人(ビューテル)”,就是所有具有心之形(G e s t a l t)的东西。无论是什么东西,无论是树木还是岩石,都是如此。有着心之形(G e s t a l t)的东西,即所有的人格的存在(P e r s o n n a l i t é),都可以称之为“人(ビューテル)”。」



贝尔突然想起,在来到这座都市(P a r k)之前,她曾在时计石(o'c l o c k)的产地石英之森被石精(G n o m e)袭击过。森林的守护精没有肉体,其意志的形态时常都会改变其身体的形态,通过改变体格的存在来体现。



「“人(ビューテル)”,吗…」



贝尔困惑地歪着头,



「这么说来,也就是说,我通过认识所谓的“人(ビューテル),得到了“手段和方法”,因此和“偶然”相遇了…所以,“钥匙”就响了?」



刚说出口,她就觉得越来越莫名其妙。



但不可思议的是,她并没有感到焦躁。



(总而言之,王想说的是一个很大的、根本性的东西,但因为不能直接用语言表达出来,所以只能用语言描述其表面部分,哪怕只有轮廓,他也想要让它变得清晰…)



正因为贝尔隐隐约约理解了王的态度,所以,即使面对着这令人眼花缭乱的烦人词语,她也没有抱怨,而是一直忍耐着。



就在这时,王下面的脸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气说道。



「但是——你知道吗?无亲无故之人啊。要想理解“人(ビューテル)”,就必须理解其模样本身。而这个模样本身的名字叫做,“现存(N o w h e r e)。」



又来了。



就在贝尔无奈地嘀咕着的时候,心中突然有了个想法。



贝尔悄悄改变了眼神,等待王说话。



「“现存(N o w h e r e)”正是通向旅行的刻印(S p e l l)的名字。将自己流放至神法之外,背负起巨大的诅咒,相信着诅咒终有一天会变成祝福,无论身处何方,都只心系此时此地——选择这样独自一人生存下去的生存方式之人,将自己为自己刻下这样的刻印(S p e l l)——」



「让世界穿孔吧(D u r c h·B l ü h e n)——」



贝尔打断王,说道。



「离开舒适区(P i t c h),发出咆哮…那时,世界上就会出现以我为名的孔洞,世界就会刻上以我之名为形的刻印(S p e l l),名为我的这个存在,会盛大地绽放花朵(D u r c h·B l ü h e n)——这就是我的剑告诉我的。啊,也就是说…那个,我觉得你说的话和剑告诉我的非常相似,罗海德王。」



这次,轮到王沉默地等着贝尔的话。



不过,贝尔突然支支吾吾起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话会到达怎样的结论,顿时说不出话来。心中很困惑,对贝尔来说,这是很罕见的情况。她非常惊慌,求助似地看向了“钥匙”。



漆黑的乐器沉默着,暗示着她此时应该做的事。



贝尔咬着嘴唇。



「可是,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我觉得是我不能知道…」



说完这句话,她才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处于怎样的状态。



还太早了。此刻,她所触碰的乐器所暗示的,是“所谓的沉默是什么?”这个问题,以及贝尔对此的模糊理解。然而,贝尔感觉到,她的前方有一道太过深邃的深渊,于是,她下意识地让自己远离了这个问题。面对这道深渊,说实话,她束手无策。



「第一次弹奏这把“钥匙”的时候,我觉得这个乐器会自动发出声响。我觉得,那多半是真的。只要把手指放在“钥匙”上…不,不仅如此,只要许愿就够了。如果我真的希望的话,即使我把这把剑挥向这个乐器,也能让这个乐器演奏出我自己的存在。“钥匙”会容许一切…但是,即便如此…」



即便如此,贝尔也没能再继续奏响“钥匙”。而且,也没能让“钥匙”演奏出自己的存在。



「不行…现在还不行。」



那是贝尔在凯蒂=“贤者(T h e A l l)”的带领下,在舞会中翩翩起舞之时所体会到的苍茫孤独,那是一种近乎绝望的、决定性的将自己从这个世界独立出来、分割开来的巨大孤独。



「现在…我还不能像这个乐器为我展示的自由那样感到自由…太寂寞了,太奇怪了。」



就在这时,她意识到,“钥匙”再也不会鸣响了。



「那么,小家伙,你要放弃这次试炼吗?」



双貌的王严肃地问道。



他的语气中隐隐透出沮丧的气息,让贝尔有些受伤。但是即便如此,如今的贝尔也无能为力。



「可是,你看…」



带着犹豫、恐惧——以及认命般的情绪,她敷衍地把手放在了“钥匙”上。



啪。



黑色的键在盘上发出干巴巴的声音。那声音就像是被扔进寂静水面的小石子一样,转眼间就被吸进了沉默之中,化为无意义的声音消散在空中。



(多么沉重啊…)



这是贝尔的真实感受。



以名为贝尔的单一存在形态,去背负这名为沉默的深渊中隐藏着的几乎可以认为是无限的可能性的深邃——心中这种不可思议至极的冲击之感,让贝尔清楚地意识到这到对自己来说还为时尚早。



这可能性的深渊,是“钥匙”所演奏出的某种刻印(S p e l l)的旋律,同时也是贝尔的生命本身。纵使她的生命中隐藏着多种多样到近乎无限的存在方式,贝尔自己也永远都只是一个人。



与无限相对的孤身一人——等同于虚无。这样的自己,令贝尔如遇当头棒喝,心中愕然。然而,她却并不能将其这样的冲击分担给都市(P a r k)、神或法则(T h e m a),而是只能由自己一个人全部承担。



所谓的踏上旅途,就是永远寄身于孤单一人的独立法则(T h e m a)——只要贝尔还以此为目标,那么除了自己以外,就没有任何人能够分担这种鲜活的沉默。



也就是说,对于这份沉重,贝尔既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没能确认自己的灵魂之所在。她无法承受这样的重量。贝尔自己用手将这份重量举起之后,只得又放了下来。



(不知为何,最近总遭遇这种事…)



贝尔深深地叹了口气。



再次打开那扇门也并不是不可能,但是,实在是太困难了。至少以贝尔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不由得怨恨地望着“钥匙”。



漆黑的乐器超然于外,仿佛把不被奏响也当作选择的一个自由,在黑暗中予以承认。



4



「放弃试炼,就意味着你同意在这个国家永久居住了吗…?」



双貌的王平静地问道。



就像是教导者(E n o l a)在问学生事先早已定好答案的问题一样。



听着那温柔而严肃的语调,贝尔突然感到,在王的对面,她看到了曾经认识的某人的影子。



唐突的既视感(D é j à - V u)。



壮龄的沉着气氛——碧蓝通透的眼睛——恶作剧般的动作——白色——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形成任何记忆,只是以碎片的形式,带着散乱的印象在她的心底飘荡。



(为什么——)



贝尔终于打消了这个念头,大声向国王抗议。



「不是的,罗海德王。我还会等待下一次机会。我应该还有这个权利,对吧?」



「…没错,小家伙。可是至今为止,虽然有形形色色的人这么说,但他们最终还是放弃了旅行,决定在这座都市(P a r k)的神的法则(T h e m a)下生活。立志旅行的时间越长,对于接下来的长久生活就越是不利。」



「不过,应该也有并非如此的人。」



没错。贝尔心中有人毫不客气地强烈回应道。而且,自己不正是一直模仿着那个人,才准备踏上旅程吗?



「在下个季节开始之前,我要为我自己做点什么。即使那时候不行,总有一天…」



「小家伙啊。」



王上方的脸表情平静地打断了贝尔。



「带来咆哮之人啊。」



下方的脸讥讽地跟在后面,语气就像是在指责贝尔自己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一样。事实上,贝尔也从来没有被如此称呼过。



「带来咆哮…?」



「没错。」



王的上下两张脸同时说道。



「踏上旅途的之时,很对人都会对此烦恼到难以忍受。而你所发出的存在之咆哮(R o u n d)——正是位于你那虽沉默却时常鸣叫的,成“人”之物的“吟之心(R o u n d)”中。而且正因如此,你才要离开既定的舒适区(P i t c h)。对于这令你身体轻盈的诅咒和祝福,你心怀憎恨,又心怀渴望,在爱的同时拒绝,在寻求的同时避讳。…事实上,在你所不知道的地方,许多都市(P a r k)中的忠实居住者都感受着你那“咆哮(R o u n d)”的冲击,一边烦恼困惑,一边想要揭竿而起。对那些人来说,它仅仅只是诅咒而已…只要你存在于那里,只要你还想要踏上旅途,它就会束缚那些人。」



「那是…怎么回事?」



贝尔惊讶地皱起眉头说。



「那…你是想说,我对那些亲近的人,造成了你刚才说的那些不好的影响?」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诘问般的语句,贝尔逐字逐句地反问。



就在这时,不知怎的,贝尔突然闻到了某种焦糊的气味。王的调子不知何时发生了变化——大概是自己在放弃弹奏“钥匙”的那一瞬间,那时,贝尔感到王就像是突然要压制住自己一样



「你不知道。」



王缓缓地用教导般的语气说道。



「只要你仍在思考,那么,你所带来的东西就能组成一个命运。你难道想要一个世间万物都发出“咆哮(R o u n d)”,充满噪音的世界吗…?不,总有一天,会变成那样的吧…在违背安息世界同时,所有人都徒然地主张着彼此无法理解的法则(T h e m a),追求着喧嚣的斗争…」



「罗海德王,我——」



「神的调性(T o n a l i t y)不希望如此。」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打断了贝尔的话。



「而且,多数的人民本来也不希望这样。小家伙啊…弹奏“钥匙”的机会迟早还会再来的。但是对我来说,违背神的事,无论多么微不足道,都是不被允许的。即使是不得已的世界之推移(S h i f t),我也不允许任何人竖起揭竿的旗帜。我所承认的,仅有这个逃脱了神的目光,被神所舍弃的乐器的存在而已…」



王的语气带着感概,稍稍减弱了气势。



趁此机会,贝尔站起来开口,



「被舍弃的乐器…?」



但是,这些都无所谓。她之所以这么问,不过是出于对被单方面灌输语言的抗拒,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贝尔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更加接近这个世界的深层秘密的问题。与其说是为了挫败对方的气势,不如说是刚刚想到一般,贝尔不等王回答,平静地继续说道,



「呐,罗海德王,我为了旅行而为这个国家做出的一切,无论让神多么愉悦,也绝非我的本意。即使是我,也无可奈何。就算有人因为这件事抛弃了我——咒骂我是离开了神之视线的盲点,对我来说…」



「不是这样的,小家伙啊。在这棵剑树上栖息的神绝对不会抛弃你,否则,就意味着神自己抛弃了自己。神时时镇坐此处,透过这棵奉献了我身的剑树,见证着国家的一切。」



(也是珍贵的宝物啊。虽然我不知道哪一边才是主体…)



贝尔急忙把这些话咽了回去。因为她天生的直觉告诉她,一旦说出这些话,她与王之间的关系就会陷入寸步难行的对立场面。



但是,这到底是为什么呢——贝尔在心中悄悄嘀咕着突然涌现的想法。



(是神在支配人民吗?还是说,是人民自愿让神来支配自己的呢?)



这个疑问本身就散发着强烈的禁忌气息。



「小家伙啊,如果你意识到自己再也无法奏响“钥匙”的话,就重新住在这个都市(P a r k)…不,住在这个城堡里吧。」



刹那间,贝尔感到了猛烈的忌讳感。



可以说,那是一种极其坚固、严密的支配意志,也可以说是一种刺鼻的气味。也就是说,那正是神的意志本身,当这意志透过罗海德王发挥出来之时,贝尔心中立刻爆发出强烈的抵抗。



EEE…



背上的咆哮剑(R o u n d i n g)越是发出微弱的低吼,贝尔的心就像绷紧的弓弦一样紧张。下一个瞬间,她陷入了一种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会如何移动,却也什么动作都可以做出来的强韧而柔软的紧张感之中。



当时,制止贝尔的,正是神与民之间唯一的中间人,王。



罗海德王那两张面孔的目光各自专注地投向贝尔,这使得贝尔无法将紧张转换为实际的行动。如果没有王的目光,贝尔也许会反射性地举起剑对着神树。不仅如此,实际上说不定会放出剑击——她此时正是如此的紧张。



这与贝尔与第一次谒见王之时将剑尖指向王和他背后的神那时是无法相比的。此时的她,心怀一种极其凶暴的,关乎自己存在本身的冲动。而王用眼神制止了这份冲动。



(什么啊——好悲哀啊。)



贝尔心中,满溢着苍白的想法异常哀伤。



「我…」



贝尔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曾经问过王的话。



「这么做的话,我也许会把诅咒带入这座城堡。你刚才不是也这么说过吗?我好像会造成不好的影响。不过,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如果是那样的话…」



「那全部是——」



王的声音突然带上了极其哀切的回响。



「全部都是我的责任,小家伙啊。这是王的职责。」



然后,他凝视着远方,透过贝尔的身影,看向了遥远的彼方。



「神会对所有人民进行预定调和。神的调和绝对无法违背,因此,也无法为你定罪…即使你身负罪孽,却反而得到了回报和救赎,一切也都要归于神的调和…当你住进城堡之时,就没什么好纠结的了。而且,你的纠结还会给你带来巨大的灾难。」



不明就里的贝尔惊讶地看着双貌的王。



(简直就像是…曾经实际上有过想要背负罪孽却没能做到,明明无需纠结却还是纠结之人的存在,并且因此招来了灾难一样。不…这种说法,应该,确实是有过吧。虽然不知道那个人后来怎么样了…但是最终还是迎来了悲哀的结局吧…)



贝尔感到心中紧绷的弦松开了。



远远出现在头顶上的王的身影,看起来是如此的悲哀、渺小。



「罗海德王…」



但是贝尔此刻应该说的绝对不是安慰王的话语。虽然知道这一点,贝尔还是唤了王的名字。



「那种事,我会考虑的。但是,我决定要去旅行了。这里不是我的故乡,而我必须去寻找。就算不能演奏“钥匙”,到了那时候,我也要抵抗神的障壁——运气不好的话,就只有死了吧。对,就这么简单。」



这达观的话语,甚至可以说是贝尔对神之调性(T o n a l i t y)的宣战布告。



王没有点头,只是仿佛要将什么压制在身后一般,静静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