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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应该有。



仔细想想,从以前就经常流传这种「幽灵没察觉自己已死」的鬼故事。



我去年经历各种事,导致知觉迟钝,不知何时将怪异视为理所当然而接受。



然而并非如此。大多数的人并非如此。



所以,即使许多人无法接受「自己是死后世界的居民」这个天大事实也不奇怪。



这种事无从取得统计数据,但这样的人或许比较多。



任何人都不想承认自己死亡,甚至不愿意相信吧。



沼地即使看起来从容自在,喜欢讲得看透尘世,精神似乎很坚强,却不一定能够接受自己死亡的事实。



她并不是在说谎。



她真的相信自己以保险理赔金浪迹全国搜集不幸,以这种想法解释自己的认知。



所以,没有升天可言。



她就这样一无所知地搜集不幸、搜集恶魔的部位。



「……这样啊,原来是这样。我接下来想做的是这种事。」



这不是困难模式,是更高难度的模式。



我接下来要告知昔日劲敌「你已经死了」这个事实。如果是戏剧,这种台词或许可以说得很帅气,但在现实之中只有残酷可言。



但是,我要这么做。做这种残酷的事。



事到如今无法反悔。因为我已经决定这么做。



这么做可以将这个徘徊的幽灵,将这个行为不具生产性的幽灵,将这个拥有两种病态搜集嗜好的幽灵,从这个世上解放。就某种层面来说,或许算是助人的行为。



不过,这不是做完会觉得舒坦的行为。



我绝对不能这么觉得。



如同沼地搜集不幸使得他人得救,即使结果是好的,也无法成为免罪符。



善良与正义是一种意志,不可以是其他的东西。



我并不是想救她。



只是因为,她是我今后可能变成的样子。



是的,我只是看不下去,所以想除掉她。



「我想以昔日劲敌的身分,超渡那个家伙。」



即使我没做,应该也有人会做。



如同高中生们找沼地商量的烦恼会以时间解决,即使我置之不理,忍野先生或是贝木应该也会解决沼地的事。



即使如此,我还是要做。



我想做。



我不会说「非做不可」这种背负义务般的话语。



对,追根究柢,或许是更单纯的原因。



我只是想好好胜过那个女生──胜过沼地。



我想确认,那个家伙不是我。



我想确信。



「久等了。那就开始吧。」



从更衣室返回的沼地,双脚穿不同的篮球鞋,其中一脚是男用鞋。她是配合恶魔左脚的尺寸而挑选,所以没什么好奇怪。



不只是借穿的篮球鞋,她原本就是全身上下失衡的少女。



不自然、不稳定。



所以我觉得,若要说我无法放任她不管的理由,我想讲多少都找得到,想越久就想得到越多。不过在这时候,就归结于单一的理由吧。



没错,我想和这家伙对决。



不适合战斗的我,如此心想。



如此而已。



想要一决胜负。



无论如何,我说出千言万语,也不足以协助沼地升天。



我没有能送给她的话语,没有能为她送行的话语。



只能以比赛来表达。



我面对再度站在罚球线前面的沼地,一边轻轻运球,一边刻意缓慢接近。



我的每一步都像是无法挽回的某种东西,但我无法后退。



我站在沼地正前方,放低重心,将球保护在胸前。



「真是不可思议。这么说来,神原选手,即使我们国中时代频频互称劲敌,这次却是第一次和你认真对决。」



「嗯?是吗?但我记得我们交战过好几次吧?」



「我们打过练习赛或是共同练球,却从来没在正式比赛交战过。不过像是日伞,我就和她交战过,而且交战过好几次……缘分真是不可思议。总之,单淘汰赛难免会有这种状况。」



「真意外……我不知为何,觉得国中时代一直在和你交战……大概不只是完全相反的篮球风格,我们也在各方面意识到彼此吧。」



「但你毕业之后就忘了吧?你应该满脑子都是战场原小姐的事。」



「你这种人的事情,我确实忘记了。」



我果断回应,话中尽可能带刺。



如同扼杀我心中依然残留的些许迷惘与明显芥蒂,果断回应。



「但我回想起来了。」



「…………」



「今天的事情也一样,我应该会立刻忘记,并且总有一天会想起来。沼地,你对于『比起不做而后悔,不如做了再后悔』这种说法有什么感想?」



「嘴硬不服输。」沼地如此断言。「当然是不做而后悔比较好。」



「是啊,我也这么认为。只有不晓得『事后后悔』滋味的不负责任第三者,才会认为做了才后悔比较好。不过……」



我继续说下去。注视著沼地说下去。



「不过,最好的状况是『做了不后悔』。」



哒!



我随著这句话展开行动。



正确来说,是试图展开行动。



然而沼地在这一瞬间施加压力,如同要压在我身上般,阻止我的动作。她将我称不上预备动作,近乎痉挛的动作,解释成比赛开始的动作。



只能说她了不起。



同时,我也体认到五天前的一对一,始终只是一场游戏。那始终只是如同练习赛或是共同练球时的较量。



这次是正式比赛。



不对,更胜于正式比赛。



连恶魔之力也尽情发挥,这是沼地蜡花使出全力的泥沼防守。



恶魔般的防守。



「唔……」



我当然没小看她的实力,但我能做出的反应只有呻吟,真的只有如此。



是的,沼地不准我采取任何行动。



我亲身感受到,「禁跳的沼地」这个别名只形容出一半真相。她不只禁止我跳,甚至还禁止我呻吟。



也禁止我运球或射篮。



不是近身防守的程度,她紧贴著我、紧黏著我,令我联想到贴纸。



感觉像是具备黏性的贴纸,直接贴在我的肌肤,彷佛越是挣扎试图剥开,越会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沼地不发一语。



这是当然的,比赛时不可能讲话。她也非常认真,这是死后依然化为幽灵现身的执著。



赌上一切的这种防守,证明相较于没失去任何事物的我,她赌上的事物不一样。



不对!我也有失去的事物!



要是没在这场比赛赢她,我肯定会失去──基于真正的意义,真的失去自我。



我可不希望自己的人生,任凭你这种家伙摆布。



除了我刚才瞬间呻吟,我们彼此不发一语,但我们像是在深入交谈。



再怎么说,我与沼地都是彻底的运动型人物。



我果然喜欢篮球。



透过篮球,无论和任何人──和讨厌的家伙、无法相互理解的家伙、甚至是已经死亡的家伙,都能进行如此深入的交谈。



「呼……」



我吐出体内的氧气,退后篮框两步。我刚才说动不了,只限于往篮框的方向,沼地不可能一个人就三百六十度完全封锁我,她看漏我这个动作。



与其说看漏,或许应该说刻意放过。她只是没进一步追过来。



距离这么远无法射篮得分。我并不是完全没有投三分球的能力,但命中率将大幅降低。



何况,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射篮,即使胜利也没用。



我在胜率五成的赌博中赢得胜利──这种胜利哪值得夸耀!



我正在对决啊!



和昔日的劲敌──不对!



和现在的劲敌对决!



『你想怎么做?』



这个劲敌以视线如此询问。拿著球退后两步的我,已经无法移动。打篮球的人第一个学会的规则,就是走步。



即使对方是走访日本全国的怪异,若是以走步为理由决胜负,实在是事与愿违。



换句话说,如果我坚持和沼地完全分出胜负,只能运球穿越她。



然而正如我刚才的体验,难度高到恐怖。老实说,人类不可能运球穿越沼地。所以我不打算向神祈祷,更不打算向恶魔许愿。



#用不著依靠那种家伙,我也有可靠的同伴。#



沼地,你很强。



我在高一见识全国的优秀选手时,或许也没遇过如此严密的防守。



虽然部分原因在于你现在藉助恶魔之力,但除去这一点,你的实力应该也在全国首屈一指。



所以你左脚报废时,真的不晓得你绝望到何种程度。失去的事物如此沉重,不晓得你绝望到何种程度。但我觉得你当时绝望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左脚报废。



但要是我这么问,你应该会否定吧。



无论如何,泥沼防守难以突破。



不过,这是以「我一个人的力量」而言。



别忘篮球不是单人运动。



「呼……」



虽然没人计时,但我在即将五秒犯规时扔出球。



胡乱射篮?



不对,只有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做。



我是在传球。胸前传球。



我不可能带球穿越毒之沼地,但如果有人帮忙拿球就是两回事。



不过,这个人是谁?谁会接我的传球?



明明是一对一,我究竟传球给谁?答案只有一个。既然是一对一,我在球场上能传球的对象只有一人。



是的,就是沼地蜡花。



「……?」



无论是人类还是恶魔,一颗球迅速飞过来,双手都会做出反射动作。



反射性地去接。



我还没确认她接到球,就已经采取火箭式起跑。我相信她会接住我的传球。



有时候,劲敌比己方更值得信赖,比队友更像队友。



正因如此才是劲敌。



讨厌、憎恨,却认同对方。



我全速穿过沼地身旁,而且当然趁机拍掉她手上的球。



抄截。



这次反倒是沼地因为拿球导致动作迟缓。我就这样穿过她身旁,如同表演一场预先套招的两人舞蹈。



然后,我就这么以惯用脚猛踩。



以双手稳稳抓住只运一次的球,朝篮框跳起。



我不进行只靠机率的对决。我要完全胜利。



正因如此,我要以这只手,以我的手,将球送进篮框。



不是靠机率,是确实进球!



「……呃!」



然而,我在这时候放声惊呼。因为发生了我未曾预料的状况。



我和篮框之间,插入一只手。



沼地的手。



她在我穿越的下一剎那迅速转身,立刻重整态势再度防守,试图盖我火锅。



但是,不可能……「禁跳的沼地」不可能这样!



形容成「以缓慢动作为卖点」很好听,却也是缺乏敏捷度的致命缺陷。防守能力如此优秀的沼地,在进攻时却是平庸的球员,就是基于这个原因。说穿了,她缺乏临场判断的能力。



将问题延后到无效的这份耐心,也堪称源自她这种个性。我在一对一的比赛,采取「传球给对手」的这个妙计,也是预测她迟疑的时间会比常人更久。



这个预测明明是正确的,却没想到她展现这种瞬间回防的身手。



因为身体有恶魔的部位?



她以恶魔的手脚,做出原本不可能的动作?



或许如此,但也可能不是。



因为,沼地伸入球与篮框之间的不是左手,是右手。



「我……」



她应该没有真的发出声音说话,她不可能有这种余力。



所以,我不是听到。是感觉到。



「……我不想输!」



「我也是!」



到这个地步,就无关于策略或技术。



我使劲将球扣入篮框,像是连同沼地的右手扣进去。



球穿过篮框落地,我与沼地复杂的交缠在一起,也几乎同时落地。



我差点将沼地压在下面,好不容易以双手撑住免于一难。



但也因此,我的姿势像是将沼地推倒在地。就像是上次沼地对我做的那样,只是位置互换。



只有脸的位置,嗯,比当时近了一点。



我与沼地听著篮球在体育馆弹跳滚动的声音,在短短数公分的距离相视。



四目相视。



「……呵。」



「嘻嘻。」



「哈哈……哈哈哈……」



「呵呵呵……拜托……」



沼地像是觉得很有趣般轻声发笑,我也同样发笑。



我们就这么动也不动。



「我拿到球的时候,比赛就算是我赢吧?」



「没完全抢走球就不算数。」



「我抢走了。」



「是吗?那你后来应该不会追过来吧……但你追过来时,我吓了一跳。」



「你明明说灌篮是犯规……」



「因为这是非赢不可的对决。」



「……连队友都很少传球给我,没想到敌人会传球给我。」



「…………」



「真不错。对喔,我忘记了。不对,我至今都不晓得,篮球是团队运动。我就这么不明就里,退出篮球界……」



沼地说著闭上双眼。



还以为她在索吻,但不可能是这样。即使如此,要是一直维持这种姿势,我可能会产生邪念,所以我双手施力起身,就这么站起来。



我轻轻跳跃,确定摔倒时没受伤。刚才硬是灌篮,稍微瘀青也在所难免。



「唉~……」



沼地就这么躺在地上,双手摊开成为大字形,叹出好长一口气。



一副洒脱的表情。



我这么说也不太对,但接下来这个譬喻非常合适,甚至令我不好意思用在这里。



她露出一副心魔尽去的表情。



原来如此。这个家伙,原来是这么可爱的女孩。



既然这样,早知道至少亲一下。我有点后悔。



「这就是败北啊。总觉得终于好好输一次了。」



「好好?」



「因为我这一生,不太清楚何谓败北……真是的。神原选手,你别准备学测,快回到运动界吧。除了社团活动,能让你展现能力的地方要多少有多少吧?为什么还在原地踏步?不对,以你的状况不是原地踏步,是袖手旁观。人生没有缓冲时间喔。」



「……听你说出这种话,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说著仰望体育馆天花板。



并不是想看什么东西,单纯只是拉个筋,确认脖子是否受伤。



「不过,想到这是『恶魔大人』的宝贵建议,我就不会太生气。」



接著,我将视线移回沼地。



「我也说几句不错的台词吧。我说沼地……」



但我移回视线之后,没看到人。



并不是没看到任何东西。



因为沼地刚才仰躺的地方,有好几个像是乾燥猿猴木乃伊的部位,如同解剖室展示的标本一样整齐排列。



美丽地,排列成人型。



「……啧,明明是慢郎中,却只有撤退速度真的很快……」



我没悲伤,也没惊讶。



只觉得应该如此而认同。



到最后,那个家伙就这样没察觉自己死亡,甚至不晓得自己是谁,就消失了。



这是一段莫名其妙的人生。



这句话包含真实感。



她说她这一生不太清楚何谓败北,却在最后的最后,好好输了一次。



我成功让她败北。



「不过……我其实也不觉得好好赢了这场对决。」



既然沼地消失,就代表即将有许多迟到的运动社团社员将抵达。



我迅速将球场上展示的木乃伊,收进预先准备的塑胶袋。我粗鲁的动作可能会招致收藏家沼地的抱怨,但我无暇在意搜集家的啰唆执著。



「你或许憧憬团队合作……不过在擅长团队合作的我眼中,你以一挡五的打法更令人憧憬。」



不在乎他人意见,无视于他人目光,自由奔放的你,令人憧憬。



人们总是憧憬不同于自己的存在。



想成为自己以外的某人,想得到自己没有的东西。



不同的外表、不同的个性、不同的环境。



好人憧憬坏人、坏人憧憬好人。



只要是别人的东西,即使是不幸也想得到。没错,这就是人类。



沼地身影消失,我将她的收藏品全部回收之后,总算察觉。



原来如此,我不是讨厌沼地。



「我是……羡慕那个家伙。」



我承认这一点之后,感觉自己可以毕业了。



从某种事物毕业。



032



接下来是后续,应该说是结尾。



不对,或许应该形容为开端。



当晚,我做了这个梦。



「正义的动机,大多来自于对邪恶的嫉妒;邪恶的动机,则是来自于对正义的反感。长辈对晚辈的劝告,大多来自于嫉妒年轻;小孩忤逆大人,主要在于妒忌经验。实地工作的部属,想早点成为颐指气使的上司;被行政工作压得喘不过气的上司,怀念不用背负沉重责任的部属时代。穷人梦想成为富人;富人想要穷人的自由。单身的人向往结婚;成家的人也会懊悔于从单身贵族没落。总归来说,骏河,这次的事件对你而言就是这么回事吧?」



母亲这种摆架子断言的语气,我如今非常熟悉,但是今晚做的梦有个不同之处,就是我向母亲回嘴了。



「母亲,不是这样。」我说。



嗯,没错,我一直是以这种拘谨的语气对母亲说话。我回忆起这件事。



并不是母女之间有隔阂。



不过,母亲确实令我想以这样的态度应对。其中包含敬意,也应该包含畏惧。



无论如何,这不是和母亲交谈使用的语气。



但我依然这么做。我如今无法改变这种个性。



「这次的事件,只是和巧遇的某人一起玩得很开心,如此而已。」



母亲看起来对我这番话失笑,看她没多说什么,或许只是当成我在逞强。



总之,这样也好。



虽然不是恋父情结,但母女非得对立、对决才行。想到这种机会迟早会来临,即使是在做梦或是幻听,和她打好关系也没意义。



贝木对我母亲有一份情,但我不需要抱持相同意见。那个家伙自己说过,无论喜欢任何人,都不构成非得喜欢我的理由。



到头来,要我感谢那位将天大东西托付给我的母亲,实在是胡说八道。但事情也没那么单纯就是了。



总有一天,我肯定会感谢母亲,理解母亲的想法。



然而不会是现在,也不会是不久的将来。必须要等我超越母亲,不然至少也要追上母亲。



否则,我肯定不懂母亲的想法。



「不成药,便成毒。否则你只是普通的水。不过,那孩子即使是无法成药或成毒的水,感觉也像是泥水。骏河,那你呢?」



「天晓得……当个浑水如何?」



「不好笑。」母亲说。



总之,我有同感。



所以我是个无趣的人。



「那么母亲,改天见。」



「嗯,改天见。」



然后,我醒了。



应该说被叫醒了。



但是叫我起床的不是爷爷或奶奶,不知为何,居然是阿良良木学长。



「咦?咦?为什么阿良良木学长在我枕边?难、难道……!」



「不是你想的那种难道。」



好像是学长造访时,奶奶准许他直接到我房间,顺便叫我起床,他就这么通行无阻来到我床边。



毫无防范意识。



「几乎全裸睡觉的你,哪有防范意识可言……该怎么说,我现在看见你的裸体也开始无感了。」



「这句话会害您上法庭喔。」



「反倒是妹妹全裸比较让我兴奋。」



「得上两次法庭了。」



「我有两个妹妹,或许得上三次。」



「您是在什么时候看见妹妹全裸?」



「还用说吗?例如脱她们衣服的时候。」



「别上法庭,直接判刑比较好吧?」



「好了啦,我要赶快收拾了。」



我就这么被硬挖起床。



今天是周六,其实要上学,但我睡到中午,被挖起床也在所难免。



不过,和沼地的那场对决,就某种意义来说,比起整晚跑步还严苛,只睡这样就能被叫醒,甚至算是一种幸运。



不只肌肉酸痛,真要说的话,这是一场撞鬼经验,我身心一起受创也不奇怪。



既然这样,我觉得再休息一下应该也无妨。但没想到阿良良木学长难得、久违地前来帮我整理房间,我不能冷漠赶他离开。



周六的清扫活动,是上次见面时的约定。其实如果到周六这天还无法解决沼地那件事,我就想找阿良良木学长商量。



我预先留下这张安全牌。



这应该是我的软弱之处。但是这张安全牌,不晓得让我增加多少信心。



「话说,一阵子没看见,居然又乱成这样。」



「哎,就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洋洋得意……照这样看来,像之前那样每个月打扫两次也不够吧?」



「不不不,我打算让今天成为阿良良木学长照顾我的最后一天。」



「是吗?」



我穿上衣服,一起打扫起房间。至今受阿良良木学长照顾时,我都只是到走廊等候以免碍事,但我今天主动帮忙。



其实不能说帮忙,这是我的房间,这么做是理所当然。



打扫时,我将新学期开始之后的各种体验,说给阿良良木学长听。事情全都过去的现在,我才敢说出来。



结束之后、说出来之后,我才发现似乎不是什么天大的事。即使如此,我还是想说给阿良良木学长听。



「这样啊,你肯定很辛苦,而且很难受吧。」



这是阿良良木学长的感想。



「不,并不难受……」



「你很难受。你在好坏两方面,都过于严以律己。如果是我肯定半途而废。」



「但我自认是以阿良良木学长为楷模啊?」



「所以我不是说吗?你太高估我了。比起我,你这家伙伟大太多了。」



阿良良木学长应该不是奉承或安慰,而是由衷说出真心话。



但我还是觉得,如果是阿良良木学长,就能让故事进展得更加俐落。



「……对了,阿良良木学长,我有个请求。」



「嗯?」



「从沼地那里回收的恶魔木乃伊,我很头痛该如何处理。可以的话,阿良良木学长能接收吗?」



「我不在意,但我该怎么处理?」



「想说可以当成小忍的点心。」



「啊啊……原来如此。这应该是最无后顾之忧的处理方式。但那些东西不是具备文化价值吗?」



「既然落入我手中,就算它们运势已尽。」



恶运已尽。



并不是不能卖给贝木,但这样真的不晓得他之后会如何滥用。



既然这样,还不如给幼女补充营养,我觉得这是适当的处置。



也是妥当的恶魔末路。



「他人的不幸甜如蜜啊……我不太能理解。听别人炫耀不幸,我只会觉得烦。」



「总之,阿良良木学长应该会这么想吧。比阿良良木学长还不幸的人很少见。」



「笨蛋,我比任何人都幸福。」



「真敢说。不过,如果能实现任何一个愿望,阿良良木学长会许什么愿望?」



「这很难说。我愿望太多,或许没办法做决定。」



「哎……大致都是这么回事吧。」



愿望这种东西,总是多到无法选择。



而且也不该选择。不应该当成一种选择。



因为一旦选择,愿望就不再是愿望,而是强烈的意志。



或许会成为伤害自己、伤害他人的强烈意志。



非得自觉这一点才行。



不应该随意地、幼稚地,如同写在短签挂在树上、如同向圣诞老人撒娇,从诸多愿望之中选择一个。



选三个也太多了。



我们应该选择的,肯定不是在眼前排满的愿望,是其他东西。



没错,例如生活方式、例如人生、例如道路。



应该是这种东西。



但愿如此。



「真要许个愿望的话,比方说,如果小怜不是妹妹该有多好……」



「只有这个不准选。」



「不对,如果不是妹妹,就没那个味道了,所以不行。虽然是妹妹,却没有血缘关系……不对,继妹就像是在钻法律漏洞,会有罪恶感,我还是希望她光明正大是我的亲妹妹。既然这样,我想想,该怎么说,乾脆修改法律……」



「火怜妹妹……不要紧吗?」



阿良良木学长认真思考我随口提出的问题,使我认真担心起来。



「你担心什么?小怜不要紧,我会一辈子照顾她。」



「…………」



我无言以对。



这个人今后的人生将会如何?与其说担心,我更加不安。



不过,如果只是许愿,自由许愿也无妨。



别说三个,几个都行。



「话说……」



阿良良木学长开口了。态度似乎和至今一样随便,又似乎不是如此。总之某些部分有所切换。



「愿望这种东西,有没有实现都无妨。愿望得由自己实现,所以或许无法实现,但是许愿的行为本身,应该就具备价值吧?」



「许愿的行为本身?」



「嗯。不提是否能实现,最好知道自己内心的愿望比较好。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成为什么样子、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要是不知道这些事,将会轻易迷失。」



「……那个人就是为此,将『猴掌』托付给我吗?」



「那个人?啊,你是说令堂吧?嗯……不,这就难说了。总之,孩子不会知道家长的想法。」



阿良良木学长莫名地怀抱感慨这么说。或许是想到家长买给他的车吧。



何况阿良良木学长也说过,他和家长相处不太融洽。



但我不晓得他们家发生过什么事,也不想问。



嗯……说得也是。



我一直以为那个人没把我当成孩子。



不过,或许那个人出乎意料,总是把我视为女儿、视为可爱的独生女对待。



……不过,这真的是我的愿望。



清扫工作开始数小时后,不必要的东西累积而成的地层全部从我房间撤除,而且今天预定的计画,至此总算完成一半。



和爷爷奶奶一起享用完茶水,我在清爽的房间中央铺上报纸,在脖子披上毛巾。阿良良木学长拿著发剪绕到我身后。



「真的可以?」



「嗯,一鼓作气剪短吧。」



后半的预定计画,是我昨晚决定的事情,所以我没预先告诉阿良良木学长。



阿良良木学长喀喳喀喳动著剪刀开口。



「真可惜。现在的发型明明很适合你……」



「嗯,我也很喜欢,但不适合运动。」



「真是的,这是我第三次剪女生头发。」



「您至今过著怎样的人生啊……」



「所以我或许意外地熟练,但你难道没有固定光顾的发廊?」



「有。」我如此回应。「但我希望阿良良木学长帮我剪。」



「为什么?」



「做个了断。」



阿良良木学长轻哼一声,点头回应。



他应该不是有所认同,却没有进一步追问,我对此非常感谢。



「对了,阿良良木学长,改天可以开车载我一趟吗?」



「可以是可以,不过要去哪里?」



「我想去扫沼地的墓。」



「啊啊……那我叫小月调查地点。」



「嗯……其实我也想继承沼地的遗愿,帮她搜集另一半的恶魔部位,但这个想法应该不会付诸实行吧。」



「这样就行了,你用不著背负一切。何况恶魔这种东西,分散到各处应该比较安全。那么,我开始剪啰。」



阿良良木学长再度如此宣布之后,对我的头发喷雾。



「…………」



沼地蜡花。



她不把自己的人生形容为故事,而是形容为后记,认为像是演员下台后的闲聊。既然这样,搜集不幸或搜集恶魔的行径,或许都类似隐居后的嗜好。



我不认为自己帮了她,也不可能是救了她。



并不是无法形容为「让她摆脱无意义的嗜好」,但究竟谁能否定这种无谓或无用的行径?



又不是家长,不可能有资格否定别人的无谓行径。



所以,我只觉得自己成为她的阻碍。从她协助我左手复原来看,我这种做法简直是忘恩负义。



但是,我只能这么做。



既然这样,也只能祈祷了。



只能祈祷沼地和我的那场对决──和我的首度对决,令她乐在其中。



只能像是向神求情、像是向恶魔许愿,如此祈祷。



只能祈祷她即使身为人类时抑郁而终,身为怪异时并非抑郁而终。



我希望那个家伙临终时的遗憾,是没能和我神原骏河认真对决。



不是想和恶魔玩,是想和我玩。



那个家伙这三年,是为此而存在。



今后要连那个家伙的份努力打球。如果我说得出这么贴心的台词,应该可以漂亮作结,但我实在很难说出这种厚脸皮的话。



我不是这种人。



即使如此,我还是想效法她的黏性。我没有这种死后也死缠著兴趣不放的黏性。



这么说来,我今天还没检视报纸新闻。哎,少看一天应该无妨。说不定两天、三天都无妨。



即使熟睡,也无妨。



自责不是反省,也不是自我惩罚。



自责或自我惩罚,都不算是惩罚。



人们既然沉迷于无意义的嗜好,而且回顾、反省以前的自己,那么总有一天非得而对未来。



邂逅与别离。



换座位与换班。



我在反覆学习与毕业之中,长大成人。



有所得、有所失、经验、遗忘……以此逐渐打造未来的我。



我肯定会忘记现在的心情。



正因如此,我非得活在当下。不是未来,也不是过去。



不对,我想活在当下。



阿良良木学长手上的剪刀,终于进入我的头发。



响起喀喳的声音。



虽然是切身之痛,但这份痛楚是我期望不到的东西。是我求之不得的经验。



「神原,要是你这次的行径为人所知,肯定有各种人说出各种想法。有人认为你这么做是对的,也有人认为你这么做是错的,但问题不在这里。无论别人怎么说,你都不用在意。因为你并不是做了对的事情,也不是做了错的事情。」



阿良良木学长修整我的头发这么说。回想起来,他或许是第一次像这样,对我投以温柔的话语。



「你是在挥洒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