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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件Ⅲ(1 / 2)



我的周围有透明的墙壁。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墙壁的存在。



我被放在一个玻璃箱子里,和人偶一样被小心翼翼地保管著。



我一直被放在这里,没办法出去。世界对我来说有点不够真实。



被关在玻璃箱子的我持续不断地生产著人偶。



我动动手指,锁上齿轮,给予人偶灵魂的同时,我也深切地了解到一件事。



人偶的手具备所有零件,却什么也不是。



我的手制造出几乎与活人无异的人偶,或许是机械化不断重复的工作折损了我的精神,我的感情很自然地死去。人偶师自己也被开在玻璃箱中,不停创造出新的人偶。



如薄纸般逐渐累积著的每一天,让我有一种无法掌握的奇妙感觉,仿佛身处梦境。



不论我想要游戏人生般地活著,或者我行我素地活著,造种奇妙感受却未曾消失。



我想,只有我的胸膛被贯穿的那一天,我才能够离开这个玻璃箱子。



仔细想想,那个孩子离开后,我已经很久没有活著的感觉。



想杀就杀,想恨就恨。



与那个孩子所怀有的强烈情绪相遇之前,我定会持续沉溺在自己的梦境之中。



我不懂身为人的幸福,也不需要了解。



人类不可能要一个像我这么差劲的人。



长久以来,我一直、一直……



如此深信不疑。



唉、即使如此。



我却是孤单一人。



你离开之后,我就是如此孤单。



*  *  *



回到医院时又是日落时分。我将车子停到停车场之后转头看著后座。



雄介和白雪坐在后座,雄介眼神空洞,抱著弯起的双腿坐著。



他右手的伤已经先包上绷带,额头贴著退烧贴。



脚边有果冻饮料和运动饮料的空瓶。那是我们从路上经过的便利商店买来的饮料,但是他没有拿起来喝。



雄介失魂落魄,口中念念有词,又开始不太正常,好像被深深依赖著的人给拋弃了一样无助。但是,这样的伤痛得由他自己克服。我撇过头,走出车子。



——————碰。



冰冷的空气包围著身体,无云的夜空中只有繁星点点。



仔细看才发现车体有擦伤,回程时我的手仍然无法顺利掌控方向盘,幸好安全抵达,我才能放下心中大石。雄介身体虚弱,需要立印接受治疗。



人只要能好好吃一餐饭,躺进温暖的被窝里休息,就会舒服很多。



我想早点让雄介好好休息,想到这里,突然感到一阵晕眩。



我自己也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我甩甩头,走到后座打开车门,朝坐在车里的雄介说:



「雄介,下车吧。你得先接受治疗,到医院让医生检查一下。」



雄介默不作声,我拉了拉他的手,他也没有反应。看样子他还无法一个人走下车。



确认了他额头的温度后,我对白雪说:



「白雪小姐,我去借轮椅,或找人来帮忙。麻烦你在这里陪雄介等一下。」



『好。我跟雄介先生在车上等你。』



请老虎帮忙搬运也是个方法,但是我不想让野兽冲进医院那么多次。我迈开脚步,离开车子,特别医疗大楼的停车场里没有其他车子,我穿过无人的停车场,走上入口前的短斜坡,这时,我停下脚步。



奇异的色彩映入眼帘,少量的血喷在玄关地上。



玄关的灯照耀著鲜艳的红色,红砖造型的地板落著点点血迹。量并不多,不仔细看甚至不会注意到,见了这不祥的血迹,我讶异地张大双眼。



自动门开启后,我走了进去。医院一如往常,人烟稀少。



我不知道有多少医护人员负责治疗舞姬的伤,但是在特别医疗大楼工作的医护人员应该不多。也没有人负责保护茧墨。但是,即使不多,这栋大楼里未免也太过安静。奇妙的紧张感冻结了空气。



我拖著脚急忙走向楼梯。



「小茧,你在吗?」



我冲到和茧墨分手时的那个单人病房,但是里头空无一人。



月光白窗外照进房内,让空空如也的床上出现如波浪的光影。



唯一的光源让房内呈现苍白的色调,霎时以为茧墨已经回家。这次的骚动一定让茧墨感到很无趣,但是她之前坐的椅子却放著奇怪的东西,如唇彩凝固后的红艳色泽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茧墨的手机。舞姬之前从我手上抢走的那支,可能是茧墨后来又拿回来了。脑中出现很大的问号。我像是被吸引了一般拿起它,手机静静地躺在我手中。



我压下心中的不安,转身前往四楼的加护病房区。



我想应该有人陪在舞姬身边吧?走到走廊半路时,我停下脚步。



久久津曾经坐过的椅子上有一个人,那人微弯著背。



再走近一些,我才认出那个人是谁。他喝著像是罐装果汁的饮料。



应该是从休息室那边买来的东西,他喝完可乐之后转头看我。



「原来是小田桐啊。很久没喝可乐,喝了之后还是觉得碳酸饮料很难喝。」



茧墨日斗面带微笑地望著我。他的脸有一半以上包著绷带。



脸上的伤是我造成的,就医之后被包成这样。唯一没被包扎到的眼睛旁也看得见瘀青。不过,他的伤势如何一点也不重要。我默默地加快脚步。



医院里出了状况,而狐狸出现在这里,意味著只有一种可能。



我用力握紧抓著手机的手,狐狸则举高双手。



「话先说在前头,我没办法理直气壮地说:『别错怪我,这次我没捣乱喔……』,但是我真的没有亲手安排什么计画,若提到这医院里的人消失这件事,我只能说那是因为有人采取了暴力的行动。」



「你每次都说一些让人摸不著头绪的话,快说,小茧跟其他人在哪里?」



我停下脚步质问,日斗则撇过头。



他咬著空罐的边缘,很无聊似的转过空罐后说道:



「嗯,基本上算是我的错。但是并不会因为我做了某件事,而造成更严重的异常状况。我真的没有直接干预……啊,我只是出来处理掉某些部分罢了。但都是些和妹妹无关的人。你可以去休息室看一看,有些人在那透昏倒了。」



日斗说了一长串让人一头雾水的话,接著竖起食指指著休息室的方向。



他的双手依然戴著长长的手铐,根据过往经验,继续跟他说下去也理不出头绪。我决定先离开。不知为何,他朝我递出手中的空罐。



「……怎么?你想干么?」



「如果你要去休息室的话,可以顺便帮我丢这个吗?我很久没有利用自动贩卖机买饮料了,学生时代常常买饮料,后来没买了之后,发现其实自动贩卖机是个看似方便其实不便的东西。因为喝完之后的空罐也需要有地方丢才行啊。」



日斗轻耸肩膀,从他脸上表情可以看出他现在心情很不错。



我开始担心,我上次打他是不是下手太重了。我下意识地接过他手上的空罐。



「麻烦你了,小田桐。我啊,现在只要做一些很微不足道的小事就能觉得很快乐。我一点也不在乎人生会如何,因为人生只是个愚蠢的东西。」



日斗兀自念念有词,但是我早已快步走向休息室。



回到刚才的走廊,休息室就在那条走廊的中间处。狭窄的空间中央放置著一张桌子,原本有两张椅子,现在只剩下一张。自动贩卖机就放在墙角。



穿著西装的男人如拼图般倒卧在地上。



他们睁著眼睛,但是人其实已经昏迷。裸露的眼球正微微地痉挛。



他们身上有白色的花瓣,我弯下腰捡起一片花瓣。



捡起来之后才发现那不是花瓣,而是细碎的纸片,上头有蚂蚁大小的文字。



我感到头晕,忍不住松开手。纸片飘飘然掉在地上。定睛一瞧,我的指头染上了墨水,这可能是某种咒术。不知是否被上头的文字所影响,我的视线开始剧烈摇晃,只能努力保持清醒。在等待不舒服的感觉消失的同时再度观察四周。



倒卧在自动贩卖机旁的男人身上有个钱包,里头的零钱散落一地。



我猜日斗就是拿那些零钱买可乐的。



我伸手查看那些昏倒的人的脉搏,他们的心跳有些快速,但还算稳定。



他们应该没有生命危险。但是万一这些人醒来后精神陷入错乱,有危险的人会是我。



我还是别随便叫醒他们以策安全。我离开休息室,回到狐狸待著的地方。



「欢迎回来。这罐比较好喝喔。」



他这次喝的是罐装咖啡,刚才可能放在椅子下面。



他两手捧著咖啡,戴著手铐的缘故让他无法单手拿饮料喝。我叹了口气,想著刚才见过的光景。



昏倒的那些人不是医护人员,茧墨的司机也不在那里,全部是陌生面孔。



「怎么回事?假设那些人之前真的在医院里,按照人数来看,我至少也该碰过一个人。他们是不是在我离开之后跟你一起来医院的人?」



「答对了。我脸上的瘀青一直没好,他们怀疑我脸骨骨折,带我到医院重新检查。我随手搞定这些监视我的家伙之后,刚好过上久久津所引发的骚动。脱离那些人的监视其实还满痛快的,只不过后来的骚动让我感到非常不高兴。」



日斗苦著一张脸喝完咖啡。他把空罐放在椅子上,空罐旁有只只有一只翅膀的纸鹤,纸鹤全身写满细细的文字。



「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但是,我的周围却一直吵闹不休。」



那些人身上的纸片应该就是来自于这只纸鹤吧?我用袖子将纸鹤打到地上。



我用鞋子踢开纸鹤,日斗却毫无反应。我再次叹息,却猜不出他说这句话的用意。狐狸的逃脱对我而言是个大问题。但是,我现在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他。



刚才狐狸说久久津引发骚动。



「久久津来医院了?发生了什么事?」



「小田桐,为何从刚才就一直问问题?你可以自己先确认看看。最重要的是亲自查看发生了什么变化。没人阻止你去看,快去吧。」



日斗再次伸出食指,指的方向却与刚才相反。我按照指示,朝走廊尽头的加护病房走去。穿过双开式的门,走进消毒用的房间。



我站在通往加护病房的自动门前方,按下旁边的对讲机却无人回应。



于是我没获得护士的允许便径自走了进去。



加护病房里并排著五张病床,床边放著许多医疗用的机器。这里为了维持人的生命,有著相当齐全的设备。病床与病床之间以窗帘区隔开来。



每张病床上都没有病人,连舞姬也不见人影。



她的双脚应该已被截肢,现在却消失不见。只留下奇怪的东西。



最旁边的那张病床堆满了百合花。



无数朵盛开的百合放在床上。我伸手抚摸著花瓣,花瓣的触感柔软,轻飘飘的,散发甜美的香气。加护病房里应该不能带花进来,然而这些全都是真正的鲜花。



彷佛是躺在上头的舞姬变成了百合一样。我观察著病床。



忍不住诧异,因为有个东西躺在床上的花堆里。



一个小小的人偶看著我。



外型像小孩的人偶将手掌放在胸口。



它的眼珠滴溜溜的转动,稍微伸了伸懒腰之后站起来。接著动作敏捷地跳下床,先是趴在地上,然后才重新站立起来,一溜烟地冲出去。



一头丰盈的发丝迎风飘逸,穿著纯白洋装的人偶有点像舞姬。



人偶朝走廊跑去,拚命动著小巧的双脚,奋力跑著。



我也像是受到什么召唤似的跟在它后头。



*  *  *



我跟人偶一起搭乘电梯,它拚命地跳还是按不到按键,于是我只好出手帮忙。我站在人偶前方,让自动门打开后走出去。我们离开医院,穿越了停车场。



人偶毫不迟疑地向前跑,没多久,来到一盏设在角落的电灯下。



有个人坐在围绕在植栽旁的砖块上。



黑暗中,她那头丰盈的白发闪闪生辉,闪亮的发丝犹如戴在新娘头上的头纱。但是,整个人的感觉和我记忆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我认识她。可是,花了一点时间才认出她是谁。



唐缲舞姬摸著头发,茫然地望著天空。



她穿著浴袍造型的病人服,披著一件脏脏的西装外套。和平时那自信满满的模样差异甚大。那个态度傲慢的新娘印象渐渐模糊。



半张著的爱困眼神望著夜空,和从前相同之处只有这个表情与发型。



微微弓起背的坐姿有些梦幻,然而看见她全身之后,我惊吓的说不出话。



她并拢著双腿坐在那里。



雪白的双足自病人服的下襬伸出,两只脚犹如刚刚长成的植物茎部。优美的曲线找不到任何伤痕。水嫩的肌肤看起来光滑透亮。



舞姬察觉到站在一旁瞠目结舌的我,脸上浮起一抹微笑。



带有几分疲惫的笑容不太像原本的舞姬会有的神情。



「没想到愿望真的能实现,我觉得很不可思议。」



听到她这样说,我立刻察觉到这异常现象的真面目。



人鱼公主事件浮现在脑海,某个少女希望拥有一双新的腿,代替在车祸中被辗碎的双腿。为了实现愿望,少女必须付出代价,最后则化为泡沫消失。



她伸出的手在我眼前飞散开来,全身戍了无数泡泡,就这么死了。



舞姬的状况和那名少女相同,她的脚可能是狐狸给她的东西。



人鱼公主事件中,狐狸对少女要求了等值的代价,这次不知道他又向舞姬提出了什么条件。狐狸也可能无条件地奉送双腿给舞姬。过去狐狸曾经为我和茧墨安排了一些游戏,与狐狸实现愿望有关的游戏。他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看我们受苦的模样。



但是,他刚才没有明确指出他使用了自己的超能力,我思考著他所说的内容。



并不会因为我做了某件事,而造成更严重的异常状况。



我已经不想再做什么。但是,我的周围却一直吵闹不休。



他似乎并不期待发生新的事件。可是,即使他并未要求代价,这样的奇迹也还是很诡异。



我不能让他胡作非为,我转身。就在我打算离开时,听见一个清晰的声音。



「请等一等。并不是茧墨日斗主动帮我的!」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这一剎那我倒吸一口冷气。舞姬竟然当场站立了起来。



雪白的双足微微颤抖,刚才的人偶不知想表达什么意思,一直在舞姬的脚边跳来跳去。舞姬弯下腰,摸著人偶小巧的头颅,继续说道:



「久久津他……似乎还没有联络你。所以,我决定趁现在告诉你发生什么事。」



舞姬不再抚摸人偶的头,她彷佛用尽气力般重新坐回花圃旁。



她深呼吸之后用力闭上双眼,然后再度张开。



然后,她告诉我最糟糕的事实。



「茧墨阿座化小姐被抓了,我深感抱歉。」



*  *  *



「久久津,我的那个孩子,他来见我最后一面。」



舞姬娓娓道来,像是在说故事的口吻。她偶尔伸手抚摸著西装外套下的肩膀,那件骯脏的外套应该是久久津的吧。虽然没有下雪,但是冬天的夜晚依然寒冷。



久久津离开时留下外套让主人御寒。



「他不会再来找我。他说他没有保护好主人,没有脸见我。可是,当他告别完毕时,茧墨日斗先生也来到了医院。」



她冷到肩膀发抖,却不打算离开这里。只是静静地继续游说。



人偶睡在她的脚边,她有时伸出手,摸著人偶纯白的发丝。



「不是我故意安排他们两人见面的,当时我人躺在加护病房,那个孩子威胁了茧墨日斗先生。他之前故意甩掉身边的警卫,反而让久久津有了可乘之机。久久津强迫日斗先生让他实现愿望……因此我的脚才突然恢复原状。



伤口的疼痛与失血过多带来的痛苦跟著消失,好像恢复到尚未受伤之前的状态。



舞姬低声说道,伸出手抚摸著自己的脚,纤细的手指滑过细嫩的肌肤。



我又想起人鱼公主的故事,同时涌现讨厌的预感与想吐的感觉。



狐狸没有要求对等的代价,奇迹应该停留在愿望实现的阶段就不会再有下文,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我好像遗漏了什么致命的事实。



胸口感觉闷痛,肚子也开始蠢动。肚腹传来剧痛与稚嫩的嗓音。



——————爸、爸?



我摸著肚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原本以为雨香会破肚而出,但是她喊了我一声便安静下来。孩子的状态比我预期的还要稳定,不需要那么担心。肚皮不必因雨香而再次受伤,我由衷感到安心。



我继续听舞姬说下去。



「我因身体的变化而感到困惑时,久久津就拿了好多花到病房。那是他为了道别买来的花,但是他发现病房不能带花进来,所以先放在车上。他这么告诉我:『狐狸实现了我的愿望,您的身体会和从前一样。但是,我要杀了嵯峨雄介报仇。』



舞姬闭上眼睛后又张开,仍然以平淡的口吻说。



尽管言谈之间颇为了目前的状态惋惜,但是她的声音却毫无温度,只是单纯地陈违事实。



「为了报仇,他攻击了留在医院的司机,还有不需要的医护人员。把他们绑起来,留在大房间。接著他抓了茧墨阿座化小姐,当作和你谈判的筹码。」



我终于知道那些消失的人都到哪里去了,再次确认过上了最糟糕的状况,同时也产生疑问。久久津知道我没死?



我握紧手里的手机,舞姬看著手机,轻轻点头:



「他很肯定你没死。万一你真的死了,那他只要找出雄介先生的尸骨即可。他说,若你还活著,留下那支手机就能派上用场。」



舞姬指著手机。看来我发现手机时所产生的不祥预感就要成真。她微微一笑。



「我好说歹说,他还是一意孤行。看样子,他真的不打算再回到我身边。我好难过。这个事实是最让我感到伤心的事。」



舞姬仰望著天上的月亮,爱困的眼睛闪闪发光。



她平静地呢喃道:



「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我的久久津竟然不听从我的命令。」



久久津的不服从让舞姬受到不小的打击。



长久以来,久久津都以她的忠犬自居,绝对服从舞姬所给的所有命令。只要舞姬摸摸他的头,就能让他开心。然而,现在久久津却宣称不会再回到舞姬身边。



这个扭曲的主从关系终于破裂,对我而言,这却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人本来就不是狗。长期压抑著的情绪,总有一天会冲破临界点。



如果舞姬没有受伤,久久津也不会离开。但是,以狗的身分待在舞姬身边,对久久津而言却是沉重的精神负担。



他以一个人的立场爱著舞姬,那一日他瞪著菱神时的眼神充满嫉妒。



如果他隐藏自己的心意,那么当舞姬步上结婚礼堂的那天,他又会怎么做?



他以那样妒恨的眼神看著菱神,我猜他绝对无法忍受舞姬嫁给别人。



「他认为没有保护好主人的狗就没有生存价值。」



「是这样吗?你是说那个孩子、我的久久津想死。为什么他积极求死?我也知道,他曾经说过他不想死。」



「久久津一直把自己当狗。让主人受伤的狗就该死,这个观念也深植在他腊中。但是,他其实是个人啊。他只是尚未察觉到自己真正的愿望……实在太悲惨了。」



我看著舞姬的眼睛说道。脑海浮现她对久久津的傲慢态度。



尽管久久津认为舞姬是个好主人,我却不那么认为。



我想起那出『狗的故事』,他赞美著将人当成狗对待的女孩。



可惜到最后他还是脱离不了匍匐在地面的命运。他爱上了人类,收留了狗的女孩却没有让狗恢复人类的身分。这难道不悲惨吗?



「的确很悲惨。我也觉得那样很令人哀伤。」



舞姬露出一贯的疲倦眼神。她的发言让我感到莫名的生气。



身为狗的主人,她不该现在才来说这种话。她继续以平稳的语气游说:



「所以,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是狗。」



我犹如受到当头棒喝,舞姬面带微笑地看著我。



脸上依旧是那高深莫测的表情,一点都没有改变。



舞姬和从前一样,她没有理由或者动机说谎。



我感到有些混乱,同时也搜寻著脑中的记忆。然后,我发现一件事。



「……………………咦?」



舞姬对久久津的态度的确很傲慢。她经常对久久津说一些狠毒的话,用爱怜的微笑看著他。但是舞姬的确……



『我的久久津』『我的你』『我的那个孩子』



一次也没有以『狗』来称呼过久久津。



「可是、可是、你……………………」



舞姬平静地抬头望著我。在我回想的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



那是发生在唐缲家的事。久久津让我们观赏『狗的故事』这出戏。接著,舞姬来叫他,久久津便乖乖地守在舞姬身旁。舞姬一边摸著久久津的头,一边说。



你真的很喜欢『狗的故事』呢,久久津。



我喜欢更普通一些的故事喔,久久津。比方说人与人一起、骑士与公主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很单纯的童话故事。大家都听腻了,却是很棒的故事。



我还是搞不懂她真正的想法是什么。



但是,如果她当时说的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心话呢?



我真的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呢。



别看我这样,其实我是个经常不小心说出真心话的人喔。



为什么久久津必须以狗的身分活下去呢。



「我经当觉得周围有透明的墙壁。」



舞姬温柔地诉说著,她将人偶抱起来放在腿上。人偶再次站了起来,小巧的双脚跃动著,街灯照射下的它孤单地跳著舞。



「总是枯燥的日子里,我遇见了久久津,生活中唯一一个不同的东西。现在的我依然难以表达出当时的感受。他如故事的情节般,突然出现在人偶师神圣不可侵犯的工房里。人偶师是很孤单的工作。我从来未曾因孤单而感到哀伤。但是不知为何,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我不能扭转已经决定好的命运呢?」



有点像是眼前那块厚重的玻璃突然被人打碎了一样的感觉吧。



舞姬轻声呢喃。她噗哧一笑,像是想起过往的日子。



「工房里禁止让超能力者以外的人进去。这不是硬性规定,却是不成文的默契。然而,我却无视于这样的默契,让那个东西进来了。可是,那并不是因为把他当成狗的缘故。」



舞姬摸了摸人偶的头,人偶好像很开心似的更卖力地舞动著。



「我摸他的头,因为当我摸他的头,他总是表现出很高兴的样子。只要他觉得开心,那我也乐意继续那样做。可是,我从来不曾把他当成狗,也不曾轻视他喔。」



舞姬抚摸著外套下的肩膀,她以嘴唇轻轻碰了外套,我愣愣地发呆,而舞姬则以梦呓般的口吻继续说:



「我必须和超能力者结婚,生下后代。我希望婚后久久津依然能留在我身边。应该说,我相信那个东西绝对不会离开我身边。」



人偶忽然倒在她腿上,没有再站立起来。



我看著一动也不动的人偶,舞姬再度闭上眼睛。



「我想和他在一起。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一起生活。不论是生病,或是发生什么事,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我都会觉得很幸福。我恳切地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变老。你是不是觉得很惊讶?我竟然是这样一个爱作梦的人。」



她面无表情地游说,没有微笑,也没有哭泣。



舞姬只是淡然地叙迤一件她认为很理所当然的事实。



我闭上眼睛反刍她所说的话。



我希望他能留在我身边一起生活。不论是生病,或是发生什么事,只要他能在我身边,我都会觉得很幸福。



我恳切地希望能够和他一起变老。



听到她这样说,让我产生一个疑问。她所说的内容很像结婚时的誓言。想和他在一起。她说话的语气里潜藏强烈的感情。



我不知道她是否察觉到了,或者只是我想太多。但是我还是低声地询问道:



「你这样说,让人觉得你好像已经爱上久久津。」



我观察舞姬的反应。她微微张开双眼,不发一语。我想知道她会怎么回应。过了一会兄,舞姬稍稍歪著头,眨了眨眼睛。



歪著头的她大感意外。



「……我,爱久久津?」



舞姬似乎非常疑惑,她按著嘴唇,闭上双眼。我著急地等她回应。



她点了点头,接著像是获得什么结论般轻轻拍手。



然后,舞姬绽放出一个花朵般的灿烂笑容。



「是啊,我想人类应该就是把这样的感情称为『爱』吧。」



我喜欢更普通一些的故事喔,久久津。比方说人与人一起、骑士与公主从此过著幸福快乐的日子,很单纯的童话故事。大家都听腻了,却是很棒的故事。



我再次想起她说的这些话。脑里描绘出简单的故事。



那些故事是人与人一起变得很幸福的故事。大家都听腻了,却是很棒的故事。



我用力握紧右手,如果可能传达给那个人,我很想朝他大喊。



不要把自己当狗,也不要拿锁链把自己绑住。



他的愿望,他以为绝封不可能实现而放弃的愿望。



其实早就已经实现了啊。



*  *  *



「舞姬小姐,你能不能和久久津谈谈?」



我缓缓地开口说。不知道现在的久久津是否仍愿意倾听主人说的话。或许无法改变他报仇的决定,至少能够让他从狗变回人类。



听到我的要求,舞姬低垂著头。她伸手抚摸著白皙的双腿。



纤细的手指来回抚摸著水嫩的肌肤。接著,她略带迟疑地开口说道:



「他还肯听我的吗?那个孩子离开了我,就算我说什么也已经不具任何意义。」



「怎么会没有意义?他对你…………」



我还想继续说下去,但是双眼却忍不住被她的双腿吸引过去。



还来不及对自己的反应感到困惑,那隐约感觉到的厌恶与不安已瞬间升高。充斥脑海的厌恶情绪让想说的话霎时消失殆尽,我像只缺氧的鱼般嘴巴一张一合。



黑暗中,那双白皙的脚轮廓彷佛更加鲜明突出。



仿佛定睛观察,就能看见新生双腿上的细细胎毛。顺滑的曲线诡异吓人。我想到栖息在深海之中的生物,突然感到一阵晕眩,于是我赶紧闭上眼睛。



心中产生混乱与恐惧,某个东西牵引著我。感觉非常不对劲,好像吞了根针在肚子里,我努力想找出原因。这时我想起茧墨曾经说过的话。



只要其中一边的盘子比较重,天秤就会失去平衡。狐狸让向他许愿的人们要求了过重的砝码,两边的盘子始终不曾空过。



狐狸把人变成泡沫,把子宫塞进我的肚腹。另外还修复了立花琴子那双被车子辗碎的脚。可是,这些都不是无中生有的结果。让死者重回人间时,他身边总是跟著那个白色的小女孩。白色的小女孩提供肉块让狐狸做为材料使用。



小女孩吐出一块肉块,但是如今小女孩却已消失。



狐狸曾说过的奇怪语言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没错,人化为泡沫,女人的子宫放在男人的肚子里。死去的孩子成了鬼。



这很可能就是『利用穿梭异界的力量,影响人类的意念,进而达成改变人体的结果。』。透过极小的窗,让细胞进行转换。



这次的事件并没有『利用穿梭异界的力量』。舞姬的双腿在久久津向狐狸许愿之前就已经被切除完毕。为什么还能够无中生有?



人鱼公主的尾巴并不存在,但是女孩却用尾巴换到了一双腿。



我不自觉地产生恐惧。非常不对劲。正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



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铃!



电子铃声同时响起,手机震动著。我拿起红色手机放在耳边。



「久久津?是久久津吗?」



『是我。先生,您果然还活著。』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可能早就丧命。你现在在哪里?小茧平安吗?我有事情想告诉你。」



我打断了他的话,近乎吼叫地连珠炮说下去。但是,久久津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话筒另一头只有压倒性的沉默。



「久久津……说话啊,久久津?你还在吗?久久津?」



怪怪的。我皱著眉问道。



「……………………久久津?你怎么了,久久津?」



沙、沙沙、吱吱……呵呵……吱吱……



忽然间,一个轻柔的杂音穿入耳膜,某人正温柔地笑著。



那人彷佛正嘲笑著我,事到如今还多说什么,未免太乱来了。



——————…………我懂了。原来已经连结起来了。



我茫然地张大双眼,女人的声音愉悦地低语。



下一秒,世界整个反转。



我对这世界的认知忽然改变。道路,医院,街灯,植物,人体。看起来都成了一束电线般的线。接著,好像有人拉扯线的另一头,所有的线瞬间溃散,断成无数截,被黑暗溶解、吞噬。最后只剩下笔直的地平线,变成平坦的世界,一切都在黑暗中焕然一新。



回过神来,发现我也站立其中。



「…………怎么搞的?」



我环顾四周,已不见舞姬的身影,似乎也跟著线一起被吞噬。



所有的东西都崩解并消失,但还有东西被留下来。



「咦、咦、咦咦!这、这是什么鬼东西啊?嗄?」



这才发现雄介竟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他一脸茫然地看著四周。



「小、小田桐先生?这里到底是哪里?我怎么会……」



雄介的脸上出现很慌乱的表情。看样子,他已经恢复正常。也很像是被人强迫才恢复正常的模样。大脑隐约产生出这毫无根据的揣测。



我没有回答雄介,只是盯著自己的手瞧。不知何时,手里的手机也分解了,成了红色的线,绕在我的手腕上。红线的另一端延伸到其他地方。



发著光芒的红色烧灼著眼睛,过没多久,我见到有人沿著红线走了过来。



「……………………先生?发生什么事了?」



「久久、津?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



还想跟久久津多说几句,但是手机变成的红线却在此时切断。红线掉在地上,如蛇一般在地面爬行,接著又突然停止下来,开始溶化。红色渗入地面,被黑暗侵蚀。有个朦胧的人影却从地面缓缓上升。



那人横躺在我和雄介、久久津三人所站立的位置中央。



一个美女抬起了头。她穿著古代娼妓常穿的那种华丽和服,可是衣衫不整,腰部没有系上带子,下襬撩至大腿根部,整双腿裸露在外。



穿著红色和服的女人几乎与全裸无异,她的胸前抱著某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