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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2 / 2)




「啊!所以魔女才会先给赛莲娜小姐设下『找不出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真凶就会化为泡沫』这种条件,再销声匿迹。只要逃过七天,赛莲娜小姐的心脏就会停止跳动,一命呜呼。就算你带着正确解答出现在她面前,只要当场杀了你,真相就会被尘封——」



汉斯冷不防为自己得出的结论感到一阵寒意。或许不该让赛莲娜得知这么残忍的事实。



赛莲娜不发一语望着远方的海。



这是否就是答案?



若这就是解答,就能回避『找不出克里斯蒂安王子凶杀案的真凶就会变成泡沫』这个条件,但也必须在心脏停止跳动前找出魔女。



要是答案错了,赛莲娜就会变成泡沫。



无论如何都是九死一生的状态。



在拯救她的路上,实在有太多障碍阻挡在前。



「姐姐会帮我找魔女。只能靠她们了。」



「我们只要集中心思在找出王子凶杀案的真凶上就行。」



然而除了魔女以外,到底还有谁有嫌疑?



汉斯深信魔女正是那个可恨的人。



「我也同意魔女真凶说。所有状况看来都指向魔女。」赛莲娜起身,轻柔地拍掉裙子上的沙子。「不过我们还有时间。能做的事就——」



赛莲娜缓缓转头放眼遥望海岸线,看到一半却宛如冻结般停滞。她的视线紧紧盯着沙滩上的一点。



「赛莲娜小姐,你怎么了……?」



汉斯追随着赛莲娜的视线。



有个像咖啡色破布的物体被海浪冲刷到潮线之间。



赛莲娜突然拔腿狂奔,奔向破布。汉斯连忙跟在后头。



赛莲娜火速来到破布旁,掀起破布。里头有某种漆黑细长的块状物。



「这是什么?」



汉斯来到她身边,低头看向包裹在破布里的东西。这似乎是从海洋飘流而来,布包着的东西像是炭化的漂流木。细长而嶙峋的物体大概是树枝。



不——



仔细一看,这物体很像人类的形状。



「是魔女。」



赛莲娜泄了气,当场跪倒在地。



「魔、魔女?这是魔女?」



虽然看起来是人形,但并不像生物。更像干枯的古木。



「我对她身上穿的长袍有印象。你看,袖口是不是有好几道裂缝?最大的裂缝正好是我去找魔女时,被橱柜的钉子勾出来的。」



「她、她这样……还活着吗?」



「不。」



赛莲娜从那个物体上拿起朝左右延伸的某种细长物品。它看起来毫无自我或意识的存在。



「死了。」



被连帽盖住的圆型物体大概是魔女从前的头颅。如今看起来像木雕像。尖尖突起的是鼻子,底下的大孔应该是嘴。凹陷的左眼积着海水,被月光照得发光,仿佛魔女正盯着两人。



赛莲娜掀起破布,搜身魔女的尸体。



「找不到。」赛莲娜环视尸体周围。「我的心脏不在这里——」



3



汉斯与赛莲娜在海浪打不到的地方挖洞,把魔女的尸体埋在里头。不能把她的尸体丢在原地不管,两人觉得自己有义务帮忙处理。



他们回到黑漆漆的镇上,在旅馆门前告别。约好明天再见面。



汉斯赶回自己的家。夜色深沉黑暗,仿佛再也无法取回光明。汉斯感觉到潜藏暗处之物的动静,静悄悄地打开家门溜进去。唯有在这个时候,家这个地方才令他安心。



母亲睡得很熟。汉斯回到床上,蜷缩在床单中。上帝现在是否也在某处看着自己?汉斯感觉自己就像个逃窜的歹徒。



躺在床上温暖的被子里头,这下终于接受魔女已死的事实。



这也等于接受赛莲娜必死的命运。



一切都是因为夺走赛莲娜心脏的魔女死了,无法将心脏归回原位。就算能用某种方式装回心脏,心脏本身却消失无踪。



赛莲娜是否意识到自己即将死亡?她恐怕全都明白。



即使如此她却并未慌了手脚,到底是因为身边有汉斯作伴,还是因为她具有坚强的意志?然而汉斯记得当时的她跪倒在沙上。



她究竟抱着什么想法,眺望昏黑夜色?



隔天汉斯没怎么吃早餐就冲出家门。虽然星期六跟平日一样必须上学,汉斯却不打算去学校。他有更该前往的目的地。



污浊的天空布满云层,雨的气味抢先雨滴一步降临。汉斯穿过城区直奔旅馆。就在旅馆进入视线范围之时,汉斯停下脚步。



高眺男子走出旅馆门口。装模作样的帽子与黑色双排扣大衣,毫无疑问就是路德维希。汉斯反射性躲进暗处。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他感觉路德维希似乎想避人耳目。他没注意到汉斯,在路上走着。手上提着好几张大型画布。



汉斯追上前。



路德维希在人来人往的街角搭好画架,不知从哪里变出折迭椅摆好。随后他在附近地面铺上薄布,排好画。



接着他坐上椅子画起图。



这样看来,他似乎真的是画家。



尽管是大清早,路上行人依然会驻足观赏他的画作。还有人与他议价买画。



他似乎真有几分绘画实力。虽然看起来更像用口才说服客人掏钱,但那也是他的才能。



但现在可不是在一旁温馨守望他的时候。



包含今天在内还有三天。时间所剩无几。



回过神来,雨滴零零落落地从天而降。转眼间石板路上增加了许多黑点。路上行人也连忙消失至他处。躲在草丛中鸣叫的昆虫,比先前更吵闹。



路德维希用布包起画,开始收拾。汉斯跑到他身边。



「路德维希先生。」



汉斯出声,他大吃一惊地回头。



「安徒生!你怎么在这里?」



「没什么,就是……刚好过来。」



「这样啊。那正好,你帮我收摊,在雨变大之前回旅馆吧。」



汉斯照着他的话收好画架与椅子。



「好,快跑吧。」



「呃,等等我啊!」



汉斯紧追着突然拔腿狂奔的路德维希。画架中途掉在地上,在捡起来的时间,两人的距离拉得更开。



汉斯上气不接下气地冲进旅馆。路德维希请汉斯进房,汉斯将携带的物品随便放置。东西全都被淋涅了。路德维希给了汉斯毛巾,汉斯擦干被淋湿的头发。



「怎么这么吵?」



他们回神见到赛莲娜站在开启的门边。脸色一样苍白,却不见恶化。汉斯松一口气。



「早安啊,赛莲娜。真可惜今天下雨。」路德维希把淋涅的大衣挂在钩子上。「这样海也……」



「汉斯也在啊?」



赛莲娜打断路德维希的话。



「啊、是的。」不过是相隔几小时的重逢,汉斯依然很高兴见到她。「赛莲娜小姐有没有好好休息?」



「我还睡不太习惯不会漂浮的床。」赛莲娜进入房内,坐在椅上。「你们去哪里了?」



「呃……我跟路德维希先生一起……路德维希先生你在那种地方做什么?」



「我在卖画。大人得赚钱才能活下去。德国送来的零用钱也剩得不多了。」



「这样啊,真意外。」赛莲娜反应冷淡。



「我说过好几次,我是画家。你们莫非觉得我靠诈欺?」



「你做的事跟诈欺有什么差啊。到底是在卖什么画?可别跟我说你昨天整天都在卖画。看你还夸下豪口说海边怎样怎样的。」



赛莲娜的毒舌攻势,路德维希仅是还以笑容。



「总之来喝点茶,聊聊接下来的事。」



路德维希暂离一趟,转眼间又两手空空地回到椅子上。



不久,老板娘送来三人分的红茶。



「我真的可以喝吗?红茶很贵吧……」



「这是你帮我搬东西的谢礼。你该暖暖被雨打湿的身体。」路德维希说完啜飮起红茶。「嗯,味道真不错。」



「那……我不客气了。」



「继续讨论吧。」赛莲娜率先喝光红茶开口。「我得知几件关于魔女的情报。虽然舍不得时间,还是跟路德维希你说一下。你好歹是誓言成为命运共同体的伙伴。」



赛莲娜认同路德维希是伙伴这点让汉斯很感动。赛莲娜对他总是很冷淡,让汉斯很担心,但她的重情重义是无庸置疑。



赛莲娜说了昨晩在海边从姐姐听来的话。重点有两项。首先是姐姐去了魔女之家却没见到魔女,接着就是魔女匕首是由魔女本身特定的骨头制成,不存在第二把。



路德维希缓慢地喝着红茶倾听。



「魔女匕首只有一把……嗯,冒出一个超乎我预期的棘手条件。对了,你们还保留着你姐姐在离宫内护城河检到的匕首吗?」



路德维希问。他的眼神无比认真。



「应该……还在。」



「好,你下次请她们带来。」



「我会拜托姐姐。但为什么需要匕首?」



「我想画图。」路德维希想也不想地回答。



「天啊,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正经理由。」



「还有比这个更正经的理由吗?对了,还有一件事,以防万一能请谁去你妹妹从船上抛弃匕首的地方往下潜,在海底找找看吗?」



「我们找过了,只是还没告诉过你们。没找到那把匕首。也是因为这样,我们从来不怀疑匕首只有一把——」



要是从魔女匕首只有一把的前提来推论,凶手就是有办法捡拾匕首的人。拥有这能力的人就只有人鱼姐妹们。然而她们没有必要特地使用匕首行凶。若凶手不是她们,其他见到匕首被丢弃那瞬间的人就是凶手。能目击那刻的人,就只有知道人鱼公主隐情的人。除了姐妹以外的知情人士就只有魔女。



结论是魔女捡起自己的匕首杀害王子。



「魔女真凶说啊。顺便问一下,魔女除了可以制造变成人类的药物以外,还可以做什么事?」路德维希问。



「我也不清楚。听说可以操控水蛭,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那像是下咒杀人呢?」



「我从来没听说过类似的事,追根究底魔女也不是无所不能的魔法师,魔女无法为了满足自己的需求施法。要是所有的魔法都能用,我看她应该会治好自己丑陋的外貌,魔女会躲在深海里,就是外表太难看了。」



「无法为自己使用魔法啊。」路德维希碎念。「我记得使用魔法时,需要相当特殊的条件或代价是吧?」



「从妹妹与自己的经验来看,魔女听从愿望的同时,相对地也会索取身体的一部分当代价。若交易不成立,魔法可能就无法发挥效果。所以魔女应该无法亲自下咒杀害王子。」



「那如果有人的愿望就是想杀害王子呢?委托人可以借用魔法的力量杀害王子吗?」



「用魔法杀人?这也太……」



「委托人向魔女借用力量,交出身体的一部分当代价,于是交易成立。后来王子就被半空中冒出来的魔女匕首夺去性命。」



「魔女不可能有那种力量。」赛莲娜迅速否定。



「不,如果不是这样的话,王子凶杀案不可能成立。从当时的状况来看,离宫里没有半个人可以行凶。这种想法比起幽灵索命,还算实际吧?」路德维希打开笔记本解释。摊开的那页也是一片空白。「我的意思是魔女真凶说没有错却也不算对。魔女恐怕只是间接的凶手,另有委托她杀人的真凶存在——这样想一切都合理了。」



「是吗?可是你口中的魔法在我听来只是用来合理化推论的万用借口。」



路德维希没理会赛莲娜的话继续说道。



「如果案件存在主犯委托人,这起命案就等于是破案了。」



「咦,为什么?」汉斯问。



「直接问魔女委托人是谁就行了。魔女知道凶手是谁。」路德维希得音心地说。



汉斯与赛莲娜忧郁地对望。



「路德维希,很遗憾这行不通。」赛莲娜说。



「嗯?为什么?」



「魔女死了。」



「……死了?」



「昨晩我们发现了魔女被冲上岸的尸体。」



「你确定那是魔女?」



「她那副模样我绝对不会看错的。」



「为什么?魔女怎么会死了?」路德维希罕见地大受打击。



「我们也不知道理由。」



「果然是这样吗……看来我搞错了某件很重要的事……」



路德维希自言自语,急急忙忙地用铅笔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起来。上头画的图画乱七八糟,汉斯看不太懂。



「对了,那你的心脏呢?」路德维希突然想起,抬起头问道。



「没找到。可能魔女销毁了,或者——」



「被别人抢走了。」



是谁抢走了赛莲娜的心脏?



真有人会做这种事吗?



「你去拿变成人类的药时,魔女看起来怎么样?」



「这我该怎么回答……魔女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存在。可以的话我不是很想靠近,见也不想见到她。我尽速完成交易后就离开魔女之家了。」



「当时有什么异状吗?」



「没什么特别的。硬要说的话,她看起来比半年前我们去借匕首时还要虚弱。」



「魔女有没有可能是年纪大了自然死亡?」



「不知道。绝不可能有人知道魔女是怎么活的,又会怎么死去。」



「这样看来……果然还是有被第三者杀害的可能性。」



「杀害?」汉斯不禁拉高声音回问。「魔女是被人杀死的吗?到底是谁?」



「当然就是委托魔女杀害王子的人啰。只有魔女知道委托人是谁,杀了魔女就能让真相永不见光。对方是为了灭口而下手。」



「这……魔女真有办法被人杀死吗?」



「魔女想必绝非不死之身。刺上一刀或许就会像人类一样没命。」



「我也同意魔女可能是被某人所杀害。」赛莲娜将双手插在胸前。「我的心脏消失就是个根据。魔女把我的心脏装进瓶子里,弄成项链挂在脖子上。很恶心吧?但项链消失了,不可能是被波浪冲走,是有人抢走了。」



「为什么他要抢赛莲娜小姐的心脏?」



「听说人鱼心脏价值连城,特别是尚未停止跳动的。」



「既然如此可能就跟王子命案无关嘛。可能是某个坏人想要人鱼的心脏,杀了魔女……」



「能当面见到深居海底魔女的人类非常少。不对,应该说几乎没有这种人。这人想必是与魔女缔结了某种关系的人类吧。」



那会是什么关系?果然是想杀害王子的委托人吗?



「无论如何魔女已经死了。再也无法从魔女口中问出案件的真相。」



外头的雨重重地敲打着窗户。不吉利的雨声逐步放大了不和谐的声音。



「现在魔女死了,你的身体有没有产生什么变化?」路德维希问。



「没有特别的异状。跟你看到的一样,腿仍和人类一样。总之药效看来还没退。」



「问题是心脏啊……果然要取回心脏,就只能追查杀害魔女的凶手。那家伙很可能也是杀害王子的真凶。」



路德维希说得没错。



只要追查真相,就能保住赛莲娜的性命。



「那我们来整理目前为止的论点吧。」



路德维希边在笔记本上素描边开口。



「凶手为了杀害王子而委托魔女行凶。凶手与魔女之间进行了某种交易,借由魔法在神不知鬼不觉下成功杀害王子。然而过了半年的现在,这个人发现有人在追查王子命案。于是凶手灭口而杀了唯一知道真相的人,也就是魔女。」



「这样看来,真凶就成了知道我们行动的人了。」汉斯说。



「凶手在我们身边这点应该没错。」赛莲娜望着雨滴垂落的窗边。



「就这么断定还嫌早。这还只是个假设。而且这个假设还有无法完整解释的点。」路德维希指出。



「你说动机?」赛莲娜回道。「离宫的人没有杀害王子的理由——但动机这种东西之后再想就够了。说不定有人私底下对王子怀恨在心啊?」



「对,动机是一点,但更重要的还是在行凶方式上。」



「行凶方式不就是你刚才说的魔法吗?难道不一样?」



「假设能用不可思议的力量让匕首飞起来,成功要了王子的命。凶手不在现场也能成功刺杀王子。这么一来嫌疑就不会落到自己头上。」



「这有什么问题吗?」



「在行刺成功的那刻,魔法应该就结束了。」



「对,然后呢?」



「那么刺在王子背上的匕首怎么办?既然魔法已经结束了,只能亲手拔起来处置。对凶手来说,总不能把会揭穿自己与魔女有所关联的凶器丢着不管吧?」



「是啊,虽然知道那是魔女匕首的人也不多,应该还是会想尽可能避免让凶器落入执法人员手中。」



「既然如此,那就在王子尸体被发现之前拿回匕首丢掉就好了啊?」汉斯随口说出想法。



「你说得对,安徒生。发现王子尸体时,凶器不见踪影。当时凶器就被丢掉了。所以你觉得凶手瞒着所有人率先赶到王子的尸体旁,再捡回凶器从阳台抛到外护城河里啰?」



「我认为是这样。」



「这个画面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太对劲。」路德维希撑着脸颊盯着空白的笔记本看。「这样利用魔法还有什么意义?既然都要用魔法下手,不就应该采取完全不需要接近尸体的方式吗?凶手真的会采用必须自己找回凶器的方式行凶吗?」



「那就是魔法的极限吧?或许魔女的力量最多只能让刀子飞过去。」赛莲娜双手一摊。



「但凶手会只为了得到这点程度的力量就跟恐怖的魔女立约,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当成代价交出去吗?我觉得这听起来对委托人……也就是凶手太没好处了。」



「一开始提起有的没的魔法的人是你耶,路德维希。你现在要自己推翻吗?」



「这还用说,我可不会只靠单一的视角去理解一件事。美丽红艳的苹果另一面,说不定仍然青涩未熟。说不定切开来里头早已腐烂。我总是谨记着维持站在所有视角的公正。」



「所以呢?」赛莲娜冷冷回道。「你看魔法哪里不爽?」



「如果王子刺客借用了魔法的力量,案件的面貌应该会与我们所知的大相径庭。会动歪脑筋去与魔女缔结契约的人,应该会采用让王子的死看起来不像谋杀的方法吧?比方说伪装成自然意外死亡,就不会让人产生不必要的疑心。」



「原来如此……说得也是。」汉斯被说服了。「既然都借助了魔女的力量,从一开始就不需要弄成凶杀案!」



「是啊,我就会这么做。只要我们眼前的画仍是凶杀案,凶手用魔法的可能性就不高。」



「也对。」赛莲娜也罕见地佩服点头。「这样看来,我们可以想成杀害王子的凶手与魔女不曾接触吗?既然如此,魔女为何会丧命?谁杀了她?我的心脏又去哪里了?」



「既然王子命案的凶器使用了魔女匕首,凶手就有以某种形式接触过魔女的可能性。比方说凶手或许在不知道对方是魔女的情况下与她碰面。」



「这有可能吗?」



「无法一口否定。」赛莲娜说。「魔女的样貌与人类的老人差不多。只要穿着长袍把连帽压得紧紧的,应该会被误认成打扮寒酸的老人。」



「顺便一提我想确认一下,魔女也能在陆地活动吧?」路德维希问。



「我不知道。但如果魔女跟我们人鱼一样是海中居民,至少可以推论她在陆地上呼吸不成问题。然后光是从魔女的尸体来看,她也有类似人类双腿的部位,或许能登上陆地。」



「原来如此。」路德维希点头。「我也想检查魔女的尸体。待会带我去沙滩。」



「你检查尸体做什么?」



「我想画图。」



「天啊,你也很恶心……」赛莲娜很傻眼。



雨中的上午就如垂落的雨水点点滴滴流逝。



告知正午的钟声从教堂传入耳中。



尽管针对案情的讨论听起来颇有进展,到头来还是没解开凶手的身分。反而是魔女真凶说遭到反驳,推理进度往后退。委托魔女行凶的真凶存在一说,看来也不算正确。



魔女身亡让案件更加复杂。



「目前真凶的身分都还没有头绪。这样下去我什么都做不了就要结束了。」赛莲娜摆在桌上的双手紧紧合握。「我虽然早已做好变成泡沫的准备,但我不想毫无作为地变成泡沬。不然我又是为了什么才来到这里……」



赛莲娜咬着下唇掩饰焦虑。



「没事的,不是还有三天吗。」



「只剩三天了!」



「公主殿下,用不着这么心急。我可不打算当个普通的旁观者。我就像这样为了——」



「为了画图吗?我看你只是想画我困扰吧?你是不是想画我哭哭啼啼走向破灭的样子?」



「这种画也不赖。」路德维希说。「但真正想画的,是你们的笑容。」



「笑容?」赛莲娜皱起眉头说。



「你看看你,总是这一副表情。」路德维希笑着说。「我这几个月来进行学习艺术之旅,注意到一件事。就是被称为艺术品的绘画之中,描绘笑容的画作压倒性地少。尤其越是追求美、哲学或宗教性的绘画,画面上就越难见到笑容。但我认为若要正确地画出世界之美,就必须画出其中人们的笑容。所以为了让你们露出无牵无挂的笑容,我什么都愿意做。」



「你从刚才都是用『你们』这个词,这也包含我在内吗?」汉斯问。



「那当然。打从初次相遇,我就恨不得笑容赶快回到你的世界。让我画出光辉重返秩序崩溃且失去繁花的世界吧。」



「说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的画啊。」



赛莲娜的眼神一如往常地充满疑心。



「的确是这样。」路德维希露出难为情的笑容。「用你会喜欢的说法来解释,就是我们利害关系一致。这样不就够了吗?」



「嗯。」赛莲娜打发似地别过脸。「你就尽量表现吧。」



「遵命,公主殿下。」



路德维希装模作样地说完,喝光了红茶。



此时雨声猛然变响亮。



声音从旅馆走廊传来,看来这不是雨声,而是人的脚步声。仿佛倾盆大雨敲打地面般粗暴,无数的脚步声正逐渐接近。



路德维希赶紧起身走向门。门同时开启,门后出现一名面善的男子。



「那名叫赛莲娜的少女在吗?」



他是约翰尼斯执政官,背后跟着四名男子。大概是卫兵或宪兵。



约翰尼斯见到赛莲娜,立刻以严峻的表情如此宣告——



「赛莲娜,我以涉嫌杀害克里斯蒂安王子的名义逮捕你。」



男人们围住赛莲娜,将她押送出房。男人壮硕躯体的包围下,汉斯见不到赛莲娜。



「赛莲娜小姐!」汉斯出声叫唤。



「汉斯!接住。」



一条纤细的手臂从男人们的缝隙伸出,丢出某个小东西。汉斯接住那个物体。



男人们没注意到赛莲娜的行动,把她带到室外。他们毫不在乎风吹雨打,围成一团朝停在略远处的马车前进。赛莲娜看起来没什么抵抗。



「约翰尼斯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在旅馆的玄关,路德维希叫住约翰尼斯。



「这不是格林先生吗,您近来如何?老实说我时有耳闻,那个叫赛莲娜的少女跟半年前命案发生时失踪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侦破克里斯蒂安王子命案是我们的要务。我认为有必要向她审问一番。」



「她与命案无关。」



「这由我们来判断。没什么,只是问问话,您别担心。再会。」



雨中的马车驶过水滩,消失在灰色雾霭的另一端。



4



汉斯在地上瘫坐,一动也不动。千真万确地听见至今以来支持着自己的东西折断碎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没想到会这样。」路德维希似乎很伤脑筋。「你们在离宫太引人注目了。」



「赛莲娜小姐她……没事吧?」



「嗯,他们手上没有能明确指出凶手是赛莲娜的证据。八成想让她在拘留所身心俱疲,慢慢拷问逼她自白。」



「拷、拷问!太过分了!」



「这样下去她说不定会被诬赖成王子命案的真凶。外表与消失的侍女相似,而且最近还去离宫四处打听,适合栽赃成凶手。」



「天啊……都是我害的。要是当时在图书室乖乖待着……」



「不对,他们早晩会找出赛莲娜。就算没做这件事,她也够显眼了。只不过是该发生的事提早一点。」



「路德维希先生……该怎么办才好……」



「首先你要稳稳地站起来,安徒生。」路德维希向汉斯伸出手。



「你要是不挺身而出,还有谁能帮助她?」



汉斯紧盯着他的手。没错,没时间崩溃了。



汉斯握住路德维希的手站起身子。



「很好,这样你又更靠近大人一步了。」



「我又不想变成大人……」



汉斯擦擦眼角,不让泪水滑落。



「不提这个了,我们快帮助赛莲娜小姐吧!」



「千万不能躁进。我们还没有能与他们对抗的武器。」



「武器……?」



「案件的真相。只要我们找出真凶,赛莲娜也会被释放。」



「是没错……但……」



还不知道凶手是谁。



如果魔女就是凶手呢?



约翰尼斯他们能接受这样的真相吗?



「安徒生,赛莲娜刚才给你东西了吧?那是?」



「你不说我都忘了!」



汉斯想起左手紧握的东西。



他摊开手掌。上头有个小指大小的细长筒子。边缘钻了小小的洞。



「这是……什么啊?」



「好像是笛子。含住这里吹气。」



汉斯按照指示吹起笛子。笛子发出尖锐的声音。



「可能是用来通知所在地的道具。只要你吹这个笛子,她就会注意到你。」



原来如此,这是赛莲娜托付给自己的希望。



汉斯将笛子紧握在手中,接着收进口袋里。



「不能继续悠哉下去了。」



路德维希回到房间套上大衣,戴好帽子。



「走吧,安徒生!」



路德维希冲出屋外。



「啊,请等一下。你要去哪里?」



「海!我想调查一件事情。」



汉斯追在拔腿狂奔的路德维希后头。雨就跟雾一样细,转眼间打湿身上。呼吸成了白色雾气。街上没什么行人,明明是白天却能见到一盏盏点着灯的窗户排在一起。



「请你……跑慢一点啊路德维希先生。」汉斯气喘吁吁地说。光是想追上长腿的路德维希,他就精疲力竭。



「抱歉抱歉,我们慢慢走吧。」



两人沿着河朝海前进。



河水变得混浊,水量增加了。平稳的奥登斯河变了个模样。



海终于映入眼帘。雨空下的海洋染上一片黑,狂乱的波浪就像荆棘般四处突起。



「我想调查魔女的尸体。」



路德维希环视者沙滩说道。



「在这边。我们有做记号。」



沙滩一角刺着一根粗粗的树干。那是昨晩汉斯两人挖洞的道具,最后被他们当记号。汉斯与路德维希拨开吸水后变得沉甸甸的沙子,挖出面目全非的尸体。他们见到包裹在破布里的尸体。两人合力将尸体拖出来。



汉斯很害怕,后退几步远离。在毫无人烟的昏暗沙滩上,那个物体实在吓人。



路德维希蹲在旁边,掀起上头的破布。里头是与昨晩相同、宛如黝黑漂流木的尸体。



「看、看这种东西可以弄清楚什么事?」



「说不定可以弄清楚魔女死亡的理由。」



路德维希拿出笔记本与铅笔。他用大衣帮笔记本挡雨,快手快脚画起尸体的素描。



「原来如此,说是人鱼或人都不太对,但硬要说的话算是人形吧。肚子开了个大洞。看来是被刺穿了。这说不定就是致命伤。」



「她被什么东西刺死了吗?」



「应该是。有没有其他明显的外伤……没有,这个地方……脸的左侧看起来有个大凹陷。这是被殴打产生的凹陷,还是说……」



路德维希的笔记本转眼间画上了尸体的详图。



「胸部的肉腐烂脱落,露出肋骨。左边第十三根从根部被斜向切断。可能是制作匕首的需求吧。这是魔女生前自己切的吗?真是超乎我的理解。」



路德维希一个人喃喃自语,仔细观察切面,画进笔记本里。



两人背后的波涛声越来越吵杂,仿佛海洋朝两人步步逼近。



「这下差不多了。」



路德维希关上笔记本。



「我们先把尸体埋回去。说不定之后会成为证据。」



两人再次将尸体包进破布里,丢到墓穴中,盖上先前挖出来的沙。



「赛莲娜现在应该正在被押送到拘留所的路上。要救出她就必须说服约翰尼斯执政官。我们要找齐证据,揪出真凶。」



「我们真的办得到吗……」



「就尽力而为吧,安徒生。」



「但是…·」



「我们好歹发誓过要当命运共同体吧?」



没错,能救出赛莲娜的就只有两人了。



「好,说定了!」



为了赛莲娜,我要找出真相。



汉斯紧紧握住口袋中从赛莲娜手上接收的笛子,在心中如此发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