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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活着的当下与已死的世界(1 / 2)



「那么是下个报告,101号室的迪兹博士抱怨枕头有股『米糠发酵』的味道。」



整间办公室也瞬间被一阵寂静支配。



将夜班收到的抱怨与问题点转达给日班人员,这也是副负责人理察·罗需要处理的工作。



「米糠发酵……」



「就是米糠发酵。」



「米糠发酵吗?」



「负责替迪兹医生整床的人是哪位?」



「是我。」



红绪举起手如此回答。



感觉这时候会举手发言的人,语调都会毫无例外地变低许多,彷佛像是事不关己般,语气听起来既冷漠且宛如说着「我一点都不在意」似地。



「内海小姐,你用吃过发酵米糠的手摸过枕头吗?」



「不,我既没有吃发酵米糠,前一天和之前都没有碰过发酵米糠。」



「那么,意思是迪兹博士自己想太多罗?」



「之前到他的房间整床的时候,他也曾经说过房间有股酱油味。」



「原来如此,那把枕头换成新的,然后那间客房的服务人员换成贝涅特夫人吧。」



「我觉得顺便把他的鼻子换掉会比较好。」



红绪暗暗表示受到歧视后,理察则是开始说明对策,这里提到的贝涅特夫人是从事这行已有二十年的女侍长,是个兴趣为运动的印度风英格兰人,她应该能够妥善应对身为学者而脾气别扭的迪兹博士。



「接着是305号室的海勒冈女士,在凌晨两点到四点的时间内曾经接到三通她想要伏特加的客房服务电话,当夜班人员劝她选用别种饮品时,结果被骂了一句『你这个没种包皮积垢男』并挂断电话。」



这也让办公室变得更加沉静。



「……我补充说明一下,海勒冈小姐是位具有良知的女性,只不过医师有交代过尽量让她避免摄取过度酒精。」



三瓶伏特加根本不行嘛。



「最近她已经说自己会稍微控制喝酒了呢……」



普莉希菈也明显地皱起那宛如女演员的脸颊。



他们说的是约一个月前长期住在305号套房的『L』级贵宾萝拉·海勒冈。



据说她年纪轻轻仅二十几岁便成为未亡人,也是个时常造访九郎的礼宾服务柜台订购歌舞伎、歌剧与茶会之类奢华行程的人。



根据之前对谈过的内容,她看起来不像是个会这么有问题的人。



「总而言之,接待海勒冈女士时需要非常细心……最后提醒各位成员,最近外地对英格兰资本家的抗争活动似乎变得越来越强烈了。」



这让九郎不禁紧张了一下。



理察从笔记本移开视线并环视着九郎等人,虽然九郎差点下意识地摆出应战架式,不过理察那灰色眼眸似乎并没有透露出其他意思。



「本饭店仍然依照往常模式继续营业,我认为提供顾客一个不变的空间是很重要的课题,特区内的临检与盘查应该会变得较为频繁,这点请各位务必留意,以上就是我个人的意见。有任何问题吗?」



……没什么特别问题。



做出这个毫无激情可言的定型结论后,这场会议便宣告解散。



正当众人并肩准备走出办公室时,九郎突然被理察叫住。



「有什么事吗?」



「鬼岛先生,关于刚才海勒冈女士的事,我记得您应该有听她商量事情吧?」



「嗯……是这样没错,她要我去找能买到巴黎某种蜡烛的店,因为长崎有间卖这种蜡烛的店,所以我已经请他们送过来,刚才我看蜡烛已经送到货物入口了,接下来我就会把东西送过去。」



「很好,如果有任何困难的话,我可以随时接手处理。」



「不,我没问题的,请包在我身上吧。」



九郎则是斩钉截铁地如此回答。



先前的事就像是一场梦般,其实最近对客人的应对也突然变得轻松许多。



「……海勒冈小姐,我是鬼岛,我把您要的东西拿过来了。」



九郎敲了敲三楼最深处房间的门。



就像先前所说的,萝拉·海勒冈女士是个约二十五岁的美丽女性。与岁数相差两倍以上的富豪丈夫死别后,她似乎就开始环游世界,她那以玉兰饭店为据点优雅享受日本文化的模样,正可说是典型富裕中产阶级的缩影。



而她想要的香精蜡烛也依照订单备齐了五打的份量。



九郎则是随着「进来吧」的声音走进房间。



「谢谢你,把东西摆在后面吧。」



她已经打开通道上的衣柜门,从入口处并芜法看见她被门挡住的身体,但幸好她的声音仍然显得相当沉着。由于深处的窗边有个小桌子,于是九郎通过她的身边并将蜡烛盒摆在桌面,上面还能见到一个空的酒杯。



当九郎一回过头,便维持着原本的表情突然僵在原地。



「蜡烛有准备好五盒吗?」



这么说似乎有点再三强调,不过这位年仅二十余岁的未亡人居然穿着令人心跳加速的黑色皮革紧身内衣。



她那顶多只有用丁字裤遮住私处的美臀朝着九郎,附在衣柜门上的镜子还映照出她那强调丰胸的恼人体态。



明明她不论何时都用裙子盖住膝盖、喜爱花纹与米黄色调,而且是个几乎不脱离『年轻悠闲贵妇』形象的女性。这种落差究竟是怎么回事?应该说她的脑袋还正常吗……?



「我原本想到浅草去买和服,不过最近治安好像不太稳定,在『鸟巢』买会不会比较安全呢?」



「太太……应该是这样没错。」



「可爱的小弟弟,可以帮我把这条带子绑起来吗?」



搭配吊带并有小腿长的长靴鞋带正垂在地面,看来海勒冈女士的作风可说是极为大胆且挑逗心灵。



九郎确认过通往走廊的门还开着后,便让自己保持冷静迅速地替她绑好鞋带。



海勒冈小姐一定是手指不够灵活,而蜡烛只是用来安眠,绝对不会是想用在其他事上,绝对是这样的。



「小弟弟,你还真无趣呢。」



「……不敢当。」



九郎用平淡的语调如此回答,看来她似乎是想让九郎吓一跳。



但即使如此,她送的小费仍然是加进洋酒的巧克力块。



而回到办公室后,九郎还是决定将上面发生的事告诉副负责人。



「……哇喔。」



副负责人只发出这道充满拉丁风格的回应声,他的表情反而变得更加严肃,并且修剪着花瓶里的插花,他果然是个很会处理细微琐事且勤劳的人。



「我的处理方式有做错吗?」



「不,算是很合理的应对。」



得到认同也让九郎不禁松了一口气,光是想像到自己一个不小心犯下「过错」的模样,就让九郎不禁背脊发凉,即使皮革紧身内衣相当性感也是一样。



「……为什么大家只要一有钱有闲就会想做些奇怪的事呢……」



「不过话说鬼岛先生,看来您也越来越习惯这里的工作了。」



「是的,谢谢您的照顾。」



九郎则是带着爽朗笑容如此回答。



没错,虽然有很多必须深思的地方,不过他从以前就很习惯用笑容渡过许多难关。



简单说只要贯彻这种做法就可以了,把心灵和身体切割开来,不论发生任何事都别在意、不动如山、不轻易相信并保持笑容,这样不论是何种客人,甚至连绑个蝴蝶结之类的芝麻蒜皮小事都绝对能轻松应付。



「差不多该是习惯这种生活并松懈下来的时候了,记得要绷紧精神。」



「好的,谢谢您的提醒。」



于是,九郎便带着笑容前往处理下个工作。



首先是替102号室商务居留的鲁宾逊先生将文件翻成日语,好好尽管放马过来吧。要推销全自动苹果削皮机?在英格兰家家户户都有一台?我想应该卖不出去吧,毕竟选有菜刀可以用,不过这就不关我的事罗。



接着是替104号室的老妇人肯吉特夫人代购物品,品项是圣经、可兰经和般若心经入门,买这些东西要做什么?不需要思考也不需要多说任何话。



一回到办公室时,就接到阁楼安洁莉卡小姐的呼叫。



「安洁莉卡小姐,您叫我吗?」



不到五分钟的时间内,九郎便赶到了废墟的客厅中。



「安洁……唔哇!」



视野中突然有大量泡泡飞了过来。



(是、是肥皂泡泡吗?)



吹来的彩虹色泡泡在眼前四处飞舞,另一侧还能见到安洁莉卡趴在浴缸上叼着吸管的模样。



她仍然默默地持续吹着吸管,吸管也随着「噗噗噗噗噗噗噗」的声音冒出许多小泡泡。



「这是什么?」



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噗。



「安洁莉卡小姐。」



这次她反而「噗噗!」地吹出更大颗的泡泡。



「安洁莉卡小姐。」



噗~~~~~~~~~~!



「请别对着人吹泡泡。」



「九郎你这个笨蛋,难得吹得还满不错的泡泡都被你弄破了,你看又破掉了。」



撞到九郎肩膀的泡泡接连破裂,安洁莉卡则是看似很不服气地抬起头看着他。



「……您也很喜欢吹泡泡吗?」



「只要灌注心血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不过我只是单纯拿来消磨时间而已。」



原来是这么回事。



九郎用眼角余光朝制服上沾的肥皂水瞥了一眼。



她身边摆了许多贵妇们见到肯定会汗颜的打发时间玩具,地面除了装有肥皂水的盘子以外,还有摺纸与被撕碎的报纸散落一地,完全没有能够脚能站的地方。



「那看起来好像是外地的报纸……您已经看过了吗?」



「嗯,虽然我已经稍微浏览过,不过最后还是看不懂,我只是想知道昨晚从这里看到的烟是发生什么事而已。」



「那阵烟吗?听说好像是新桥那边出现了一场示威行动。」



据说是受到天皇派的抗议行动煽风点火,一般民众也开始出现不满声浪,还与警察出现小规模冲突让街上传出一阵骚动。



「嗯,应该就是那个吧。」



「因为最近攘夷派的活动好像变得越来越频繁……呃,很抱歉向您说这些话。」



九郎说到一半便含糊地随便带过。



不需要把这种事告诉身为英格兰人的她。



如同猜想般,听到这番话的安洁莉卡也看似沉痛地皱起眉头。



「难道又要开始战争了吗?把已经结束的纷争重新挖出来,其实还满令人难过的。」



不对!



九郎差点就把这句话说了出口。



大小姐不是这样的,就算胜利的一方认为已经结束,可是我们不一样,我们不能接受这种结局。



您有去过,鸟巢。以外的地方看过吗?不是百货公司或观光名胜,有和居住在临时房舍的人说过话吗?我原本想成为天惠师到战场替国家卖命,您知道连甚至连这个愿望都无法完成就被迫谢幕会有什么感受吗?



「安洁莉卡小姐,您说的一点都没错。」



不过,口中却反而说出了与脑中思绪截然不同的话语,『微笑』铁面具的法则依然存在于九郎的心中,因为他很清楚对获得战胜国优势的她说出这种话也是于事无补。



当安洁莉卡一与九郎四目相对,便轻轻地笑着说道:



「果然还是问你比较快,因为你最近看起来很忙,所以我就没有吵你了。」



「非常感谢您的好意。」



「你早上好像是到海勒冈女士那边吧。」



九郎不禁暗暗抖了一下。



「……请问这有什么问题吗?」



应该说她怎么知道这件事?



「没什么,身为区区亡灵当然能看到某些东西,比起我这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比较想看体态丰盈妇人的柔软肌肤吗?」



「安洁莉卡小姐请别误会,那只是海勒冈小姐稍微想捉弄我而已。」



「其实她也是个很令人同情的人,看起来很烦恼该怎么跨越过难关,你们就去帮帮她吧。」



拥有纤盈裸体的的安洁莉卡依旧故我地吹着泡泡,彩虹色的泡泡接连飘向挑高的天花板,她那沿着泡泡飞行轨迹的深红眼眸也满溢着深邃的哀戚感。



不过说到很令人同情,她可是个会喝酒且想玩弄日本礼宾服务员的人。



……总而言之,到底应不应该建议她别随便乱跑偷看别人的房间呢?



(不……)



还是算了,感觉会很麻烦。



「您说的一点都没错,安洁莉卡小姐。」



九郎还是选择带着笑容回答。



「……你真的有听懂我说什么吗?」



「安洁莉卡小姐,今天要做什么菜呢?您已经决定好了吗?」



「我要『味噌猪排』……」



「遵命,一份味噌猪排没错吧?」



「我说九郎……」



「有何吩咐呢?」



「你喜欢飞机场还是波霸?」



「两边都是相当珍贵的宝物。」



「那你比较喜欢金发、银发还是黑发的女生?」



「这个世界的财产哪有办法分出优劣呢。」



「你喜欢我吗?」



「非常喜欢。」



「你不觉得自己变成越来越无趣了吗?」



「很抱歉,我会改进的。」



「总觉得连你都变成幽灵了。」



不知为何这句话有种深深刺进心底的感觉,这一定是我想太多了。



我到底该怎么活在这个失去色彩的世界里?



原先想成为天惠师的自己。



不希望世界变成这个样子的自己。



即使与已经死去只会四处飘动的亡灵没有两样。



但要是怀着这个愿望会让心灵濒临毁坏,那还是只能把心灵和身体切割开来。



接着,那位传闻身为未亡人的萝拉·海勒冈小姐,仍然在饭店各处被人撞见做出许多奇特行径(目前只能如此称呼)。



从『她连续几天要求主厨做出许多种类的蛋糕,只吃一口就把蛋糕退掉』、『半夜打电话到柜台要人陪她聊往事』、『被规劝禁酒却拿钱贿赂』等等的报告之中、办公室中甚至开始流传『其实她持有的股票暴跌变得身无分文』的不安传闻,而她打来的电话也成为了九郎这群饭店成员的隐忧与梦魇,可说是完全发挥出L级贵宾的威力。



「……红绪小姐,您在做什么?那里是海勒冈小姐的房间吧?」



「我正在祈祷。」



正当九郎在走廊上前进时,突然见到内海红绪正在门扉紧闭的客房前独自拍了拍手,她挺直背脊并皱起那英气焕发的眉头,至于表情可说是相当认真。



「您现在是负责海勒冈小姐的房间吗?」



「没错,因为我已经说过不想再进那个讨厌日本人的混帐迪兹博士房间。」



「那么,现在这个举动有什么含意呢?」



「这是女侍进房清扫前的铁则,希望房间不要太过脏乱或是有食物洒出来。」



「原来如此,居然还有这种含意。」



「新来的,有空也做做这个动作驱驱邪气吧。」



「呃……驱驱邪气?」



「那就放马过来吧……呃呀!」



一打开门看到客房的模样,红绪随即发出惨叫声。



「我、我输了……」



「真的有种完全惨败的感觉呢……」



所有衣服、鞋子与装饰品都被丢在豪华套房地面和沙发上,举凡礼服、和服、异国服装甚至是先前用来挑逗九郎的紧身内衣都包含在内。



九郎以为旅行途中应该不会有太多衣服,但看来这一个月增加的量感觉都快要能开家店「」。



「唔嘎~~!」



红绪不禁发出愤怒的吼叫声。



「把房间弄乱的人啊!接受诅咒的制裁天诛地灭吧!」



「……看来也只能整理了。」



一听见九郎简洁地做出这个结论,红绪也不禁瞪大双眼。



「新来的居然顿悟了……」



「该说是顿悟吗……说不定只是懒得深思而已,」



于是九郎踏进了房间里。



他注意到蜡烛仍然摆在窗边的桌上,蜡烛一共有五打,结果最后还是没有减少半根,她是买来就没兴趣了吗?这对她来说只是这点程度的东西吗?



虽然九郎有些在意……不过他决定就此打住。



「红绪小姐。」



「什么事?」



「红绪小姐都不会排斥在这里工作吗?」



她一边开始收着堆积如山的衣服,一边转头看向九郎。



「『鸟巢』就像是日本里面的英格兰吧?而且会住在玉兰饭店的都是英格兰贵族和富豪,您觉得抛下其他人在这么气派的职场工作很光荣吗?还是认为这是背叛其他日本人呢?其实我……最近有点……」



九郎最近也不知道该如何调适。



这或许是他第一次将心声表露出来,安洁莉卡的那番「幽灵」发言似乎也有造成出乎意料的影响。



「很抱歉,突然问您这种问题,说不定只是我脑袋比较顽固而已。」



「没有……是还不至于到没有的地步啦。」



被问到这个问题时,红绪似乎有些措手不及地支吾其词。



不过,她的身后却突然冒出一个新的人影。



(唔呃……)



居然正好是萝拉·海勒冈女士,发现九郎脸色不对的红绪也连忙回过头。



她那颇有分量的棕发都塞进小帽子里,身上还穿着象牙色的套装,可说是相当完美的淑女风格装扮,她似乎是从外面买完东西回来,手上还挂着手提包与几个纸袋。



「海勒冈小姐非常抱歉,我们还没有清扫完毕。」



「没关系,我只是回来放个东西而已。」



她冷冷地抛出这句话后,便走进宛如被风暴肆虐过后的室内。



「我说你啊,要打扫的话可以替我找找胸针吗?那是个黑色瓷釉的镶钻胸针。」



「镶钻吗……」



「没错,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



她将手提袋与纸袋放在桌面,然后坐在旁边的长椅上将耳环卸下。



九郎转头看往纸袋的方向,也不禁对里面的舶来品香槟酒瓶瞪大双眼。



「那边那个小弟弟,拿点喝的东西过来吧。」



「那个……喝酒可能不太好……」



九郎一不小心说溜了嘴,结果她突然很明显地抖了一下身体,然后便紧紧瞪着九郎。



「我没有半个字提到酒喔。」



「很抱歉,海勒冈小姐。」



这也让九郎在心中暗呼不妙。



可是啊,你应该就是在说酒吧,后面直接就大剌剌地摆了香槟酒耶。



「你们真的很烦耶,一靠过来就是这个不行那个不行,我已经说自己不会再喝伏特加了,结果连餐前酒都不让我碰。」



「海勒冈小姐……」



「所以我只能自己去买了,这有什么不对吗?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吧?别用那种眼神看我啦!」



海勒冈女士宛如尖叫般如此喊道,并且从刚摆在桌上的纸袋掏出盒子丢向九郎。



柔软纸盒击中九郎的胸前并掉到地面,里面似乎是使用许多鲜奶油的蛋糕,溅出的白色鲜奶油也洒在地毯与制服上。



「太太!」



「讨厌……我最讨厌你们了……杰伊,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萝拉,海勒冈女士宛如头痛般按着太阳穴,最后则是直接倒卧在地昏了过去。



九郎回到办公室后,发现红绪仍然留在里面没有离开。



她正以不雅的邋遢姿势坐在桌子上。



「新来的,你还好吧?」



「幸好备用的制服已经洗好了。」



洒满鲜奶油的制服直接被送进地下的洗衣场,九郎则是换上了备用制服。



「海勒冈小姐呢……?」



「医生已经来检查过了,现在好像已经冷静下来正在睡觉。」



「原来是这样……」



「新来的,过来这边一下,你头发上面还有沾到奶油。」



红绪维持坐姿拉了拉九郎的袖子。



「别乱动,站着把头低下来。」



「不好意思。」



看来鲜奶油比想像中喷得还要夸张。



互相对看并请她整理头发让九郎有些尴尬,不过回绝说自己能处理似乎也有些怪怪的。



「新来的,你头上已经秃了一小块喔。」



「咦?」



「这点程度还算正常,因为我也是一样。」



接着,红绪便若无其事地继续说道:



「我说新来的,你刚才问过我在玉兰饭店工作觉得怎么样吧?我当然有想过很多事,毕竟这里看起来既气派,还能拿到比外地更多的钱,对我这种无药可救的人来说,不需要犯罪就能住在这种地方简直像是一场梦,不过只有一开始会这么开心,必须让自己变得既迟钝又白痴才能继续做下去,至于问到我为什么会继续待在这里……应该是不想认输吧。」



由于被红绪按着头,九郎并没有办法抬起脸。



不过如果可以的话,九郎很想亲眼看看红绪呢喃说话时的表情,从平时的她完全无法想像,她刚才的语气是如此带着真挚感情且不想服输。



「我是想起这个世界上最痛恨的家伙,为了从那个家伙身上拼命赚钱,不只是说着那家伙说的语言,把那家伙应该会喜欢的酒和料理端上桌,还有整床收到小费的时候就会想起那家伙的表情,然后用『看到没有,我今天也从那家伙身上赚到不少小钱罗』说服自己。」



经过一段时间后,她才总算放开九郎的头。



红绪宛如伸展僵硬的颈项般扭了扭脖子,还露出宛如激情褪去的冷静侧脸。



那个人该不会是英格兰人吧?而且还是住在玉兰饭店都不奇怪的上流阶级人士。



「顺便说一下,我觉得人种和阶级会造成的人性并没有多大差别,有垃圾混在里面的机率也是一样。」



「机率一样吗……」



「没错。所以新来的,不管被那个海勒冈女士怎么为难都不用在意,到处都能见到藉酒逃避现实的人。」



不过就算红绪这么说,九郎脑中还是迟迟无法摆脱海勒冈女士被规劝戒酒时的模样,以及将蛋糕盒丢过来时的泫然欲泣表情。



年纪相差甚远的富豪丈夫已经逝世,而她是个在全世界随兴旅行的富裕未亡人,再来就是……



……其实她也是个很令人同情的人。



九郎脑中顿时浮现出安洁莉卡的声音。



「……红绪小姐。」



说不定是我自己先有先入为主的观念,仇恨和心中的矛盾是不是让自己漏掉了某些重要的事?如果只看事实究竟是什么样子?



要是推测得没错的话,这一切就能说得通了。



「那个……请问海勒冈小姐的丈夫是享年几岁呢……?」



「海勒冈小姐,我是礼宾服务员鬼岛,不知道您方便说话吗?」



听到「进来」的声音后,九郎便走进房间中。



推着推车的红绪也跟在后头。



在套房清扫结束前,他们已经先请萝拉·海勒冈女士到楼下的客房休息了。



她穿着淡色调的睡衣并将头发放了下来,气氛似乎比先前更像是稚嫩的少女,她从床上撑起身体,一见到九郎便露出有些寂寞的微笑。



「抱歉,对你做出这么没礼貌的事。」



「不,是我没有考虑到海勒冈小姐的感受。」



只要稍微想想其实是裉简单的事。



九郎将带来的推车推到了她的身旁。



「我请主厨烤了一个同样的蛋糕,还有香槟和酒杯。」



「可是你……」



「我知道海勒冈小姐不能喝酒,不过您只是想替过世的老爷庆贺吧。」



海勒冈女士不禁瞪大双眼。



香槟、蛋糕和蜡烛,这是连九郎的贫乏知识都能想像到的时髦庆生方式。



全部五打总计六十根的蜡烛,如果她的丈夫还活着,正好是等于六十岁的岁数……



这位宛如少女的未亡人用双手掩着脸,接着肩膀也开始抖动。



「……很多人都说我是看上财产或为了自己家,可是我还是喜欢他啊……」



「海勒冈小姐,您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么老爷是因为生病过世的吗?」



「不是,他搭船去谈生意就没有再回来了,听说是被日军误认为战舰遭到攻击……他、他还说要把大钻石当成礼物带回来送给我……」



眼泪也随着呜咽声掉了下来。



九郎完全无话可说。



「……可以把蜡烛点着吗?」



听到这道催促声,九郎便遵照话语做出行动。



他将装在盒子里的蜡烛交给海勒冈女士后,她则是一根根地将蜡烛插在鲜奶油蛋糕上。



原本九郎为求保险还请主厨做了个较大的蛋糕,结果共计六十根的蜡烛也将蛋糕完全填满。



「好像太多了呢。」



于是,九郎仔细地将插在变丑蛋糕上的蜡烛逐一点燃。



而她则是将装着香槟的酒杯摆在蛋糕旁,看着九郎的动作稍微看了一段时间。



「……在来到这里为止,我原本已经不想再相信任何人了。」



她眨了眨那泛出泪光的眼睫毛。



「看起来应该没办法再加下去了。」



宛如让整件事落幕般,最后她朝着蛋糕吹出一口气,她的思念理应也随着六十根蜡烛的火焰一同吹熄……至少九郎是这么认为的。



等情况稳定后,萝拉·海勒冈女士表示接下来将会回到英格兰的宅第。



「可以麻烦你帮我订船票吗?」



「这是当然的,请包在我身上。」



「谢谢你,小小礼宾服务员。」



只见她微微一笑,便捧着单膝跪在床边九郎的脸,直接轻轻地朝他的额头吻了一下。



这是怎么回事?感觉不理会任何事的「微笑法则」只有这时似乎被抛到九霄云外,不过九郎仍然将差点放声大叫的冲动藏在心中。真是的,西洋人果然都很不知羞耻。



九郎经过一番折腾地回到走廊后,红绪正与运送蛋糕的推车在外面等着他。



「结束了吗?」



「我想应该是吧。」



「真是的……要你别在意反而做了那么多杂事,这可是很贵的。」



「毕竟红绪小姐说过『机率是一样的』嘛。」



结果红绪有些惊讶地闭起嘴巴,只回了一句「是我的错喔」,并且半害臊地用粗鲁动作搔了搔九郎的头。



但就某种层面而言,这对九郎来说或许算是初次体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英格兰人明确地失去某种事物的模样。



「红绪小姐很抱歉,之后可以麻烦您帮我处理这台推车吗?」



「是没什么关系,系有事吗?」



「是的,我稍微去报告一下这件事。」



因为除了红绪以外,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替九郎解决了这个问题。



他来到了最高楼,向帮忙解决这个难题的安洁莉卡报告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就是这个样子。海勒冈小姐的无尽吊念之旅似乎总算能够结束了。」



「这样啊,那真是太值得庆贺了。」



「都是多亏了安洁莉卡小姐的建言,谢谢您的帮忙。」



听完九郎的报告后,安洁莉卡则是在浴缸里挑起嘴角笑着说道:



「这没什么,只要你能发现就好了,既然已经知道海勒冈先生已经魂归西天,我想他应该也不希望妻子继续痛苦下去吧。」



「应该……是这样吧……」



听到自称幽灵的她如此断言似乎也有点奇怪。



安洁莉卡在浴缸里哼着歌,虽然她如何得到这个私人情报也是个问题,即使九郎觉得她是个成天窝在阁楼的偷窥幽灵,但现在并没有说出口。



「战争果然还是不好,只会互相伤害而没有半点利益。」



「…………我觉得应该没有这么单纯。」



「嗯?你又在说日语吗?」



安洁莉卡如此回问,不过九郎却故意装成没听见。



没错,那并非是如此单纯就能解释的事。



因为英格兰和日本得到的东西实在差太多了,根本无法站在相同视点观看这场战争,至少九郎认为应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互相理解的。



不过,九郎认为自己「上战场才能掌握荣耀」的想法似乎有些改观。



而他也预感到这或许是某种变化的前兆。



磅~~!



就在下个瞬间,一切思绪也随着这道声响顿时瓦解。



「那是什么声音?」



是玉兰饭店外面传来的声音,安洁莉卡也早一步以披着松垮浴袍的模样冲到窗边。



「九郎,在那边。」



「有烟……是火灾吗?」



不过这次火灾实在太过靠近饭店了,不可燃物冒出的黑烟迅速地窜往空中,从最高楼层的阁楼能够清楚见到火灾现场前方的人车皆停了下来无法前进。



场所是连接外地与『鸟巢』的桥梁附近……不,九郎后来才发现是橘梁被爆炸炸毁。



「九郎……这里也要发生战争了吗?」



不过,九郎并没有办法回答安洁莉卡以细微语调抛出的这个问题。



***



桌面上的收音机接连播报出关于这个事件的后续报导。



爆炸地点是连接本土与『鸟巢』的其中一座桥梁,位置则是稍微靠近外地的桥墩。



虽然这次事件并没有造成任何伤亡,但似乎已经被认定为是攘夷派『天皇派』的恶劣干扰行动。



入夜之后,玉兰饭店也来到日班人员结束勤务的时间点,不过即使到了这个哦仿,还是有很多人留在一楼的办公室中。



毕竟这还是『鸟巢』第一次直接遭到攻击。



五座桥梁的其中一座遭到炸毁,『鸟巢』也陷入巢中之鸟即将四处逃窜的骚动中。



英格兰大使馆似乎也呼吁滞留的英格兰人减少外出,道路到处都是自治警察与驻屯军的车辆来来回回,剩下的四座桥梁也暂时封锁,虽然听说检查结束后就会解除封锁,但似乎还有重重盘检正在严阵以待。



而从外地恰好来到『鸟巢』的外地车辆与人排成一列,让石地铺设而成的美丽街道散发出一股诡异的气氛。



「……根本没办法过去,不知道要花几个小时才能出去。」



原先预定与其他日本人回到『鸟巢』外的内海红绪,也无法忍耐漫长的盘检而再度回到饭店之中。



「还是不行吗?」



「完全不行。」



红绪坐在没人坐的椅子上如此回答,她穿着毫无装饰的白色衬衫搭配针织裤,头上还戴着一顶狩猎帽,便服装扮可说是比起男装更加充满男孩子气。



她那绑起的头发已经垂了下来,但不知为何看起来却多了几分女人味。



「话说回来……红绪小姐,原来您住在『鸟巢』外面呢。」



「因为外面比较便宜。」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而且饭店天花板上面一直都很吵。」



关于这点九郎也没有任何异议,因为晚上真的还满吵的。



不过她的节俭做得真的很彻底,真不愧是金钱之虎。



「普莉希菈小姐也没办法回到『鸟巢』外面吗?」



九郎朝同样留在办公室的普莉希菈抛出这个问题,她也仍然穿着饭店的制服。



「不,我有好好在附近租房子,只是在这里会比较方便而已。」



「噗噗,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是有蚊子飞过去吗?而且还是爱财如命的野蚊子。」



「噗唔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嗯~~」



「好啦好啦……



九郎赶紧介入阻止这场战争,只有这个时候他想彻底贯彻和平主义。



其实九郎也同意普莉希菈的说词,他这时候也能回到自己位于天花板里侧的房间,但由于只有这间办公室能够得到详细情报,因此他也不自觉地穿着制服留在办公室里。



收音机传来『鸟巢』参议与驻英格兰大使联合发表「绝对不会屈服于野蛮恐怖行动」的坚决声明,在外地攘夷派似乎已经受到刺激而展开示威游行,无法得知规模也让九郎感到有些焦躁难耐。



「红绪小姐,我想您还是待在这里会比较好,外面实在太危险了。」



「问题是要睡在哪里?不然新来的,你那边干脆让我睡好了?」



「啥?」



「你干么突然僵在那边不敢说话?」



「……副负责人说过没办法回家的人可以用休息室,而且希望能顺便帮忙一下值班人员。」



普莉希菈用冷漠的语调如此说着,让红绪不悦地皱起眉头,普莉希菈则是朝她回以微笑。



「是喔……居然来这招,那我就稍微闲晃一下再回来吧。」



红绪从椅子上站起身,不过九郎还来不及放下心……



「新来的也陪我出来吧,我想去买宵夜。」



「哪有人这样的……」



「在紧急状况下出门散步也别有一番乐趣嘛。」



看来她已经擅自决定好这件事,而九郎也被拉着衣领拖了出去。不要啊~~!



以现在这个时间点还开着的杂货店为目标,两人在夜晚的街道上持续前进。



「……总觉得……好像有点怪怪的呢。」



「什么?」



「居然还有那么多日本人在这里。」



九郎一边用眼角余光看着延续到桥上的拥挤人车潮,一边如此喃喃说道。



不论是坐在自动三轮车驾驶座上的人,或者是身穿工作服坐在走道的人,大部分都是黑发的日本人,只有城镇仍然是一如往常地维持着西洋风格,因此也难掩其中所散发出的不协调感。



「这是当然的吧,因为有家可归的英格兰人都已经躲进家里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更不可能要这些人优雅地在饭店渡过一夜吧。」



也就是说,在这里几乎都是白天为了某种理由来到『鸟巢』,结果因为爆炸事件无法回家的日本人,而且应该都是颇为贫穷的族群。



看来『鸟巢』与外地之间的关系比想像中还要强得许多。



这个突发状况也让『鸟巢』出现了出乎意料的景象。



「就是那家店,新来的你要不要也去看看?」



「不用了,因为我没带钱。」



「那我可以借你喔。」



「请容我再说声不用了。」



「啧。」



她为啥露出那种表情?是因为没有赚到利息的关系吗?



红绪宛如猫咪般轻盈地走进透出光线的杂货店中,九郎则是从走道目送着她离去。



外地的情况目前变得怎么样了?只有这点九郎依旧是挂在心上。



即使询问站在街角的英格兰武装自治警察,对方应该也不会透漏消息,从巷弄尽头见到『鸟巢』的外围也让九郎更加焦躁难耐,从已经成为人行道的防波堤应该能够见到海面与对岸的外地。



(红绪小姐抱歉,我稍微离开一下。)



九郎找了个藉口说服自己后,便朝着吹来海风的巷弄直奔而去。



无设置街灯的人行道上并没有半个人影。



由于水泥砌成的防波堤比九郎还高,于是他纵身一跃跳上防波堤,一股湿润的海风也朝着脸颊迎面吹来。



虽然水面并没有波浪,但能够清楚听见随着潮汐不问断进退的水声。



对岸可说是相当遥远,有许多发出灯光的船只正在水面上来来往往。



总而言之,似乎没有出现能够明显见到火光的严重状况。



虽然右手边能够见到通往外地的桥梁,但桥梁处几乎没有传来声音,看来应该还没有开始放行。



当九郎转头看往遭到炸毁桥梁的反方向时……也不禁怀疑起自己的眼睛。



因为有个人正同样站在防波堤上。



这甚至让九郎很纳闷自己为何没有发现,对方穿着黑色学生服并戴着制服帽,脖子上还围着一绦白色围巾,围巾尾端正随着海风不停飘荡。



女学生见到或许会造成骚动的端正脸庞配上一副银框眼镜,也更加强调出对方的理智博学气息。



(该不会……)



那名青年将头转了过来。



「金……」



「好久不见,八咫乌。」



「金蟋前辈……!」



九郎用几乎宛如回到孩提时代的语调如此喊道,并且连忙赶到他的面前。



明明已经两年半没见,他的面容依旧没有多大变化,想忘也没办法忘掉。



他就是《笼》之金蟋御厨琥珀。



自从那时候从东京消失后,他究竟在哪里做了些什么事?



「您、您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大家都很担心您呢!之前您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别大声嚷嚷,我不会再跑掉了。」



听到金蟋冷静地如此回答,让九郎不禁有些支支吾吾地说道:



「……金蟋前辈,您和以前果然还是没什么变呢……」



「还好你也没变。」



正当九郎准备点了点头时,才突然发现话中有话。



毕竟现在他正穿着古典风格的长大衣并系着领带,怎么看都是表明自己正在『鸟巢』的高级饭店工作,虽然他并没有说出梦中的那番话,但就算被说成「你真是只堕落的猪」都不奇怪。



(居然会说没变……看来这果然还是讽刺的意思吧。)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说明才好?该说清楚自己是有个不得已这么做的理由吗?感觉这样好像又不够干脆。



不过金蟋只是紧盯着对岸,并没有理会独自犹豫该怎么回答的九郎。



「这里很安静,根本无法得知对面发生了什么事。」



「金蟋前辈……您在这里做什么……?」



「你问我做什么吗?」



海面响起了一道汽笛声。



「我正在观看自己做出的好事。」



「好事?」



「没错,今天爆炸事件的犯人就是我。」



九郎花了一段时间才总算理解他的意思。



有种宛如心脏被空手紧紧揪住的震惊感,只有喉头随着「咕噜」声上下晃动,九郎则是凝视着他的脸。



他那端正的脸庞仍然看着对岸的远方。



「……不是说这是天皇派犯下的案子,而且犯人已经全数落网了吗……」



「嗯,下手的犯人是落网了没错。」



「这句话的意思是……」



「……那边那两个人!你们在做什么!」



旁边突然传来这道英格兰语的警告声。



一道手电筒的光线照在九郎等人身上,有名警官正从人行道抬头看着防波堤,那是负责看守『鸟巢』的英格兰自治警察。



对方的肩上还挂着一把步枪。



「别抵抗下来这里!两个人一起下来!快点!」



正当九郎准备做出动作的瞬间,金蟋突然开口说道:



「……虫啊。」



他发出一道既沉静又理智的男中音,不过这道声音却触动了夜晚的空气,让整体气氛以他为中心开始改变。



「奉御厨琥珀之名将汝封于《笼》中,在我们离开前……乖乖沉睡吧。」



警官的瞳孔散发出微微红光,下个瞬间便闭起眼睛向后倒下,警官倒地时重重地发出「砰」的声响,而且很快就发出响亮的打呼声。



对方确实已经睡着了。



「我已经和同志们揭竿起义,把猪变成虫准备再次奋战,现在对面应该也有许多虫已经振翅高飞,之后就会发出耀眼的火光熊熊燃烧。」



没错,《笼》之金蟋御厨琥珀的天惠就是强大的洗脑能力。



不论是何种对手,只要看到眼睛并给予指示,就能让对方仅仅一次忠心地执行该命令,而接受指示的人直到完成命令为止都无法恢复正常,就像眼前的这名警官一样。



九郎从前也曾经被此种天惠命令过,那是在他还很小的时候。



他在天惠院吃完早餐酱菜的瞬间便失去记忆,回过神时已经是半夜了。



这段时间九郎偷跑出天惠院并潜进某间废弃寺庙,并且与将该处做为根据地的盗贼演出一场大混战,光是为了找回盗贼们偷走的神社铃铛就花了一整天的时间。



由于具有洁癖的金蟋听到教师们讨论铃铛被偷走的事,因此才会命令身手矫健的师弟九郎找回铃铛。



喜好行侠仗义并相信正义,如有需要绝对不吝惜使用自己的天惠,这就是金蟋的个性。



如果他现在还是维持着小时候的直肠子个性……



「……金蟋前辈……您该不会知道会连累一般民众还做出这种事吧?」



九郎脑中顿时将先前报纸见到的各种天皇派犯行与无名市民们重叠在一起……



「虽然我没办法做到什么事,不过至少能确保人数。」



这个答案让九郎的视野瞬间变得一片通红。



九郎立刻朝地面一踩,用尽浑身力量朝金蟋挥出一拳!



金蟋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后跳开,这拳仅仅只有击中防波堤,碎裂的水泥碎片随即四处飞散。九郎的拳头宛如熔岩般赤红滚烫,接触到水泥的部分还冒出黑烟。



「……金蟋前辈,我真是看错你了,要是被金刚大人见到不知道会做何感想……不,你还有脸见水芭大人吗!」



「水芭大人还有崇高的荣耀,堕落的人反而是你!《红莲》八咫乌!既然你会在英格兰人手下做事,表示别说是身体,看来你连灵魂都已经出卖给英格兰人了!」



「不是这样的!」



金蟋从防波堤跳了下去,九郎也立刻紧追在后,金蟋突然从学生服袖口丢出白刃,那是只用两根手指夹住刀刃并只扭动手腕攻击猎物的招式,刀刃刺进九郎的右手腕,不过伤势还并不算深。



九郎在着地的同时朝地面打了一拳。



迸射而出的红莲烈焰沿着地面袭向直线上的金蟋,虽然金蟋往旁边一跳试图逃脱,但半个身体仍然被火焰波及,只见他在地面翻滚并迅速站起身,他的右袖也冒出黑烟。



仍然起火燃烧的围巾与制服帽则是随着风飞向远方。



九郎也将刺在手腕上的小刀拔起丢在地上。



「就算要抗战应该也有别的方法,天惠不应该是这样使用的。」



「无知就是一种罪。现在我很清楚倭朝日本是怎么输的,在欧洲并不会用麒麟儿这种经过美化的字掩饰,而是将我们诊断为先天性异常感觉儿,而且相当畏惧着我们。没错,他们是很害怕我们的,都是因为我们没有坚持在战场的『存在价值』,才会连应该能够胜利的仗都会打输。」



「这只是找藉口而已……!」



「听清楚,你知道他们在战场上做了些什么事吗?」



九郎完全不想听,他拔腿向前冲刺并将最强烈的热能聚集在掌中,空气中的灰尘也随着散发出火花。



「你知道银座郊区有个味道很不错的面包店吧?」



啥?



感觉话题突然变得牛头不对马嘴。



「这个你就肯听吗?那家店的愿味甜面包听说风评不错,甚至连『鸟巢』都会直接对那家店下订,里面只有一位店长和一个店员。那天是个年轻女孩出来接客并对我说明了很多东西,一听到我正在寻找鬼岛九郎,她也很高兴地解除戒心。」



「该不会……」



与从前同样装扮的金蟋只是微微一笑。



九郎手中的火焰也随着消失。



「你把铃架小姐怎么了?」



「听说资本家卡洛斯·奥斯汀是住宿在玉兰饭店吧。」



「请回答我,铃架小姐到底怎么了?她平安无事吗!」



正当九郎用空手握着金蟋手腕的时候……



「你们在做什么!」



巷弄入口处有个戴着狩猎帽的少年……不,那不是少年。



那是红绪,内海红绪。



他用双手抱着购物袋并绷紧那凛凛有神的剑豪脸,她瞪着九郎……或许应该说是身旁的金蟋。



「我听到声音赶过来看看,结果你……」



「虫啊。」



红绪的声音突然中断。



「奉御厨琥珀之名将汝封于《笼》中,在我离开前……压制住鬼岛九郎。」



正当九郎觉得情况不妙时,红绪的眼睛却已经发出红色光芒,她将手中的购物袋丢到地面,并且朝着九郎直冲而来。



「红绪小姐!」



九郎的右手腕被她抓住,她的臂力比想像中还要强,甚至可说是怪力都不奇怪。



接着,金蟋再度挣脱九郎的手跳到防波堤上。



「等等!」



「和我联手吧!《红莲》八咫乌!」



明明没有特别放声喊叫,青年的严苛语调在月光下依旧是显得相当清晰。



「证明你的灵魂深处还没有腐烂到极点吧!把卡洛斯·奥斯汀的头砍下来带到『石榴馆』!条件就是我会释放你的希望!」



右手的火焰依然被红绪封住,而《笼》之金蟋御厨琥珀便背对着他直接跳下防波堤,不论如何等待都没有听见水声。



彷佛证明他已经离开『鸟巢』般,红绪也突然放开九郎的手腕。



「……咦?我到底在做什么……」



九郎当场跪了下来,在打算用拳头敲着地面的前一刻咬紧嘴唇。



混帐。



混帐混帐。



「新来的,刚才那个怪怪的男生是谁?他是被他缠住了吧?被拿走多少钱?」



铃架小姐……!



有条木遥小船正沿着隅田川河口逆流而上。



在积满鱼网的船头处,有个身穿学生服的年轻人正张开四肢仰躺在甲板上。



夜空中能够见到闪烁星斗,就在船通过桥下的瞬间,他也宛如发狂般发出大笑声。



***



金蟋的天惠可说是相当强力。



不论是什么样的人,都能在仅有一次的限度下随心所欲完全操控。



被他命令的人就像是飞蛾扑火般,即使知道危险却仍然无法违抗,至少曾经体验过一次的九郎能够确定绝对是这样。



到了隔天,为求保险九郎还是半放弃地试着确认看看。



三乡铃架似乎确实从名月堂失踪了。



「是的……是的……请别担心,我这边也会找找看,请您打起精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