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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连生缩回放在衣服面料上的手,面无表情看了眼旁边那倨傲的店员。因为看出他的狐假虎威和虚张声势,所以对方的轻视对他来说无关痛痒。

  他点点头走了出去,刚刚走到门口,便听里面的人抱怨:现在一些人,也不掂量一下自己口袋里有几个大洋,什么店都敢进!

  孟连生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两个大洋。

  两个大洋买不起西装,他一个擦鞋匠也不需要穿西装。

  从百货商店出来,他在附近找了一家便衣的中式成衣店。

  老板是个老裁缝,衣裳卖得很便宜,两套成年男人的夹棉短褂,不过五角小洋。孟连生很满意,拎着两套新衣裳,踏着暮秋的斜风细雨,回了码头旁的旧工棚。

  *

  沈玉桐在老正兴菜馆吃了午饭后,才回到沈家花园。

  母亲早逝,大嫂碧云便充当了他的半个娘,碧云是个正经八百的少奶奶,嫁入沈家二十年,过得是正经阔太太日子,虽然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宜,圆团团的一张脸不见半丝皱纹,富态优雅,浑身上下戴的珠宝首饰,抵得上寻常人家过几辈子。

  见到阿福拎着的大包小包,她笑盈盈拿过来。

  因着过几日沈玉桐就要去家中工厂上班,今日出门便是为了购入几件新衣。

  碧云翻出出小叔子买的新西装,版型颇佳,质地精良,都是百货商店的牌子货。

  这套多少钱?她拿起其中一套随口问。

  衣服是在百货商店随手买的,沈玉桐没太注意价钱:好像是十元。

  这么便宜?碧云皱眉啧了一声,显然是觉得十元钱的西装配不上小叔子的英俊潇洒,不过不打紧,这些衣裳你先凑合着穿穿。我给你大哥经常定做衣裳的那家店,都是洋裁缝,做西装的手艺那是没得说,回头大嫂带你去。

  沈玉桐笑:谢谢大嫂。

  *

  作者有话要说:

  顶级猎手通常是以猎物姿态登场。

  所以不管小擦鞋匠遇到啥事,都不用可怜他,他不值得?

  第06章、第六章 旧友

  江南的冬天,又湿又冷,工棚四面透风,晚上睡觉要挤在一块才能稍稍暖和些。孟连生的邻铺是个与他差不多大的小伙子,名唤肖大成,也来自徽州,跟着同乡一起来的上海,只是同乡没做几日便离开,留下他一个人在码头谋生。

  肖大成爱说,孟连生愿意听,又年岁相仿,几个月下来,两人已很熟悉。

  现下天气变冷,肖大成便连人带被子挪过来,同孟连生和表叔凑成一床。

  肖大大成不仅跟孟连生差不多大,身体也同他一样瘦,个头却要矮上几分。他不如孟连生有力气,做脚夫做得十分辛苦。冬月初时,因为包袱太重,他不慎崴伤了脚,只能停工两日,暂且在工棚里休养。

  孤身在外没人照料,孟连生便每日提早从码头上收工,带饭回工棚与大成一起吃。

  肖大成虽然力气一般,但是个会过日子的小伙子,不知从哪里捡了个红泥小炉,又买了几块木炭,这种日子,在小炉子里烧上两块碳,煨上一个小汤锅,将菜煮进去,放些醋和酱油,能吃得人从肚子暖遍全身。

  这日傍晚,距离脚夫们下工还早,工棚里空空荡荡,两个少年正围着小炉吃晚饭,陈家兄弟从门外气势汹汹走进来。

  肖大成胆子只得芝麻大,看到这两人顿时有点哆嗦,手上一抖,夹着的一筷菜落回小锅子。他下意识瞧了眼孟连生,只见对方依旧神色如常地吃着菜,像是对于两个闯进来的不速之客浑然不觉。

  两个不速之客粗鲁地将一个一个地铺掀开,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终于翻到两人跟前,陈大瞧了瞧地上的小泥炉,朝肖大成伸手一指:把你床铺掀开!

  肖大成怯生生看他一眼,挪过去将自己脏兮兮的旧棉被掀开,里面除了几件皱巴巴的破衣裳,别无他物。

  陈二弯身嫌恶地将衣服拎起来抖了抖,什么都没抖出来,便将衣服粗鲁地丢到一边,又一脚踢开旁边孟连生的被子,没脱鞋的脚大喇喇踩上床,一把将枕头翻开。

  正在夹菜的孟连生,眉头微微皱了皱,继续将筷子上的菜送入口中。

  一无所获的陈二下来,瞧了眼两个正在吃菜的少年。肖大成对上他的目光,结结巴巴问:二哥,是丢了什么东西吗?

  陈二没理会他,继续往前搜,一无所获之后,又踅身回到两人跟前,觑眼看着两人道:我大哥丢了一条金链子,你们这屋里手脚不干净的人太多,回头要是看到是谁拿的,赶紧告诉二哥,回头有好活儿派给你。

  肖大成连连点头:嗯。

  两人正要离开,陈二忽然瞥到肖大成脖子上的一根红线,弯身伸手一拉,一块玉观音从胸口里被拉出来。

  肖大成吓了一大跳,想要握住,但还是晚了一步,那玉观音已经被陈二一把扯下攥在手中,他摩挲了下,笑道:这玩意儿不错啊!说罢,掏出几个铜元,往惊慌失措的少年身上一丢,卖给二哥了!

  不不不行。肖大成惊慌失措地起身,这是我妈留给我的遗物。

  嫌钱少?陈二又拿出两角小洋丢给他,现在够了吧?

  二二哥,真不行。这是我妈的遗物,我不能卖。肖大成简直要被吓哭了,却又不敢上前去夺。

  就在陈二将玉观音要丢入自己口袋时,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将这小小的物件夺走正是一直盘腿坐在小泥炉前吃菜的孟连生。

  码头上的工人就这么多,孟连生虽然只做过一个月脚夫,但陈家两兄弟也认得他,晓得他如今在码头擦鞋。

  一直只当他是个沉默寡言老实巴交的孩子,这会儿到手的玉观音被他抢走,陈二不免错愕了下。

  孟连生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温和纯良的模样。

  陈二嗤回过神来,笑一声:胆儿挺大啊!

  肖大成吓得瑟瑟发抖,抓住孟连生的手臂轻唤了声连生,只是也不知道唤对方有什么用,他想保住母亲留给自己的这枚玉观音,可也知道孟连生与他一样弱小无力,不想让他因为自己受伤害。

  孟连生没有回应陈二的话,只弯下身,将对方丢在地上的钱捡起来,伸手递过去,一字一句道:这是他妈留给他的,不能卖。

  小兔崽子他娘还挺爱管闲事!陈二没接钱,抬脚直接踹向他。

  他这一脚用了十分力,孟连生没站稳,跌坐在地上。

  陈二上来试图将他手中的玉观音抢过来,却不料这少年看着清瘦,力气竟然不小,那只攥紧的手如何都掰不开。

  气急败坏之下,陈二又狠狠踹了他几脚。孟连生吃痛地闷哼了两声,但攥着玉观音的手依旧没松开。

  一旁的肖大成见状,也不敢上前拉架,直接吓得哭嚎起来。

  也不知是因为这嚎声,还是见遇到了头犟驴,在陈二打算继续踹人时,站在一旁的陈大低声轻喝道:行了,人家不愿卖就别勉强,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陈二听了兄长的话,不情不愿地收了手,站起身啐了一口:今天放你一马。

  肖大成赶紧连滚带爬挪过来:谢谢大哥二哥。

  陈二冷哼一声,与兄长拂袖而去。

  孟连生坐起身,拍拍身上的尘土,将手中完好无损的玉观音递给肖大成,挪到小泥炉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拿起筷子继续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