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WHYDUNIT(1 / 2)
沙砾船「女神指挥」号所做出的结论,就是「快点离开此处」。
在船长的号令之下,船员们开始迅速动了起来。已经完全不打算听其他人的话。
不过,希望他们能够再等等。
(毕竟。)
(我们接下来想去寻找。)
(理人。)
伊休安忍不住大叫了起来。
「船长!等等!」
语毕,便挡在他身前。
严肃的胡子脸往这边看了过来。
「等等啊!你说要移动,那理人怎么办?还有罗格维尔大人。」
托托稍后将伊休安的话传达给船长。船长低声做出回答。
不过,托托却迟迟不翻译船长的话。
「托托?」
「……他说保护活著的人比较重要。当然也包括你。」
「什么——别开玩笑了!你的意思是要丢下他们吗!」
船长一脸悲伤地看著伊休安。似乎想说希望她能够明白他的心情。
「毕竟还没确定他们已经死了啊!搞不好他们正在某个地方等待救援不是吗。难道你要这么容易就放弃吗?」
周围人们的视线都集中到绷著脸逼问船长的伊休安身上。这是最糟的情况。大家看起来都觉得伊休安很难应付,彷佛在责备她,明明只要你同意,大家就能得救。
(怎么这样。)
很难寻求托托的意见。不管如何,她已经完全因为感到害怕,脸上已无血色。
无人赞成。孤立无援——
「可是,本大爷……不对,是我。」
不管怎么样都要留在这里。
「船长说,如果你不同意,想下船也可以。」
哈谢姆重新插上了话。
「或许很严苛,但我赞成船长的说法。再在这里待下去,也只会出现无谓的牺牲者而已。没有人会去怪在沙漠之中想要保护自己的人。盗贼大人,你冷静想想——不,敏捷者『盗贼』伊休安·特洛鲁。如果你还是个救国英雄。」
「我才不管那个!」
伊休安大叫。
「这样的话,就把我丢在这里吧!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我也要去找那家伙!」
「伊休安。」
哈谢姆皱起眉头。
「为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促使你做到如此地步?你应该也已经相当尽力了。再这样下去,你也会因为被诅咒而死喔!无法看清退场时机的人,别说是英雄,就算是冒险家也不过是三流之辈而已。」
在某种意义上,他的提问确实极有道理。如果遇见同样立场的人,大概会叫他们快点撤退吧。自己心里是这么想的。
可是。
「……哈谢姆·德拉。对你来说,六年有多长?」
「啊?」
「一下子就过了吗?和睡著又醒来一样吗?」
「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因为自己的缘故,带给他人死亡的痛苦——恐惧——你有办法六年都一直背负著这些重担吗?那家伙会无法对『掉下来的人』弃之不顾,归根究柢都是我害的。」
十一岁的伊休安从阿迈特山脉的「虫洞」底部对外求救。恳求著「救救我」这种不可能的任务。醒过来的伊休安可是亲身感受到,最后他究竟自责了多久的时间。
已成长到自己必须抬头看他的少年,谎话又更加精进,温和寂寞的笑著。
「顺便告诉你,最糟的情况是,本大爷……不对,对我来说六年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
「……伊休安·特洛鲁……」
「所以啊,我已经决定接下来的日子要帮助他,舍我其谁。就算其他人放弃他,只有我是绝对不能放弃他。」
除此之外无法补偿了。
「我有线索。我想要去确认。不借用你们任何力量——」
拚命忍住涌上来的眼泪,伊休安坚定地说。
「——唉,哎,就是这么回事吧?这样的话,我就舍命陪君子吧。」
「咦?」
「可以吧?人手是多一个算一个。」
然而一只大手放到她的头上。伊休安惊讶地抬起头。
「那个,就是……没错啦——可以吗?」
船员们应该会丢下伊休安一行人离开吧?
「因为啊,你要知道,横度沙漠到了最后,要是威尔塔米亚人一个都不剩,再怎么跟人说是因为紧急避难的关系,最终被骂的还不是我。没有半个依耶马路特人在的话,像话吗。再怎么说我也是个被雇用的剑士之流,所以接下这种屎缺也很刚好。就让我保护你吧。」
哈谢姆开始以当地语言跟船长说明了起来。惊讶的船长试图说服哈谢姆,不过反而是被哈谢姆巧语骗了过去。终于船长也举双手投降,给了许可。
「好啦,你看,决定了。」
哈谢姆一脸轻浮到不能再轻浮的表情,奸巧一笑。
真是的,这个男人就像沙漠里的沙一样捉摸不住。
船长再次对船员们下达指令。
「他说要抓住沙蜥蜴。你可以吗?」
「知道了,交给我吧!」
伊休安飞奔而出。
总之该做的事早已定下。伊休安混在人群中,一边拉著沙蜥蜴的绳索,环顾著晨光下的沙漠。
再一会儿就好,她思念著人不在此的伙伴。
* * *
「——如果你们想再多伤她分毫,我不会放过你们。我会再一次砍飞你们,给我做好觉悟!」
理人瞪著哈迪一行人放话。
左手的伤口,血还在流。得在这伤口愈合前解决这件事才行。
「——来吧!快决定你们要怎么做吧!」
压著肩膀呻吟著的一行人,一同变了脸色。理人认真抓起圣剑之时,他们便丢下一句「可恶」,一个个离开了。
「理人!」
「唔哇!」
从侧面扑了过来,理人一个站不稳便倒向地面。
「等等,你没事吧,乌露丝拉。」
「我才应该问你没事吧……!」
乌露丝拉探向依然单膝跪地的理人的左手,看见沿著生命线染血的伤口,她咬紧了唇。
理人想说至少让她安下心来,对她露出笑容。
「……完全醒不过来啊……身体不听使唤。我想说用圣剑轻轻一划,可能可以留住一点意识……」
「笨蛋!你为什么老是这样乱来!」
「之前也说过,没有看起来这么糟糕啦!以我的体质,这么点小伤马上就会好的——」
「不是这个问题。不可以为了我这种人受伤。而且还是刻意这么做,真是蠢上加蠢!」
语毕,乌露丝拉像是自己受伤似的,板著一张脸。理人担心她那根深蒂固的心伤,叹了口气。
说什么无情都是天大的谎言。受了乡里居民毫不留情的对待,她也很受伤,难过不已。
「不过,我没办法坐视不理。感觉好像看著你坏掉了似的。」
「…………捡来的孩子,这件事是真的。」
微微地,像是在嗫语般的回答。
「理人,我和你一样不是诺尔德的人。乡里住民为了逃离阿耳戈斯的魔兽迫害,逃进这个地底下,并且封锁了出口。我似乎是在还在襁褓时期就跟著沙子掉了下来。」
乌露丝拉抬头看著惊讶地屏住呼吸的理人。紫色双眸之中充满了悲伤以及——放弃和绝望吗。
「……我是在十岁的时候知道这件事。我想,那个顽固、坚持己见,只是一味天真的找寻通往地面上的出口的自己,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了。终于明白为什么爸爸爸单单就只对我十分严格了。」
「所以——什么都说不出口?之后一直到永远?」
「如果和所有乡里住民不同的头发和眼睛、没有流著同样的血的这件事无法改变,连心都无法如爸爸所愿的话……会被丢掉的……」
如果说她变了的理由是这个,那她不应该会如此寂寞。
理人握紧伤口正在回复的手。
「……乌露丝拉。虽然只是我的猜测,但你的努力是没有意义的。」
感受到她的肩膀正在颤抖。
不过,理人是真的这么想。
「很快就会撑不下去,事实上也即将就要哀嚎出声了吧。不管是再怎么顺从的乖孩子,在前方只有破灭而已。身心都会被不了解的人弄得乱七八糟。」
「——唔。」
一瞬之间,乌露丝拉似乎想赏理人巴掌似的举起了手。不过,她所见到的是理人那彷佛痛在己身般,满是悲伤的脸。就和不久前的乌露丝拉一样。
「……为什么要说这么过分的话?」
「我们不够勇敢。我是缺乏确认心意的勇气。你则是缺乏离开伤害你的人的勇气。」
如果要把她从这地底下解放出去,也唯有这个方法了。
在这个地底之下,世间所有的情报都被隔绝了。就连处理魔猷的方法和污染的知识也不足够。
在这充满了邪气的恶劣环境,住民的恶意,都只成了削弱她生命的一环。
「我不要。」
「不要否认。先想一想。用自己的手去改变未来。」
「我办不到。这种事我办不到。」
「如果真的能够完美地在心上加个盖子的人,是不会说这种话的。你为什么在哭呢?」
没错。她的泪水一直不停往下掉。一直无止境地濡湿著她白皙的脸庞。
「我。」
「如果你办得到,此时此刻就停止哭泣吧。这样的话,我不会再有第二句话。」
「还不是因为你净是说些过分的话!」
「是啊。因为你也是个确确实实拥有心的人啊!这还用说吗?」
乌露丝拉虽然拚命擦去泪水,试图佯装平静,但是泪水接连著掉了下来。皱成一团的哭泣的脸,和她想成为的无机物雕像可是天差地别。
「……理人,你好坏心,坏心得不得了。」
「乌露丝拉。」
「我不需要那种只会说好听话的伪善。未来是什么?我不得不在这里生活下去。不能忤逆任何人的意思,必须正确成为对乡里有所贡献的人。不这样的话,我……」
理人抓住了她的肩膀。
彷佛要叫她好好看著自己似的,摇晃著她。
「我想说的就是这么回事啊!乌露丝拉。和我一起到地面上去吧!」
看得出来她这次真的是惊吓地睁著双眼。
「你可以的。试著相信自己。和我一起离开这地底下吧。这么一来,你就能成为不属于任何人的你。可以获得自由。」
「——可是」
「我想看看啊!你那不是哭泣而是带著笑容的脸。在帕纳肯亚的两个太阳之下。你回想一下。在十岁之前的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在寻找地面上的出口呢?当时你憧憬著什么?」
虽然乌露丝拉一直不断拒绝著,终究还是就这样趴在理人的膝上,像是挤压著疼痛的喉咙一般,发出孩童般的哭泣声。
「天空。」
「嗯。」
「太阳。」
「嗯,有喔。」
「我想去。」
——总有种她是在说著「想活下去」的错觉。
* * *
是要赌呢?还是留下来呢?当时的路就已分歧为二了。
欧纳斯·阿尔甘,过去曾被有著同样血缘的弟弟这么说过。哥哥只要遵循自己的方式活下去就好。
因为一个疯狂大王的出现,维兹纳亚灭亡了数百年。诺尔德一族和平谨慎地过著一成不变的山里生活。不管北方是和威尔塔米亚相对,南方有著不服从的人民抗争,只有诺尔德的生活是不动如山。心里一直以为接下来也不会改变。而残忍破坏了这些的,就是阿耳戈斯的降临。
由于魔兽出现,欧纳斯一群人的生活完全改变了。被乡里逼迫的伙伴之中,约有一半跟著欧纳斯来到地底下。其余的人则是跟著弟弟留在地面上。不过,到了现在已无法确认,究竟是哪方是在出现较少牺牲者的状况下结束。
只不过欧纳斯和弟弟各自背负起一分为二的责任,到了现在也从未放下这些责任生活著。相信现在还在地面上的弟弟也是一样的吧。
(……患者……增加了。)
当时,欧纳斯正在德拉·诺尔德的治疗院里,继续医治里民。
这里是族长的宅邸,过去则是维兹纳亚的神官们用来当祈祷场所的建筑物。目前还有著无法动弹的里民的治疗院这个作用。
用来进行住院治疗的大房间里,有著帕纳帝雅的古祭坛,地上并排著床铺。欧纳斯正为卧床休养的里民,涂上调和好的药。
但是,总觉得连「白天」都得在此处休养的里民人数,确实年年都在增加之中。
——欧纳斯。欧纳斯,大事不妙了。
单手拿著研钵,欧纳斯抬起了头。眼前半透明的亡灵包围著自己,开始喧闹了起来。
「有什么事吗?」
——我不是说大事不妙了蚂?
「现在可是『白天』啊!不是『夜晚』就少给我擅自出现。」
——现在可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了。
——乌露丝拉不妙了。
——被诱惑了。
——那个是拥有可怕魔剑的主人哦。毫无疑问一定会消灭我们。
——他在引诱乌露丝拉触犯禁忌哦。
(真是的。)
女人这种生物,连死后也还吵得要命。
这种时候,还以亡灵模样前来告密的是最爱八卦的女官和巫女们。明明听说她们早在几百年前就被狩猎狂王的士兵们的长矛给贯穿而死,但看起来她们的感情深厚而尚未枯竭。
明明里民们全部都装作没有看见,偏偏对乌露丝拉就是百般照顾,所以麻烦得要死。
欧纳斯把研钵放到桌上。
「想去地面上是不被允许的。规定就是只要魔神支配尚未消失的一天,就一定要住在地底下。」
——对啊!要是破坏规矩就会出大事了!
——去到地面上的话,乌露丝拉会死的。
——外面真的是很可怕的地方唷!之前也才刚刚惩罚了一些做了过分的事的人啊,对吧?
「别太乱来啊!要是这里被发现就糟了。」
——因为他们很遇分啊!居然擅自把垃圾丢下来!
——你不会做这种事对吧?了不起的族长。
「了不起吗……」
欧纳斯自嘲。
这种事谁晓得。只不过欧纳斯身上,也有欧纳斯的责任义务。守护应守护的东西,继续该持续的事情这样类似誓言的东西。也真的只为了这些,而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
——怎广办?欧纳斯。我们去阻止比较好吗?
「禁忌……就是禁忌。我不能让人打乱乡里的秩序。就算是乌露丝拉也不例外。」
「族长!」
就在这个时候,一位青年里民冲进了房间来。
他应该也是其中一位自愿参加乌露丝拉争夺战,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也是近来罕见拥有像欧纳斯一般强烈意志的男子。但现在却似乎负伤,用左手压著动不了的右臂。
「哈迪,被魔兽伤了吗?」
「不是。是那个外地来的混蛋干的。那家伙打算把乌露丝拉从这里带走耶!还想就这样瞒著我们!」
双眼充血地吐出这句话。
亡灵们又更加骚动了起来。
——哎呀!怎么办啊!糟了呀!欧纳斯。
——是我们该提起勇气的时候了。
——如果需要,我们可以帮忙。我们的话办得到。
——流著维兹纳亚血统的迷途羔羊。来吧!像那个时候一样做出决定吧!
真是一群吵闹不休,却又十分为他人著想的女人。
「哈迪,你过来。我帮你治疗。」
「啊啊,拜托你了。可恶,那个外地人。居然毫不留情打了过来。这个应该已经不能用了吧?」
哈迪嘴里狠狠咒骂,走近欧纳斯。他用左手将已无法随心所欲使用的右手,粗鲁地「拔了下来」。
在这期间,欧纳斯从躺在床上的里民之中,开始寻找和哈迪体格极为相似的人。一找到看起来适合的人选,用力拧下他的手臂,亲手交给哈迪。
「现在先用这个吧。」
「啊啊,族长,要怎么办啊?对手是强得不像话啊!」
「我当然是打算去阻止他们。把还在睡的人都叫起来。虽然可能会坏掉——来吧,再次附身而醒来吧!汝辈即为吾之同胞!」
欧纳斯大声诵唱,举起双臂,然后床单上如死人般躺卧的里民们,一同起身。
他们在床上,用略带睡意的眼眸看向欧纳斯。
为了防止里民们的身体在岁月流逝中劣化,而使得变得脆弱的自我毁坏,才让他们在「白天」休息。现在亡灵们再度附身到他们身上。
「——要我们做什么……」
「去把乌露丝拉抢回来。这正是我们的使命。」
「啊啊,这样啊……确实如此。我们要去帮乌露丝拉。没错。」
大家志同道合点著头。由于耗损得太过严重,在说明不足的状况下也很快就接受了的这点实在讽刺。
「大事不妙。得快点出发。」
「谁知道在哪里?哈迪吗?」
「啊啊,我知道!我带你们去,跟我来吧!」
在哈迪的带领之下,里民们鱼贯走出了房间。欧纳斯目送到最后,接下来带著立在祭坛上的锡杖跟了上去。
里民气势提升,一个接著一个呼唤著伙伴加入。这么做的他们头上并没有应该升起的两个太阳。太阳是什么形状、什么颜色又或是温度这些事,没有一项是想得起来的。即使如此,还是存在于遥远的记忆的彼方。
「……我们要在这地底下活下去。这是我们选择的路。不允许往后退,只要一出去所有一切都会毁坏。这是我无法原谅的——养女啊!」
* * *
沙砾船「女神指挥」号系上了名为恩利尔的沙蜥蜴之后,做足了移动的准备。
剩下的就只等要留在现场的伊休安和哈谢姆下船而已。
「这边是全部了吗?」
「大概吧。唷咻!」
在甲板上重新背起为了下船准备的装备时,托托走近过来。
「唷!托托!」
「伊休安大人……」
伊休安看著她那泫然欲泣的丢脸表情笑了出来,弹了一下她宽广的额头。
乘客之中,只有她一直到最后都还在犹豫去留。
「不要露出这种表情嘛!托托跟大家一起回去比较好。」
「对不起。我、我……」
「你一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学者喔!到时候再一起观察蜥蜴的尾巴吧!好吗?」
托托用力点了点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之后,交给了伊休安一本书。
封面和封底都已破旧不堪,连书名都没办法明辨。
「……这是什么?」
「请读看看。这本是有提到地下神殿的手札。因为作者是威尔塔米亚人,我想你应该看得懂。」
「喔——谢啦!不过,这还真是好旧的一本书啊。是几年前的东西?」
「啊。等、等一下。先不要在这里看。」
正打算快速翻阅内容时,被托托阻止了。
「细节请你看看写在书里的横批。麻烦你现在不要翻开。因为实在是太、太丢人了。」
「啊?」
此时船长的声音响起。他在叫著托托的名字。
「啊,船长在叫我呢。那么,就这样啦!告辞!」
她发出了精神奕奕的声音之后,回到了船舱之中。
和她刚刚的气势成反比,看起来像睡眠不足的赤红双眼让人有点担心。
「丢脸……该不会写了什么告别纪念之类的东西吧?」
还是优美的创作诗歌?伊休安就这样带著那本书下了船。
在下面,哈谢姆早已下船等待。
「那是什么?书吗?」
「托托给的临别礼物。」
「喔~满漂亮的嘛。」
「她说里面有写关于地下神殿的内容。」
虽然她说现在先不要打开,不过在意的东西果然还是很令人在意。基本上,她觉得自己个性急躁,又是个坏心眼的人。期待著会有令人捧腹大笑的诗歌,一页又一页翻阅著内容,看到一半时,发现有一张全新的纸张被夹在其中。
(笔记——?)
上面写的内容映入眼帘,接者伊休安仰望了背后。
恰巧是「女神指挥」号扬起大片沙尘正准备移动离开的时候。
(托托。你这家伙——)
从书页之间掉了出来的纸片上,写有一个惊人的事实。
* * *
乌露丝拉就这样蹲在地上,像个孩子般的哭泣。
「……想去。我想去。我想和你一起去……」
「是啊。所以,乌露丝拉,和我一起离开这里吧。好好在阳光底下,自由地生活。」
乌露丝拉带著泪水点了点头。哭得皱成一团的脸看起来反而更加美丽。
离开这地底下。
「那么,来吧,站起来。我们来找找往上出去的路。」
「……要找的话,我们该去一个地方。」
「地方?」
乌露丝拉又点了一次头。擦去脸上零落的泪水,直勾勾盯著理人。
「抱歉我一直没有告诉你。那是我小时候跑到乡里外头去探险时发现的地方。」
「那里有什么东西吗?」
「是的。只有那里有一条露出不同岩石的路。看起来似乎不通,但是随著角度不同,我心想是不是从后方堆了石头封住出入口呢——」
「就是那个!」
不由自主大声喊了出口。
那应该就是欧纳斯一行人来到地底下时所使用的出入口吧。
「好。你告诉我怎么去。我们去那里看看。」
「你会原谅我吗?」
「为什么?」
「为了让你在这里多待一点时间也好,一直瞒著你到现在。」
理人对她的忏悔回了一个笑容。
「彼此彼此喽!」
本来想一个人离开。
站起身子伸出右手之后,乌露丝拉略带羞赧地回握他的手。那双手有著确实的温度。
心里再次想著。一直待在这种阴暗的地方怎么会可能是件好事。她的勇气,就靠自己推她一把了。
阴暗的地底通路,马上就变成露出了岩盘、类似洞穴的地方。渗出的地下水化为水滴掉落下来。
乌露丝拉单手拿著提灯前进。
「——以前啊,跑去不知名的地方探险也是件开心的事。从天花板的裂缝落下的白沙,里民们告诉我的地面上的古老故事,全都是让我感到雀跃不已的东西。」
理人靴子的脚步声和乌露丝拉凉鞋的脚步声重叠了。在脚步声外,又多了乌露丝拉的声音。
「不过,我中途就发觉了。在谈论地面上事物的人之中,只有我跟大家非常不同的这件事。」
断断续续的独白,一定是为了找回她的自我吧。
理人偶尔会回问一些问题。
「你说的不同,是指外表吗?」
「这也有。里民之中,我是年纪最小的。既虚弱又常常生病,就算我可以饲养蛇和蜘蛛当朋友,但是只要一靠近年幼魔兽就会开始发烧。」
「这……」
「以前就经常听到爸爸和里民们在感叹著,说我真是个没用的孩子,这样怎么长得大呢?」
理人叹了口气。那种情况会发烧也是当然的。因为打从根本,他们关于魔兽的知识就是错误的。
总觉得就算是至今遇过的帕纳肯亚人,也没有过知识偏颇到如此程度的群众。感觉就好像黑死病这种传染病,被当成是因为魔女作崇才会一直蔓延。该说是常识太跟不上时代吗。
(总觉得啊……这些都是如果过著一般生活应该知道的事情……就算原本生活在深山之中也……)
即使如此,乌露丝拉依然不屈服于这些不合理,一路以她自己的方法努力著,想要扮演好她身为里民的角色。正因为背负著没有血缘的这个重担,才反而更加拚命吧。包括这样的乌露丝拉,还有诺尔德之里的所有人,大家努力存活下来这件事,真是令人敬佩。
她忽地停下了脚步。
「没事吧?很累吗?很辛苦吗?」
「——抱歉,有点喘不过气……」
她重复了几次深呼吸,或许是因为刚刚沾上了魔兽邪气的关系。
「乌露丝拉,等到了地上以后,我们先找个僧侣或神官,请他们帮你把累积的邪气先净化一下吧。这样你应该可以轻松许多。」
「谢谢你……理人。」
「你不用担心喔!你跟某人不一样,不是你的错。没问题的。」
很想尽早带她到地面上的世界去。
「现在只要想快乐的事就好。」
这么一说之后,乌露丝拉用失去血色的脸庞点了点头。
没错。现在只要想快乐的事就好。想想穿越眼前的阴暗小路之后,来到太阳之下之后的未来。想一想在阳光下绽放的笑容。
不过,这路程又变成更小的横向洞穴了。变得几乎要以半蹲的姿势才能前进。
「这、这里吗?」
「是的。请注意头部和脚边。」
「真、真是条很不得了的路啊……」
「因为是我小时候找到的路。」
「还好吗?」
「没问题的。」
尽管坚毅地回答,这路狭窄到连这么回答的乌露丝拉的头也会卡住。理人接下来也撞到好几次头。接著,道路又忽地变成陡峭的斜坡。
(这下又是……)
这道路状况可让人知道眼前的少女在小时候,到底是个多顽皮的冒险少女。
走在陡峭斜坡的半途中,乌露丝拉擦著汗,喘著气。
「稍微休息一下吧?」
「……不了。理人,我们还是走吧。再一下就到了。」
虽然很缓慢,不过还是抬起头往地面爬了上去。
「我想快点看看你所说的天空是什么样子。」
理人胸口一紧,专注地跟著如此说的她。
似乎已来到斜坡尽头,道路又开始趋于平缓。
「就在这前面,有个被石头封锁的出口。」
终于——再一下就到了。
但是,才迈出步伐,乌露丝拉的脚步又立刻停了下来。
她篮中的蛇无声地探出了头。
凝神一看。在阴暗的前方等著的,是一大群——武装的诺尔德里民。
「——喂,你们要上哪去啊?乌露丝拉。」
挡在前面的是血气方刚的哈迪。
理人站到因为恐惧而僵直不动的乌露丝拉前面,像是要把她护在身后。
「我不会把她——乌露丝拉交给你们。她打算和我一起到地面上去。」
「这可不行。那家伙是这里的人。」
到底是谁有资格说这种话。
「去到地面上之后,有真正的阳光和没有被邪气污染的水。魔兽比地底下的此处更少。」
「骗人!再胡说八道,我可不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喔!」
「是真的。为什么你们都还没出去看过,就要这样下定论呢?魔神阿耳戈斯已经被封印,现在已经和到处都是魔兽的时代不一样了。」
「你给我有点分寸!你这个打破规定又蛮不讲理的家伙!」
哈迪拔出腰间的弯刀,攻了过来。理人用圣剑接下这记攻击。
在较劲彼此力量的另一头,哈迪像野兽般露出了牙齿。
「……你这家伙啊,像人类这种生物怎么可能有办法封印魔神呢?这个我最清楚了。我的叔叔和妈妈,也都是被阿耳戈斯的魔兽给咬死的。你是骗不了我的!」
「搞不清楚的到底是谁?你们是打算连第一次的魔神封印都当作没发生过吗!」
理人把剑往上挥去,砍伤了哈迪的右臂。低沉的惨叫声响起,虽然他迅速向后一跃,伤害却已经确确实实造成了。压著被砍伤的右臂,哈迪呻吟著。
「初代……?那是什么?」
「就是阿耳戈斯第一次降临的时候啊!这已经是距今七十年以上的事了。在那时候我和刃雾大师一行人,同心协力封印了魔神。」
「怎么可能。在那么早之前就有魔神的话,世界应该早就毁灭了吧!」
哈迪把剑换到左手。被理人砍伤的右臂,就这样垂著不动,但是却连一滴血都没有流。
这是怎么回事啊——
「喂!家伙们!上啊!从这妖言惑众的人手上把乌露丝拉抢回来!」
在哈迪的一声令下,后方的里民们大举袭来。
掺杂著普通的年轻人的攻击,就连步履不稳的老人和女人也都打了过来。手里拿著粗糙的武器,一边喊著乌露丝拉的名字一边靠了过来。这情况也不能轻易还手。
「坏人!」
「把乌露丝拉还给我们!」
「快还给我们!」
「别过来!我不想伤害你们!」
「喂喂喂喂喂!现在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吗!」
哈迪以连自己的伙伴都会波及的气势挥舞著剑。
(这到底是怎样啦!)
好奇怪。未免也太过无法沟通了吧。
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对付魔兽。先别提六年前的魔神封印了,就连初代的封印一战都被当作没发生过。
「把乌露丝拉还给我们!」
「————!」
最后理人终于砍向扑过来的老人。被反射性砍了一刀的老人发出痛苦的声音之后倒了下去。不过,即使如此依然滴血未流,某种像是黄色粉末的东西瞬间飘进空中。
(我说这也太奇怪了!)
砍了又砍,仅是不断砍杀攻击而来的人。
在这彷佛无止尽的恶梦的景象另一头,有个人默默盯著这里不放。
——是族长欧纳斯·阿尔甘。
他站在塞住洞口的地方,单手拿著锡杖旁观自己的伙伴被理人砍杀的情况。
然后只要损伤较为严重,倒下之后不再动弹的里民们到达一定的人数,他就会缓慢挥动锡杖。
锵!
在他用力摇响锡杖之后,趴在地面的里民又一同站了起来。关节叽叽嘎嘎地响著,接著扭动脖子看著欧纳斯。
「我们在做什么……」
「要把乌露丝拉抢回来。这才是我们的使命。」
「啊啊,对喔……是这样没错。帮助乌露丝拉。原来如此。」
背部冒过一阵恶寒。他们接著看向护这乌露丝拉的理人。
虽然看起来确实正在动作,却是完全无法感觉到活生生气息的眼神——
「……欧纳斯。你到底——」
「诺尔德的里民不管几次都会苏醒。直到不祥的魔神被击退,真正的和平到来之前,我们的责任是不会结束的。我绝对不能让你们离开这里。」
你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待在这地底下的。你们口中的魔神到底是「什么时代的魔神」。
他的周遭看见了「不是活著」的人们的轮廓。是之前乌露丝拉所引见的,这个地下神殿原来的居民——维兹纳亚的亡灵们。
* * *
从托托那里得到的手札里,拜其是用威尔塔米亚文写成所赐,连伊休安都能阅读下去。
书中内容是将有钱有闲的贵族学者,以国外边境为中心游历的见闻统整成一册。关键的地下神殿的记载,则是被写在了依耶马路特的章节之中。
「……喂喂,盗贼大人。」
哈谢姆开口叫他。
「边走边读不会跌倒吗?」
「吵死人了!你不要跟我说话就不会跌啦!」
「这本书里真的写了那么好看的故事吗?」
我不是叫你别跟我说话了吗!
哈谢姆故意找碴,一直不停从后面拉著她的披肩,所以她板著一张脸阖上了书本。
「……与其说好看的故事,还不如说是奇怪的故事。这一带,有个少数民族因为魔兽迫害而逃走,移居到地下。」
「魔兽迫害,是之前盗贼大人你打倒的那个?」
「不是。是在更早更早之前。因为是发生在宝王历二一〇年代——所以是『初代的魔神降临』吧。」
「喔?那又还真是非常久远的事了呢。」
「是啊。在刃雾那老头也还青春洋溢的时候。用石箭追著猎物,在洞穴里吃橡实过活的时候。」
「你把『守护者』当成什么了?」
「爱好修行的臭老头。」
哈谢姆发出傻眼的声音。
「这可是真的喔!你也可以去问理人。」
「好好好,感谢你这番珍贵的讯息。」
「哎呀,怎样都好。总之那个部族——似乎是叫作诺尔德族吧,那些家伙本来是住在更西边的深山中的乡里。然后就因为魔神出现——被突然出现的魔兽追赶著,成了难民。似乎当时不管什么地方都是那种感觉。」
完全没有事前的知识和心理准备。就连邪气有毒这种到了现在已是理所当然的常识的认知都没有。这时成立的就是包含年少的刃雾的初代魔神讨伐队。或许是有非笔墨能形容的辛苦,但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然后,诺尔德族烦恼不已的结果,决定一半的人留在地面上,等到可以回归先祖之地的日子到来,剩下的一半就依著传说逃进了地下的神殿。到了现在,大概已经没有人留在地底下了吧?」
「这是当然的吧?可怕的魔神消失以后就会出来了吧?」
「一般来说是这样对吧?可是啊,这本书上写的结尾,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遇到过剩下的诺尔德族人。」
身为威尔塔米亚人的作者,在初代魔神的危机消失之后,听了存活在地面上的诺尔德族代表的话之后,才开始写了这本手札。内容之中并未提及去了地下的剩下那一半的人最后怎么样了。
地面上与地底下,分成两路的诺尔德族,在灭亡的维兹纳亚历史之中,似乎也是系出名门的少数民族,守护著独自的文化。如果魔神没有出现,想必现在也还会在山里的隐秘乡里中继续过著一如往常的生活吧。
「不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呢?说很令人在意也真的很令人在意。结局应该会是在新天地中好好生活著吧。」
「搞不好其实还住在地底下之类的。然后用跟当时一模一样的脸跟你说嗨呢!」
「别说了,你以为是怪谈吗?」
「没有啊,谁知道呢?再怎么说,这里可都是维兹纳亚王国灭亡之地。」
由于很明显知道他就是在胡闹,所以伊休安收起了书率先走了出去。鬼故事什么的,她可不想再听下去。
就这样,伊休安二人就持续朝著手札中记载的神殿入口移动。
用力踩著难以行走的沙子,一边藉由太阳的位置来掌握目前的所在地,谨慎地前进著。
「喔。」
「是啊,中奖了。」
就是那里。
不久之后,一座崩塌得十分严重,有如石造神殿的东西映入眼帘。快步走近,看见石柱有一半以上都已断裂,大部分的屋顶也已崩落,不过被掩埋的状况比想像中少,部分还保留著。
一边拍著防沙的斗篷,走进神殿范围内。
在皲裂的石道中央,看见像是通往地下的楼梯。或许是因为天花板崩塌了的缘故,瓦砾堆积在楼梯口无法向下走。
「把这堆东西移走就可以了吧。」
「啊啊,是啊。哈谢姆,帮帮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