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mory.「灯⑤─撕裂世界之人─」(1 / 2)
1
生日派对当天。
在数千名魔女、魔人即将离开帝国的这天黎明。
『────』
皇太子咏梅伦根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彻夜未眠地眺望著远方的朝阳。
『……克洛。』
咏梅伦根握住了放在床铺角落的通讯机。
好想打电话过去。好想随便找个话题和他聊聊。好想听他的声音。
但不能这么做。
因为他正在和众多同伴一起行动,准备搭上第一班火车。
从帝都搭火车前往国境。
只要抵达国境并出示身分,要离开帝国是轻而易举。即便被星灵寄宿、被冠上了魔女或魔人的称谓,他们依然有这样的权利。
『……法律没有禁止星灵感染者出国。只要他们别和国境的帝国士兵起冲突的话就没事了。克洛,真希望你能顺利离开呢。』
他感到极为难受。
为什么自己偏偏在这个时间点维持清醒呢?若是像几天前失去意识那样,在此时此刻昏厥过去那该有多好。
想著克洛并承受著内心纠葛的这几个小时,让他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苦涩之情。
『……唉……这真不像是梅伦的作风。明明身为皇太子,却将这么多的心思投注在一介庶民的身上。』
他将通讯机朝著床铺的角落扔去。
握在手上也只是徒增重量而已。
就算睡不著,也还是勉强自己闭上眼睛吧。在他将整张脸埋进枕头的时候──
『……?』
脱离人类范畴的咏梅伦根的听觉,在这时察觉了异常的声响。
那是好几个人的跑步声──但那听起来并不急促,反而像是压低脚步声的消音步法。来者的气息逐渐接近,最后在自己的房门口停下。
「皇太子殿下。」
声音是从陌生的男子口中发出的。
「属下来做今日的问诊了。能烦请您开门吗?」
他闪过了不祥的预感。
感觉连身上的银色兽毛都要倒竖起来似的──他首次感受到如此冰冷的恶寒。所以他这么回答了:
『梅伦不要。』
「这是为何?」
『梅伦今天的身体不好,没办法从床上起身,所以等明天再来问诊吧。』
「这样更有问诊的必要了,还请您开门。」
『你们是什么人?』
用的不是「你」,而是「你们」。
咏梅伦根在暗示对方,自己已经知道有一伙人在房门前屏息待命。
『再说一次,梅伦的状况很差。你们应该也知道梅伦在变成这样之后,身体状况时好时坏。如果你们说什么都想进──唔!』
房门被炸开了。
厚实沉重的机械门,被来自走廊的爆风给炸得扭曲变形。
『……是炸弹吗!』
为什么──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去思考这个问题,连忙从床上跃起身子。
烟雾弥漫之中冲出了好几道人影。
他们手持枪械、头戴护目镜,是一批遮住脸孔的武装分子。既不是帝国军的士兵,也不是警备队员──那他们究竟是什么人?
『你们是谁派来的刺客!』
「────」
十名武装分子同时举枪。
连熊都能击毙的大型手枪,在无从逃脱的极近距离对准了咏梅伦根。
「永别了。」
在皇太子的房间里。
不属于人类的鲜艳紫色血液,化为飞沫四处喷溅。
2
上午五点。
太阳泛著朦胧的光芒,从地平线彼端的大楼缝隙之间升起。就在大多数居民仍在就寝的这个时间──
伴随著赤红烈焰的巨大爆炸,震撼了宁静的帝都。
柏油路面被炸成了粉末。
玻璃窗也被震碎得不成原形的众多大楼,则是承受不住如此强大的冲击,宛如骨牌般接连坍塌。
「呀啊!」
「唔!……那场大爆炸是怎么回事……」
由于声响过于剧烈,乾姊姊爱丽丝萝兹尖叫了一声。
而身旁的克洛斯威尔也因为背后的异状转过身子。
「是发生火灾了吗?」
袅袅上升的浓密黑烟,以及将天空染成一片红色的大量火花。
这里是十一号街的转运站。接近千人的「第一部队」,正准备搭上开往国界的首班火车,就看见了远处的大规模爆炸。
「……那是天守府所在的方向吧?」
那是皇太子咏梅伦根的住处。然而,天守府不可能出现那么大规模的爆炸,毕竟那可是帝国最为重要的地方啊。
「克洛,让开。」
「咦?」
那是同一时间发生的事。
无声仰望著天空的乾姊姊艾芙,高高举起了双手。
──向星之表层发出呼唤。
──大气的守护啊。
也不知是风还是空气。
几乎无法目视的无形盾牌,广泛地包覆了聚集在转运站的众人。而就在克洛斯威尔感受到此事的下一瞬间──
停在转运站的首班火车被烈焰吞噬了。
爆风宛如雪崩般狂袭而至。
强烈的冲击波甚至能将水泥墙打出无数大洞,而这道冲击波向著全方位扩散而去。在足以烤焦钢铁的热浪即将吞噬众人之际,大气之盾将其抵御了下来。
「……火车上被装了炸弹吗!」
千钧一发。要是艾芙没有出手保护,靠近首班火车的人们肯定会被爆风炸得粉身碎骨吧。
……时机和地点都太过凑巧了。
……这批炸弹根本是专门用来消灭我们这些准备上车的乘客吧!
不晓得这是出自谁的恶意。
但能够确定的是,这起逃离帝都的计画已经外泄了。而且对方还对星灵感染者怀有恶意。
「这、这是怎么回事呀?」
缪夏一脸苍白地开口:
「刚……刚刚的炸弹是用来炸死咱们的对吧!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只是想离开帝国而已。
他们不打算给帝国的任何人添麻烦。然而,为何有人想从中作梗?
『第一级紧急状况。』
『帝国一号街至十一号街的所有区域,已经发布了避难命令。』
警报大作。
不只转运站周遭,连大马路的各处都传来了警报声。
『包含天守府在内,有十二处地点同时发生爆炸。火势仍在延烧,请立即避难。』
『犯下罪行之人,极有可能是大魔女涅比利斯率领的党羽。』
……咦?
克洛斯威尔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明明听得懂这些资讯,但理性却拒绝将之接收。
……大魔女涅比利斯?那指的是艾芙乾姊吗?
……乾姊她可是一直都在我身边啊!
这完全是一场误会,或者有人刻意抹黑。
别说犯下爆炸案了,在转运站的首班火车被炸弹引爆之际,她甚至救了好几百人的性命,堪称是这起事件的英雄。
「这、这是怎么……艾芙姊?」
妹妹凝视著姊姊。
在场的同伴们将视线集中在褐肤少女身上,而她则是无声地仰望天空。
「────原来如此。」
那是让人感到恶寒的低沉嗓音。
「就这么想把我塑造成可憎的魔女吗?」
爆炸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熊熊燃烧的火焰和喷窜的火花,将帝都的天空在短时间内涂成了深红之色。
……帝都燃起了熊熊大火。
……但那不是我们做的。难道有人想把我们塑造成坏人吗!
逃离帝国的计画泄漏出去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他们已经全盘皆输了。为了从帝都逃离的大规模避难,还被人改写成了摧毁帝都的大规模造反活动。
『已在十一号街的转运站发现大魔女涅比利斯。』
『请邻近的居民不要外出。其他居民请尽速前往地下避难所。』
「开什么玩笑啊!」
这么吶喊的,是一名背著双肩背包的中年男子。即便全家人都成了星灵感染者,他还是下定了决心,要带领著所有的家人逃离帝国。
「我们什么都没做!就连这场爆炸──」
子弹呼啸而至。
枪声接连响起,像是试图掩盖他悲愤的倾诉似的。
『投降吧。』
装甲车的车影,从像舔舐著众多大楼的熊熊烈火深处现形。
步兵部队排成了大规模的纵队,架起了手中的枪枝。
而更后方则传来了巨型战车的行驶声。
『警告大魔女涅比利斯的党羽。』
『我等将你们以向天守府发起袭击、纵火以及破坏帝都的嫌疑逮捕。你们无处可逃。』
『投降吧。』
投降之后会有什么下场?
由于坚决不做反抗,已经有好几百名同伴被送进了大牢。在这半年间,他已经切身体会到投降是多么无意义的行为。
那么该怎么办?
──只能逃跑了。
所有人都很有默契地明白了这一点。
既然火车被破坏了,他们只能用自己的双脚逃跑。首先得逃离帝都──毕竟猛烈的火势已经延烧到了他们的面前。
「快逃啊──!」
「散开!我们要逃出帝都!所有人都以国境为目标!」
数十人同时大喊道。
在燃烧起来的转运站前方,超过一千人的同伴们作鸟兽散,朝著四面八方疾奔而去。
「克洛!」
「爱丽丝乾姊,往这里走!我们也得赶快跑!」
他和爱丽丝萝兹一同跑了起来。
……对帝都纵火的凶手到底是谁!
……还有天守府的事。要是咏梅伦根有什么万一……
然而,眼下还是得先顾好自己。
若不能逃出生天的话,他们立即会被逮捕入狱。
「克洛!前面!」
「……被包围了!」
爱丽丝萝兹指著的是大马路的前方。
只见持枪的帝国士兵接连从侧边小路冲了出来。而他们后方则是跟著火力强大的装甲车和战车。
被前后包夹了。
『不准动。』
装甲车发出了警告:
『十一号街的转运站已经完成了包围。我等将以炸毁天守府和于帝都二十七处纵火的嫌疑逮捕你们。』
「……开什么玩笑!我们什么事都没做!」
他张开双手大喊。
然而,克洛斯威尔也很清楚对方不会把自己的主张听进去。
毕竟这看在帝国士兵眼里可是现行犯。超过千人的星灵感染者聚集在转运站前的光景,明显是异常的状况。
他们认为这是对帝都纵火的魔女们发起的造反集会。
『这是最终警告。不准动。』
『若是敢反抗或是逃跑,我等将会开枪。』
而对于这阵警告的回应──
「爱丽丝、克洛,快趴下。」
窜起了一道火柱。
并非在帝都各处延烧的红莲之火,这道用来阻挡逼近的装甲车和战车的火墙,是一团鲜艳的紫罗兰色火焰。
『────唔!』
面对头一次看到的火焰,装甲车接连紧急煞车。
「帝国士兵(这些家伙)由我处理。他们的首要目标应该是我吧。」
施放了紫罗兰之火的艾芙,重重地踏出了一步。
「你们快点逃出帝都吧。」
「……姊姊!不行,我不能让你一个人只身犯险。我们要一起走!」
「爱丽丝。」
褐肤少女回头看来。
她的背上浮现出比任何人都还要来得巨大的星纹。
「人家可是姊姊啊,你别担心了。」
「呜!」
「好了,快走。克洛,要保护好爱丽丝啊。」
克洛斯威尔被推了一把。
他并不是被话语──而是被艾芙拚了命扮演出来的「姊姊风范」给打动了。
「爱丽丝乾姊,我们快跑!」
他不容分说地抓住了乾姊姊的手冲了出去。
天空的颜色被渲染得深红──
为了从陷入火海的帝都中逃脱,克洛斯威尔选择了大马路旁的小巷作为移动路径。星罗棋布的无数小路在帝都中四通八达,是只有当地人才知晓的蹊径。
「克洛,其他的大家……」
「他们应该都各自选了不同的道路逃命。无论如何,要是再不跑的话,我们就会被火灾波及!」
将帝都染为深红色的烈火持续增长著。
火势从大楼延烧到另一栋大楼,更进一步延烧到附近的民宅。路上也看得见只穿著少许衣物就匆忙逃出家门的民众。
……不只是星灵感染者。
……这是住在帝都的所有人都得立即逃亡的大规模火灾。
他们背对著火焰拔腿狂奔。
「爱丽丝乾姊,我们现在只要想著该往哪里跑就好了。要是在这里被逮住的话,我们可就真的没脸去见艾芙乾姊────什么!」
在狭窄的道路中前行的双腿,蓦地停住了。
眼前是一堵墙壁。
而且还是由铁板和木板等废弃材料层层堆叠、宛如小山般的路障(Barricade)。
「……他们早就料到这一步了吗!」
这就是帝国军刚才宣告「完成包围」的理由。
既然逃脱计画的风声走漏,帝国军恐怕早在昨天或前天的时候,就将能溜出帝都的各种路径堵得水泄不通了。
「克洛,后面!」
听到从背后接近的军靴脚步声,让爱丽丝萝兹的脸色一僵。
无路可逃。
后有全副武装的帝国士兵,前有被废弃材料堆叠而成的路障。
……该怎么办?想靠蛮力摆平帝国士兵肯定是不可能的。
……要爬上路障吗?不,我们爬到一半就会被他们追上并开枪了。
现实是残酷的。
明明艾芙正在只身拖住敌方大军,自己却连带著重要的家人逃出生天都办不到。
去路被小山高的路障堵住。
……等等。
……这种去路被堵住的状况,我不是已经体验过一次了吗?
那是在潜入天守府的时候。
明明抵达了咏梅伦根的房间,机械门却没有敞开的迹象。当时的自己是怎么做的?
「……爱丽丝乾姊,你待在我背后。」
「克洛?」
「我要试著逞强一下。」
他面对著堆积如山的铁板和铁管,静静地触碰脖子上的星纹。在撬开皇太子的房门时,他曾经使出超乎常人的强大力量────
他首次许了愿。
一直对寄宿在身上的星灵视而不见的克洛斯威尔,首次许下了愿望。
……把力量借给我吧。要谈条件也行。
……如果愿意赐予我跨越这道难关的力量,我愿意一辈子接受星灵(你)的存在!
星纹的光芒变得更为耀眼。
像是在回应自己的决心似的。
「给我让开────!」
他使出浑身的力量,朝著路障奋不顾身地撞了上去。
眼前的小山被撞飞了。
层层堆叠、总重约有数百公斤的大量废铁在被克洛斯威尔的冲撞触及的瞬间,便化为无数瓦砾喷飞出去。
像是被火车撞上了似的。
围住路障的铁网断裂开来,随著废弃建材飞上半空。
「……咦?这、这是克洛做的吗……?」
「…………呼……啊……单纯强化蛮力的星灵还真是不怎么帅气啊。」
两人跑在瓦砾四散的道路上。
克洛斯威尔担心的,是分散各处的同伴们。他们应该都用上了各自的手段和规划好的路线,正试图逃离帝都才对。
……我们闯过了路障。
……那是因为我凑巧被适合处理这种状况的星灵附身罢了。
大多数人没有这般好运。
帝国高层所公布的魔女名册之中,榜上有名的都只是被星灵附身之人,其中绝大多数无法施放星灵之力。
爱丽丝萝兹也一样。
正因为她与一般人别无二致,所以需要艾芙和自己的帮助。
这时──
「路障被破坏了。对方是一级警戒魔女,准许开枪。」
「有星灵能量的反应!他们在右边!」
两人听见吵杂地发号施令声和脚步声从狭窄的巷弄后方不断传来。
「克洛,他们追上来了!」
「乾姊,我们跑!」
他握著爱丽丝萝兹的手,在十字路口右转。
然而,帝国士兵的气息非但没有远去,还随著他们的步伐逐渐接近。这样的事实,让冷汗滑过了克洛斯威尔的脸颊。
对方极为精确的追踪著自己。
……我们可是在迷宫般的巷弄里四处穿梭啊。
……为何帝国士兵却像是掌握住我们的所在位置一样?
星灵能量的反应。
这是从后方多次传来、听不习惯的词汇。
「不会吧?」
他触碰脖子上的星纹。
那是足以用恐惧两字来形容的事实。星灵所产生的能量,难道已经能被帝国高层开发的装置侦测到了?
「爱丽丝乾姊,不能走小巷了。和他们玩躲猫猫一点胜算也没有!」
「咦?」
「帝国士兵手里有类似热像仪的装置,能藉此感应星灵的能量。如果在小巷里东躲西藏也会被找到的话,那还不如回到大马路上强行突围!」
要用最快且最短的路径离开帝都。
克洛斯威尔领著爱丽丝萝兹,跑到了大马路上……然而,他在那一瞬间就察觉到自己的判断错了。
他看到了不该看见的光景(东西)。
那是被帝国军押著走的魔女(同伴)们。
有的人身上中弹流血,有的人流泪哀嚎。
但挂彩的并非只有魔女。在倒地的魔女身旁,流血倒地的帝国士兵人数也不遑多让。
──并不是单方面的毁灭。
──帝国军和星灵感染者,不论哪边都两败俱伤。
以艾芙为首的星灵感染者中,有不少人寄宿了强大的星灵。
眼前的光景想必是那些星灵的力量导致的吧。
柏油路面分崩离析,帝国的战车被从中切成两半,原为装甲车的东西被巨大的力量扭曲变形,甚至看不出原本的样貌。
没有所谓的胜利者。
只有流血倒地的帝国士兵,以及倒在他们身旁的魔女们。
「…………这是怎么回事?」
面对这过于惨烈的光景,克洛斯威尔只说得出这句话来。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星灵感染者只想逃往外乡平静地生活。
──帝国军则是必须镇压向帝都纵火的魔女和魔人。
双方理应没有善恶之分。
每个人都拚了命地为了活著而行动,每个人应该都没有错才对。
星灵感染者和帝国军不分你我地受伤倒地。
而这批阵仗中──
也包含著被称为大魔女的褐肤少女。
「艾芙姊!」
「唔!爱丽丝?」
艾芙远远地从大马路的后方转头看过来。
她的脸庞被黑烟和火花熏过,如今布满了煤灰。她的脸颊上有著被匕首划过的伤痕,从额头流下的鲜血遮住了她的一只眼睛。
「艾芙姊,你的伤势……!」
爱丽丝萝兹面无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