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NIGHTMARE BEFORE(1 / 2)
——瓦特寺院全毁。
词库诺亲为代表赶赴王宫报告事情的发生始末。
国王艾塞尔巴哈一世,在会议场中听完报告之后,太过震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什么……怎么可能……你说我们居然完全束手无策……」
「在此次战役中失去本院和大半山头,在下著实感到惭愧。」
国王半敢的嘴打著哆嗦,无处发泄的震惊让他颤抖不已。
一同听取报告的圆桌成员,把矛头从词库诺转到理人身上。
「——勇者理人。你都一起在现场了,怎么还会发生这种事!」
因为他在决定一起前来的路上,大致就有心理准备在这里会遭到一顿斥责,所以理人也默不作声吞下这些责骂。
「是啊!继罗格维尔大人事件之后,你接二连三的失策也得有个限度吧!你腰间的圣剑是钝了吗?」
「还真有脸回来啊!」
本来以为成员们的弹劾会无穷无尽持续下去——但是。
「——威尔塔米亚的诸位尊驾啊!请停止愚蠢的发言!」
词库诺低沉却清晰传遍整个会议厅的一喝,让口沫横飞的贵族们不知所措。
「啊,你是。」
「只有理人阁下迅速察觉圣剪使徒的存在及恶行,并追赶而至。而您们在这段期间又做了什么呢?除了在王宫中进行权力斗争之外,您们有其他的答案吗。」
「大、大胆!真是个无礼的男子!一个小小的山中和尚竟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然也。身为瓦特僧人,信奉的只有神及自身。」
即使身上的僧服略显脏污,词库诺在这金碧辉煌的王宫之中,依然坚毅无比。
看见他那副超脱世俗模样,女伯爵什么的也只能握著扇子,气得牙痒痒。
没错。瓦特教的训示即使不属任何一方,特立独行。管他是威尔塔米亚的贵族还是国王都不例外。
「希望各位不要搞错了。贫僧来到此处,一切都是因为清楚得知圣剪使徒下一个攻击目标就是此处王都。只不过觉得不前来忠告各位,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罢了。」
「你这家伙!说话太过分了喔!」
「如果身负守护此伟大王都之责的诸位,要在口头上如此糟蹋相川阁下的贡献,那也无妨。我们就不客气地将他本人和战力皆迎入瓦特寺院——您觉得如何?」
「不不,这……」
「似眼前的事实再给诸位一个忠告,只有相川阁下能够完全抵御拥有『贤者之石』的响子的攻击。要是没有他,我们所有人早就代替那座山灰飞烟灭了。」
词库诺说完之后,便催促站在他身旁的理人说:「我们走吧。」。再次对在场所有的会议参加者补上一句。
「我们会祈祷骑士团武运昌隆,希望能够多存活一个是一个。祝各位幸运。」
「——等、等一下!」
艾塞尔巴哈一世惨叫般喊著。
「勇、勇者理人是我们威尔塔米亚的英雄。我绝不允许你们擅自夺走他……」
国王颤抖著愈显瘦削的身体,努力从喉咙挤出这句话。
「没错!我们不会允许你这么做的——」
圆桌成员异口同声说著,又进入了他们自己的议论世界里。
词库诺眼里看著这一切经过,在理人身旁浅浅叹了口气。
「……我刚刚说的话,有一半是认真的。」
「您的心意,我就心怀感谢的收下了。」
理人细声回答。
口沫横飞、议论纷纷——由于冲击而动荡不已的会议之中,看来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做出结论了。
结果,一直过了大半夜还没有结论,理人便先回到城内的海达尔宅邸。
伊休安等人也还没就寝,一直等待著理人。
「嗨!理人,回来啦!」
「工作辛苦了。」
「那么,英雄大人,方针定下来了吗?」
最后开口的是在窗边的哈谢姆。理人含糊地以笑容应付过去。
「这个嘛,感觉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我们就先回来了。虽然对词库诺比较不好意思。」
「和尚大人也很辛苦呢。」
「真的。不过,我想应该会依照我们设想的方向发展才是——」
经由瓦特寺院全毁一事,他们应该已经很清楚响子的力量,只要这股威胁可能朝著威尔塔米亚而来,圆桌议会应该无法无视于理人的战力吧。
也就是说,虽然双方以最糟的方式道别,却还有彼此相会的机会。
「——唉,算了吧。总之我们就做好自己的事。我们终于也可以开个像样的会议了。对吧,海达尔。」
伊休安维持著坐在桌上的姿势说道。桌上放著之前那只魔法乌鸦。
「海达尔,是我。」
『……理人,回来了啊。』
乌鸦嘴里传人在狱中的海达尔的沙哑声音。
「我刚刚去谒见完国王。」
『这样啊。谢谢你。我有望可以离开这里吗?』
『不知道呢。说是现在立刻放出来的话,我想机率是一半一半……吧。如果当时可以再多奔走一下。」
如果他们有充分理解到圣剪使徒的威胁性,或许可以颠覆处刑的决定,让海达尔也加入战力。虽然如此可能无法证明海达尔的清白,却是目前最快而且最实际的做法。但是,由于对方是圆桌成员,无法乐观视之。
『你判断机率是一半一半的话,我觉得算很高了。还有希望。我们进入正题吧。』
「——知道了。」
理人表情紧绷。
即使自己让眼前的敌人逃跑了,海达尔也绝不会责难自己。
书房里,有去了一趟瓦特寺院的理人、伊休安、哈谢姆、乌露丝拉、迪达,再加上留在威尔塔米亚收集情报的托托以及萝谷,所有人齐聚一堂。
回想起事情发展至此前的骚动。
在凹陷的山下重逢的迪达,似乎以为理人等人已死,一见他们便整个人瘫软在地。然后,理人将在山中代为保护的妮娜托付给爱妮后,一行人便十万火急赶回威尔塔米亚。
理人一行与托托等人,彼此分享在寺院发生的事及图书馆塔中查到的贤者之石的情报,在大家都已拥有共通情报的状况下,才像现在这样等待著海达尔的联络。
「你从伊休安她们那里听到多少?」
『大致上都已明白。从上次和你们的交谈结束后不久,迪达就来了的这件事开始,在瓦特寺院发生的事,还有托托另外调查的事实,这些她们都已经告诉我了。』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首先,我想先问一件事……路叶他们所说的,仅留下慈悲足够散布的范围,把其他地方全部消灭掉的说法,是这个世界的主流想法吗?」
『……这个嘛。如果你问我是不是主流,我会回答不是。但这个概念本身从以前就有了,被称为幸福公平问题。』
「幸福、公平问题?」
『是的。这也是学习神学或哲学时会接触到的课题。托托·哈尔涅拉,你有办法说明吗?』
「我、我吗?」
话锋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托托像在教室里的学生一样挺直了背。
「呃,呃呃,理人大人。所谓的幸福公平问题呢……话说回来,您应该知道,因为我们所居住的世界太过辽阔,所以漏洞很多,造成慈悲无法散布到全世界的这个说法吧?」
「嗯。」
除了刃雾大师以外的人也重覆提过很多次。
女神帕纳帝雅是让世事川流不息之神。以有限的材料,打造了比想像中更加宽广的世界。也因此,据说这个世界不会永续存在,必定会在某个时间点产生震荡回复的状况。
不管是伊休安掉到「虫洞」六年之后,再次从天而降一事也好,名为阿耳戈斯的魔神诞生也罢,所有事件的起因应该都是因为世界的负载量不足的关系。
「那么,所谓变成正确大小的世界,究竟会是什么样子呢?」
「咦——」
「那个世界的距离呢?人口呢?国家的理想状态呢?所谓慈悲能够正确且散布到全世界这件事,代表在那个世界里的喜怒哀乐中的『怒』和『哀』会消失的意思吗?随著直到永远的概念产生,物质劣化等等的状况要怎么处理呢?」
「呃,你这么问我也——」
话说回来,这种话题会有什么答案吗?
「——所谓的幸福公平问题,就是试著要解答这些各式各样的疑问。」
理人觉得这一切毫无道理。
「海达尔大人,我这么解释还可以吗?」
『说得很好,很易懂。』
「真不好意思。」
「……是说,这个问题会有答案吗?」
「天晓得。似乎有一群人相当认真的在研究这些事喔。」
「居然有人研究这个……」
好奇心到底有多重。
『如托托所说,有一些在假设世界的大小真的可以改变的前提下,开始计算实际的缩小率,又或者预言公平化后的世界中,国王制将遭到废除等等,包含这些偶尔出现的过于急进的言论,勉勉强强一直延续至今——只不过,还算不上是主流思想。因为这也不是什么做了就会有结果的事。』
说得真是太对了。
不管如何努力,世界并不是真的能够被缩小。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模拟状况下的纸上谈兵而已。
「我当时也没有很想专攻这一块。总觉得太过空泛了。没有一个说法是眼见为凭的不是吗?」
「——但是,如果真的有东西可以缩小世界呢?」
哈谢姆的话让理人感到震惊。
「比如像贤者之石一类的东西。这么一来,前提就大大不同了呢。」
「这……」
『……哈谢姆,你说得没错。我们现在就应该著重在这个问题上,现在我们已经不能说它只是一个停留在思考实验阶段的东西了。』
「我说魔法师大人啊。我想说说我的看法,可以吗?」
哈谢姆起个话头,接著说了下去:
「准备好了吗?我只是举个例。在依耶马路特有个与圣剪使徒相关的人士——他叫作伍路巴尼。这个人本来在教会担任神官,后来才还俗当上了政治家,但是,嗯……该说他是没什么欲望的人吗?总之是个两袖清风的人。比起金钱什么的权力斗争,他更是虔诚的信奉圣典教条之人。然后,过去同为圣剪使徒一派的罗格维尔大人这个人,虽然外在仪表一同,但是不觉得实际上他们是很像的人吗?」
「很像的人?」
「没错,比起现实生活的牵挂,更醉心于理想的高等游民。心里都有一片闪闪发光的花田。」
「——哈谢姆,你想说什么?把话说清楚点啦!」
伊休安催促哈谢姆说出结论,但是啥谢姆只是对她摇摇手指。
「简单来说,什么幸福公平问题,感觉起来完全就是这些高尚的知识分子们会喜爱的话题。」
藉由高谈阔论绝对不会实现的理想世界而维系在一起的人们。
「我想开端会不会就是『这一点』呢?有一帮人越过国境,谈论著『真正公平的世界』,也有倾听他们说法的支持者,然后每天就光只是不断谈论著那些与现实无关的理想世界。在这个时候,也还不构成什么问题。魔法师大人,这是我的想法啦,如果想知道圣剪使徒的真正情况,列举几个研究这个问题的学者的后盾,会不会比较快?罗格维尔爵爷大概也有出资吧?」
『这个——我认为有调查的价值。』
「我去查。」
萝谷率先点了点头。
理人也渐渐明白哈谢姆所说的话。
「像我家那个笨蛋姊姊,也非常喜欢这种话题。因为这是在现实生活中遇上挫折时最好的逃避出口。」
「不过,哈谢姆。你刚刚提到的只是过丢的开端,而不是『现在』的使徒吧?」
「是的,是的是的。英雄大人,你真是快人快语好办事。当然还有后续。」
哈谢姆点头。
他口中那个把理想当成理想来谈论的花田集会,就在他们拥有可以实现理想的方法时变了调。到底是谁把那个方法带给他们。是怎么接上头的。
「我推测,在第二阶段中成为他们伙伴的人,应该不是初期的那些高等游民,而是些野心勃勃的人物。」
『比如说,卢卡利亚独立国的欧兹马宰相之类?』
海达尔直接了当的一句话,让整个场合静了下来。
雷·欧兹马。遭到国军突然发动的政变而离开国家,前往外国的宰相。
被猜中的时候,哈谢姆瞬间也有所动摇。
「魔法师大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关于莱娜和迪达见到的那个男子的特徵,和我所知道的欧兹马的外表特徵极为相似。而石头的传说也正是在卢卡利亚流传下来,这一点我觉得也是个暗示。』
「卢卡利亚的欧兹马宰相……」
「就是他重伤莱娜的吗!」
迪达回顾著过去惨痛的记忆,语气强硬。
「不可原谅!我一定要狠狠揍他一顿!」
「迪达,冷静点。」
伊休安上前安抚他。
『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他们把「可以实现多年来心心念念的理想」这个想法带给圣剪使徒,并且提示他们有贤者之石这个方法。由于一般人无法处理那块石头,所以才会像传说一样,找出异世界的居民,把这个操控石头的任务分配给响子小姐。到目前为止,真是个周到的计画。』
理人啧了一声。
「别开玩笑了。」
『是啊。虽然事到如今说什么也已经太迟了,但听了大家的话以后,我终于明白了。对于欧兹马来说,有了这个计画,被国家流放这种事根本不痛不痒吧。只要这个计画一实现,现在的势力版图便完全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要切割或要留下哪边的国土,全凭他们的一念一间。』
「……总之,那群家伙来到王都,只是想亮个相和打个招呼是吗?」
哈谢姆瞪著自己的指尖说著。
「只要先打败威尔塔米亚的头头,剩下的国家也不得不从。像依耶马路特这种小国根本完全不是对手吧。」
『恐怕是如此。』
「混帐。」
他嘴里吐出的这句话,简直代表了所有人的心声。
「——我不会让他们为所欲为的。」
理人重覆喃喃自语著。
「那么,眼下的问题就是那个威尔塔米亚的头头,能不能做出个像样的结论啰。」
伊休安把迪达夹在腋下说道。
看著窗外皎洁的月光。包含海达尔在内,理人等人的待遇都尚未定案。
「理人,可以耽误你一下吗?」
大家决定在王宫传来后续消息前先休息一下。就在理人走出书房的时候,乌露丝拉叫住了他。
「可以聊一下吗?」
「现在?」
「是的。我想确认我是不是确实听懂了海达尔刚刚说的话。」
——对她来说确实是一个有必要的动作。虽然听说她正在跟迪达学威尔塔米亚语,但是错综复杂的内容,应该还是较难听懂。
「了解。你想问什么都可以。」
「那我们去下面的阳台。」
一楼的客厅有个可以出入庭院的阳台。他们便依乌露丝拉所书,往阳台移动。
清澈的晚风拂过脸颊。虽然听说现在偶尔也还是有些看热闹的人出没在庭院之外,但只要待在建筑物附近,倒没有看到什么人。
乌露丝拉坐上摆在阳台的藤椅上。
「总归一句,响子选了和你敌对的道路对吗?她选择的是挖掘贤者之石,希望缩小世界,将世界变得更好的那一方。」
「嗯。我想应该就是这样……」
理人站在她身边。
乌露丝拉接收到的讯息一点都没错。响子是真心想要改变这个世界。来到这个世界的几个月之内,到底产生了什么巨大的改变?在赤蜂剧团发生的事,在她心中留下那么大的阴影吗。
「理人,我有问题。你人在这里的理由是什么?」
「——咦?呃,这个,是因为被海达尔召唤而来的。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不,抱歉。我的问题问得不好。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想说的是……」
就连用依耶马路特语,乌露丝拉有时也会卡住,陷入沉思。
「……简单来说……一样是被突然召唤到这个世界,即使你两度封印了魔神,这个世界的居民对你并不友善。不管是依耶马路特的拜扬,还是威尔塔米亚的国王都是这样,贵族的脑子里也只想著如何利用你。即使如此,你也一直不气馁,而愿意『站在这一方』的理由是什么?」
这一方。
现在的一般世界之中,有一个叫作威尔塔米亚的国家,国家里有国王还有贵族,在其下还有他们的子民。每天偷偷瞥著邻国的动静度日。
「视情况,我觉得你也可以做出和响子一样的选择。这种一点也不友善的世界,乾脆就毁了它算了。那你为什么愿意站在这一方呢?」
她的提问反而让理人十分意外。
确实,如果要这么说,搞不好确实是如此——
「……我没想过。」
「真的吗?」
乌露丝拉虽然没什表情,但脸上显得有些意外。
「呃,嗯。而且我第一次来的时候,也才小学五年级……可能有部分也是因为,当时在一切还懵懂未知的时候就四处游历,然后被灌输了『就是这么回事』的观念。」
无法想像世界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理人一直认为包含这些不合理的部分,才是完整的帕纳肯亚。
然后,一心向往著这个世界。在地球的日本生活的六年间也一直是如此。不管是在书桌前,还是在电车里抓著吊环的时候,总是抬头看著只有一个太阳的天空。甚至还想著如果可以再回来,他愿意用所有的东西来交换。
(啊,原来如此。)
理人想著想著,察觉到了自己的想法。
听了响子想要改变世界的发言,自己完全不能接受的真正的理由。
那绝对不是什么正义感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乌露丝拉,我所知道的帕纳肯亚呢,就是『现在这个样子。』」
理人抬头看向天空。
「现在这个样子?」
「嗯。我也很清楚它的残酷和不合理,即使如此我还是很喜欢这个世界。我不希望它改变。也许任性又执著的反倒是我也不一定。」
一直、一直向往著的世界。即使告诉他将会出现别的新世界,那就也已经不是理人所知道的帕纳肯亚了。
乌露丝拉听著他口中的自白,似乎感到有些困惑。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吧。
「过去也发生过很多好事。真的。或许就是因为我知道这些事吧。当然,如果可以把难度降低一点就谢天谢地了。」
「……也是啦……」
对著露出苦笑的理人,她的语气依然十分慎重。
「对你来说的好事当中,应该也包括伊休安吧?」
「——嗯。伊休安也是,海达尔、莱娜和刀雾大师也都算在内。当然,乌露丝拉,你也算其中之一。」
即使是在旅途中擦身而过的人们,在理人心中都留下了珍贵的回忆。
乌露丝拉看著理人,站了起身。
「理人。」
「嗯?」
「我会相信你的话。」
「嗯、嗯。」
——为什么呢?明明只是一句普通的回答,为什么心境却像是被戴上项圈。乌露丝拉在昏暗中浅浅地笑了。
「我觉得自己稍微明白理人的心情了。能跟你聊聊真是太好了。」
「是啊。我自己也觉得好像明白了很多事。」
关于自己的本性和定位。
不过,就在这场谈话刚结束时,从某处传来一阵铃声。
是阵很不可思议的声音。既不是虫,感觉和电铃又好像是不同方向。
「有什么东西在响……?」
「似乎有客人来了。」
乌露丝拉看著庭院的另一头说道。
「我在蜘蛛丝上系了铃当。只要一有人来,我们就可以马上知道。」
如她所书。过了一会儿,他们看见刻著王宫徽章的箱型马车进入宅邸范围之中。
「听说使者来了!」
伙伴们全聚集在一楼的玄关大厅之中。从大楼梯飞奔下来的伊休安刚好是最后一个。除了敌不过睡魔的迪达之外,全员都已经到齐。
那位从王宫而来的使者站在理人一行面前。
似乎要避人耳目似的,全身上下用黑色大衣包得紧紧的,一直到刚刚帽子也戴得盖去半张脸。
「非常抱歉在深夜之中前来叼扰。」
男子在全员到齐之后,又再说了一次。只不过,那张眉间刻划著深深皱纹的一本正经表情,倒是依旧没变过。
他把帽子交给女仆之后,从怀中取出一份卷轴。
「准备好了吗?」
理人对他说:「麻烦您了。」催促他缝续。使者用力清了清喉咙。
「——嗯。嗯咳!『经威尔塔米亚宫廷议会审查后得出的结果,理人,相川阁下,以及伊休安·特洛鲁阁下,为防备即将来袭之敌方,指定两位前往宫廷,负责守护国王及周遭的戒备。』——就这么回事。」
使者只说完这些,就又闭上了嘴。
「……喂,只有这样?」
虽然伊休安提出疑问,但使者男子却默默开始折起卷轴。
「海达尔呢?国王该不会只想到要保自己周全吧!」
「这不是在下可以提及的内容。」
「开什么玩笑啊!少在那里啰啰嗦嗦的,快点把人放了!」
「伊休安,别这样。」
对使者生气也没有用。
「理人,可是。」
「没关系,我接下这工作。不管去到哪里,对方都会来的。」
理人再次对还无法放弃的伊休安说:
「只要抓到他们,证明海达尔是无辜的就好。我们本来也就是这么打算的不是吗?」
瓦特寺院之后的重新再出发。坐视不理,敌人也会来的。既然要我们去守护,那就光明正大地利用这个机会。
(路叶,这次我一定会阻止你。)
带著能够将世界缩小至应有大小的石头,响子即将前来这个城市。理人将在市中心迎击。
他再也不希望看见任何人牺牲。
* * *
「唔……唔晤。」
由于呼吸极为困难而醒了过来,从窗户看出去,见到两个近到几乎重叠在一起的太阳。
响子经由那红通通的颜色得知时间已过去多久。
(……应该是傍晚了……没错吧。这应该不是一大早吧?我到底睡了多久……)
飞离瓦特寺院之后,虽然一行人投奔至新的支援者的城馆之中,但是一抵达城馆,响子就开始发烧,卧病在床。
每当她断断续续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空景色都不同。响子在连玛丽皇后都会吓得脸色苍白的附顶篷公主床上撑起身子。
总觉得戴在右手的三个戒指的温度,似乎比以前来得高。
她本来想至少在睡觉的时候取下戒指,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身体水肿的关系,戒指整个陷进肉中拿不下来。难道烧不退就什么办法也没有吗?
「巴堤雅,你在吗?」
过了一会儿,连接相邻的房间的门打开了,巴堤雅出现在她面前。
「身体状况怎么样?」
「……还有点疲倦。身上黏黏的。」
「你流汗了呢。等一下,我去准备衣服给你换。」
她的声音听起来特别模糊,就好像在浴室里听见别人声音的感觉。
「给你,稍微擦个身子再换吧。」
「嗯……」
在巴堤雅的催促之下,她脱下丝绸睡衣。
因为没有体温计,她也不太清楚自己现在体温是几度。正因为她原来体质就很健康,所以发烧到如此地步,让她很不适应。
即使是同性,被看见裸体和被碰触身体一事,还是令她感到很难为情,但却也没有力气反抗。巴堤雅用稍稍沾湿的布,仔细从她的背部往手臂擦拭下去。
「太好了,伤口看起来已经完全愈合了呢。」
巴堤雅在帮她擦身体时说道。
她是在说响子右手上臂的一个小刀伤。虽然伤口小到事后才发觉,但是血一直到了刚刚才完全止住。
那是一个一直不停渗血的小伤口。
「吶,巴堤雅。」
「怎么了?」
「我确实能赢他们吧?」
巴堤雅听到她的问题,停了一会儿之后,绽出笑容。
「哎呀,为什么要问这种问题?」
「因为——我没想过居然会受伤。」
——那个时候。
理论上响子得到第三个戒指,应该已经将圣石完成了才对。身体里充满了石头的力量,感觉无所不能。攻击理人的时候,才发出一次攻击,对方就已经站也站不住了。
『下次见面时,就换威尔塔米亚王都好了,我们大家会一起前去拜访的。拜拜,相川同学。』
『路叶!』
不过,以结果论来说,第二次的玫击也被他撑了过去。
看起来似乎轻而易举就能击溃他,但是他一步都没有动过,一直在现场接下她的攻击,最后还以圣剑弹飞了响子的光球。
『!』
因为他几乎是把光球往正上方拨来,光球擦过响子自身的手臂之后消失了。虽然她后来才发现只不过是衣服破了,但是总觉得心情不甚愉快。
每次看到伤口,她都会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已经变成最强的人了。
「响子,只不过一个小小的擦伤就让你怀疑起自己来了吗?」
「不是这样。但是,人家不是说世事无绝对吗?」
果然巴堤雅很厉害。
「——好了,走吧!」
睡了三天三夜,体力恢复到某种程度后,响子终于下了床。
在决定好的日子里,响子穿上请人准备的新礼服,嘴唇也稍微上了一点口红。
如果说是为了去见「他」而努力打扮,不知道会不会被笑呢?又或者该说这是一袭将赴战场的战斗装束?
(是哪种都无所谓。)
再三看了几眼镜中的自己,回头离开。然后和同伴一起飞离地面。
「欧兹马大人捎来联络了。今天似乎可以见到他。」
「喔,真是个吉兆呢。」
乘坐在鸟上,飞行在响子身边的巴堤雅对响子说道。地平线的另一端,夕阳正逐渐落下。感觉这即将会是个漫长的夜晚。
* * *
理人接受圆桌的邀睛,和伊休安一起移居王宫。
身为外国人的乌露丝拉和哈谢姆,虽然无法认可他们一同待在国王身边担任守护的工作,不过也让他们留在宅邸中,有其他要事请他们去做。一直持续著昼夜都为了即将来袭的圣剪使徒做准备的每一天。
夜深了以后,站在王宫城墙上可一览王都夜景。
理人爬上阶梯,来到指定地点之后,再次眺望著被光映出轮廓的城内街景。
虽然不应该这么比较,但是东京的夜景比这里亮上几十倍。说到底,这里的建筑物高度都建得极端地低。
没有可以让灯泡发光的电,以魔法点亮的街灯也不是很普及。在这个以提灯和烛合照明为主的世界里,当然不可能会有那种程度的光辉灿烂。
在这座城壁四周虽然也点著防备入侵者的火把,但是即使如此,也不过就是理人所居住的城市中的小巷程度的照明而已。
(不过,相对的,星星才能这么美。)
理人完全不知道这个世界的宇宙架构是怎生模样。但是,仔细观察,会发现星星也有颜色的差异,或深或浅,光的强弱程度也不同。虽然不可能,但是有时候也会看到像银河的薄雾。在异世界的天空里,居然可以见到从未以肉眼观赏到的天体展览,说起来也是很不可思议。
理人在昏暗的地面和明亮星空之间,拔出腰间的剑。
打磨得十分光亮的圣剑映著火把的光芒。
(起来!)
本来剑柄上就还嵌著宝珠。一边感觉著圣剑的意识如洪水般侵入自己的身体里,理人一口气将剑挥出。然后让剑回到原来的位置,再次做出劈砍的动作。
(下次要是我抵挡攻击时出个什么差错就完了。)
(不止是我。)
(包括圣剑,大家都会被消灭。)
即使额头冒出汗水,劈砍的动作依旧持续著,理人一直不断重覆劈砍的动作,直到自己觉得可以停下来为止,
至今从未尝过像这样被高密度能量给压迫的感觉。魔神一役的时候是什么情况来著。当时实在太过拚命,完全记不得了。
在交战、守护之间,与响子共同度过的校园生活及闲聊的记忆片段掺杂其中。每每让他挥出的剑中带著迷惘。
(路叶,对你来说可以改写的世界,在我而言是不同的。)
理人只记得挥砍的次数来到三位数的前半段,他耗尽力气,瘫坐在地上。
「……呼、呼、呼。」
正当他肩膀上下起伏调整著呼吸时,一阵笑声傅来。
「喂、喂,看守的哨兵累成这样怎么行呢。」
伊休安正爬上同一座城墙上的阶梯。
金发与红色披肩,在这样的夜里极为显眼。即使没有这身打扮,理人觉得她的模样本就长得令人会想多望几眼。
或许理人会站在「这一方」最大的理由。
「……嗨,伊休安。就看在我是自我训练的份上,故过我吧。」
「问题不是这个吧。万一要是有个什么突发状况,你又派不上用场不就没得救了。你又不是刀雾那老头,苦行式修行也要有个限度。」
说得极有道理。其实是因为不做些什么,就平静不下来。
理人露出模拟两可的笑容,表示投降。伊休安浅浅叹口气,在理人身旁坐了下来。
「我是可以了解你会紧张啦。」
「算是……吧。而且不管我怎么做,也不可能达到那个人的境界了。确实是没什么意义。」
「拜托你不要达到他那个境界,快给我住手。你居然想要跟那个刃雾一样,是脑子有问题吗?」
「我很尊敬大师的。」
因为她的口气听起来带著几分真的厌恶感,让理人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可以肯定这不适合你就是了。」
「应该说……刃雾他……」
伊休安的语气中带著几分事过境迁的感伤。
「……他也死了。不好意思,我真的很难想像那个老头被埋进坟墓的样子。」
「咦?可是你不也一起见证——」
理人在无心的发言之后,突然发觉自己的错误。
不对,不是这样的。
「……理人,你一定是在说别人。我没看过刃雾的墓。」
伊休安订正理人所说的话,表情感觉有些悲伤。
没错。当时在理人身边,对著简朴的坟墓流下泪水的,并不是此刻身旁的她。而是复制化身为她的魔神碎片。
即使随著时间过去,十一岁时的稚气已褪去,两个人之间的鸿沟也逐渐消弭,但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
「你说得对。对不起,确实不是同一个人呢。我大概是脑袋有什么问题。」
尴尬的沉默在两个人之间流动著。
最后是伊休安先开口了:
「吶,理人。」
「……伊休安,怎么了?」
「因为我不知道当时的状况,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刃雾老头是以什么方式被埋葬。然后,当时看著这一幕的『我』,说了什么话?」
「这个——」
「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吧。」
理人无法拒绝她这个极为平静的要求。
理人仔细想著,开口说道:
「刃雾大师他——」
挖掘著每每想起就想尘封的回忆,理人提醒著自己不要再出错,小心翼翼地说著。
五英雄其中之一的僧侣刃雾,在三年前去世。依照他的遗书,隐匿了他的死讯。他的遗体被火化成灰,再埋于土中一事,果然她也十分愤慨地说了一句:「太过分了。」
「没办法,有苦衷的。」
「不过,真的很过分。也没必要火化吧。」
坟墓就位于可以看见他生前在瓦特寺院居住的居室的斜坡,日照十分良好。只有一块朴素的石碑,其他的东西,别说是供品了,连墓志铭都没有。
「虽然很简单,但我觉得是个很棒的坟墓。」
「……你应该是把简单和小气搞错了吧?明明就有钱得要死,在这件事上是小气什么啊。耍帅吗。」
伊休安嘴里咒骂著,却吸了吸鼻子。她似乎果然在哭。
坐在她身边的理人默默抚著她的背。伊休安也没有拒绝他的手。
重要之人长眠的坟墓已然不存在。连同寺院整个消失无踪。
「我因为有著大师死前留给我的剑和信,才有办法继续接下来的旅程。大师说,即使不知道自己现在所做的究竟是对是错,往前走就对了。也正因如此……我才会开始觉得路叶想做的事不可原谅。」
对于响子来说,帕纳肯亚这块土地只不过是个没有真实感,像梦一样的世界。在她心里毫无重量,轻而易举就能切割。但是,对理人来说并不是如此。不管是祈祷、救赎、绝望,甚至是恋情,全都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刻划在理人心中。
在理人心里,没有任何东西是不需要且多余,可以被切割掉的。在这些东西里面,想必也肯定包含著刃雾大师的坟墓以及对伊休安·特洛鲁的依恋。
「……对你来说,之前的那趟旅程,也是趟决断之旅呢。」
「是啊,当时我一直很犹豫。」
「虽然说错就是错,但要解决她想必也很痛苦吧。」
如果可以,真的不想再回想起,用剑从背后贯穿她柔软身体的感觉。
「你真了不起。」
喃喃的一句细语,让他胸口一热。
理人拚命压抑著想号啕大哭的冲动。
但是,伊休安·特洛鲁,至少是不是能够允许我拥抱一下此刻在我眼前的你呢。
「我了解你真心喜欢与你一起共度旅程的魔神碎片。也知道你不可能现在马上忘记她。这完全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你也不用觉得丢脸。我也很喜欢这样的你。」
——剎那间,理人差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伊休安在他身边,眯著微红的眼睛露出笑容。
「因为我和魔神的状况不同,现在的我可是活生生会动的实体才说出口的。对不起,我也不期待你会给我什么答案。」
「不,不是这样的。我……」
我应该有好好告诉过你我喜欢你才对啊。
「身边有张极为相似的脸,这难免也是会感到意乱情迷的嘛。这个部分我分得很清楚。如果你觉得实在是太辛苦了,之、之后,你也可以选择离开——」
「不对不对不对!」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理人猛地站起身子,再次低头望向伊休安的脸庞。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啊?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笨蛋吗?」
「什么?你说我笨蛋?」
伊休安一副你居然敢说这种话的气势,站了起来。
「你让我烦恼了这么久,干嘛还没事非得一直叫人家笨蛋啊!」
「我说随便乱曲解别人的告白的人才是个大麻烦吧!」
「居然说我是大麻烦!」
「所以我说你不要老是断章取义!拜托你多少也坦率地听一下我说的话!」
「不好意思,我就是不坦率!」
「伊休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