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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2 / 2)




「也就是说,我们能像现在这样聊天,也是因为美里你的能力吗?」



「是我招致了这样的未来」



我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件事实在是无稽之谈……



「现在,有一辆电车不受控制地向着我们驶来了」美里低声说道。「先前的枪杀案——后续会发展为连续杀人事件」



一阵恶寒从我身上游走而过。



「连续杀人……?」



「如果没有人去——不对,如果小窃你没有去改变电车的行进方向的话,就会演变成连续杀人事件」



我的大脑顿时宕机,拒绝理解一切。



「等会儿……你刚才说“我”吗?」



「……嗯」美里点了点头。「只有小窃你才能改变这个命运。如果你没能抓住凶手,那么连续杀人事件就不会停息」



「这算什么啊……」我不由得抱住了头。「不是,等会儿。既然美里你能看见未来的话,那我今后会做出什么选择你应该也是一清二楚的吧?不仅如此,就连凶手的真实身份,以及我能不能抓到凶手,你应该都能……」



美里摇了摇头。



「不管是看见未来也好,还是干涉命运也罢,都是有限度的。我不知道究竟谁是凶手,也不知道小窃你能否阻止凶手」



我咽了口唾沫。脑袋被子弹击穿、死亡的感觉再次于我的脑海中复苏。那道颜色无比鲜艳的光亮忽明忽暗。我头晕目眩,心跳加速,冷汗直流,浑身发抖……



我非常质朴地感受到了恐惧。我并不是什么勇敢无畏的人。我也不想再次体验死亡的感觉。



「我不行的。我既没有聪明到能解决案件,也没有强大到能战胜手枪。虽说我能通过瞳孔看到过去,但那也只是类似于一台不灵光的唱片机而已」



「不是这样的!」美里无比确信地说道。「小窃你很聪明的,而且你也很强大」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我能看见未来。通过刚才小窃你问我的问题,我就能明白这些事情。——小窃你一定会完美地抓住犯人的」



我摇了摇头,然后中断了连接。



被我放下来的三郎在地板上舒展着身体。仿佛在说“你们也聊得太久了吧”。在我和美里进行对话的过程中,三郎都不可思议般地一直非常安静。



不知不觉中外面已是倾盆大雨。不断地有雨滴打落在窗上。我的目光聚焦在某滴雨滴上面。那滴雨滴其实很大,看起来仿佛要笔直地向下坠落。



我盯着它看了好一会儿。



水滴最后横着滑动了一段距离,流淌到了一个我未曾设想的地方。



3



门铃打破了我短浅的睡眠。我一直翻来覆去,直到天亮都没合眼,在吞下了一大把抗焦虑药物和安眠药之后我才终于进入了梦乡。



一直开着的电视里在报道昨天的枪杀案。屏幕里是司空见惯的破烂公寓和满脸严肃的播音员。演播厅里正在对丢失手枪的警察展开激烈的批判……



门铃再次响起了。我的身体终于是找回了笨拙的轮廓。我望向时钟,现在是周六的早上十点。对话机这种如此新潮的玩意儿不可能出现在这栋破烂的公寓里。我站在穿衣镜前姑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门铃响个不停。我不耐烦地应答了一声,在玄关穿上凉鞋,打开门锁和门栓,将门推开。



——门前站着一对神色悲哀的男女。



灰蒙蒙的空气中混合蓝墨色,烟雾缭绕,仿佛伴随着房门的打开闯进了我的房间。面前的两人都穿着一身黑,看起来有些老态龙钟。布会从一处破损中逐渐变回丝线,他们也从忘记剃的胡子和没有化好的妆那里逐渐崩塌了。



「你好,大清早地打扰你真的很不好意思……」五十出头的男人这样说道。「我们是住在旁边的天崎华铃的父母」



我有些惊讶。而我也是在这个时候,才第一次知道了死者的名字。



「你好……」我在些许困惑中向他们点头示意。



「听说在枪响之后,你马上就跑过来了,我替女儿向你表示感谢」



两位老人貌似是来道谢的。但也许是因为我的大脑依旧像一团浆糊,我不是很能跟得上状况。天崎华铃貌似和我上的是同一所大学,比我大一级。她的遗体已经完成了尸检,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时候才能归还给家属。她的母亲说到这里流下了眼泪。



我察觉到了些许的违和感。我往下望去,只见天崎华铃的母亲的左手手腕上还缠着绷带。从日晒的痕迹上看来,毫无疑问是最近才新添的伤痕。而在如此想到的一瞬间,她身上的细节便被急速地放大了。凌乱的头发,苍白的肌肤,红肿的眼眶,略显异样的气质……



天崎华铃的父亲向我询问悲剧发生时的事情,我将详细的信息全都告知了二老。当然这并不包括猫猫和我能看见过去的事情。



话毕,天崎华铃的母亲便像是着了魔一样凝望着我。我和她对上了视线——嗅到了一些极其危险的味道。我心中某种类似于义务感一般的感情告诉我不能置他们于不顾。



将两双眼球给连接在一起,存在着一个先决条件。



如果对方是人的话,那么对方就必须要在流泪才行——



人类以外的动物——比方说像是三郎,我只要凝望它的瞳孔就可以了。但是如果眼球的主人是人类的话,就必须要多出这么一个步骤。也许是因为人类所拥有的理性成为了某种安全措施,阻止了我的连接。唯独在哭泣的时候,这种安全措施会得到些许的松弛。



万幸的是,此刻,面前天崎华铃的母亲正在流泪。



我窥探着她的瞳孔——



下一个瞬间,她的记忆便如同摇晃后的可乐一般喷涌而出,向着我尽数涌来。天崎华铃的母亲记忆中的“压力”实在是太高了。我顿时沉溺在了她的记忆之海中,我的大脑开始冒泡,就连海马体也被不可挽回地沾染了。我慌慌张张地中断了连接。



眼泪从我的眼中夺眶而出。



二老有些困惑地面面相觑。我本想说些什么借口搪塞过去,可我却只能呜咽。天崎华铃的母亲也像是共鸣一般跟着哭了起来。



「抱歉」天崎华铃的父亲这样说道。「纸透先生你应该也受到了不小的打击,我们这么唐突地上门拜访真的是……」



我就连一句“不是的”都没法讲出口。



天崎华铃的父母回去之后,我无力地关上了门。我径直站在玄关哭了好一会儿。不久后我的胃酸像是终于想起来那样翻江倒海,我冲到厕所里狂吐不止。也许记忆的碳酸已经将我的骨骼全部溶解,化作一团浆糊。



4



“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



鲑鱼被打飞了。



鲑鱼块在空中旋转着,飞舞着,最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盘子被打碎了。



两人吵得不可开交。粗言秽语的风暴中甚至弥漫着些许杀意。争吵不断升级,桌子上的又一个盘子沦为了牺牲品。第二块鲑鱼也飞了出去。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真的好麻烦。



于是,我在下一刻,便扭曲了自己的表情,大哭了起来。用孩童般惹人怜爱的声音说道。



「爸爸,妈妈,求你们不要吵架了,大家一起开开心心地吃鲑鱼吧」



我将掉在地上的鲑鱼捡了起来,放到被打碎的盘子里,回到桌前开始吃了起来。爸爸妈妈见状顿时就蔫了,他们停止了争吵。仿佛是终于察觉到了自己的愚蠢。



「对不起啊,妈妈给你重新烧一块,你去漱个口吧……」



妈妈走向了厨房,我则走向了洗手间。我把假装吃进去、实则只是藏在舌头背面的脏鲑鱼给吐到纸巾里面扔掉。我的面容映射在镜中,没有半分悲伤,我擦掉那虚伪的眼泪,眼眶周围只是有些许泛红,没有留下半点哭过的痕迹。



我狡黠地笑了。



我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可爱。



5



“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



广播中播报了接下来就是四年级学生的发表。



「演出剧目是《罗密欧与朱丽叶》」



体育馆中一片寂静,帷幕缓缓地升起。



高悬的横幅上写着“戏剧发表会”,下方是学生们亲手制作的背景和大型道具。随着年级的上升,舞台布置的质量也是水涨船高,我对舞台之精巧很是佩服。



孩子们在舞台侧翼现身了,戏剧正式开场。



我焦急地等待着女主角的登场。



旋即,那孩子便沐浴在聚光灯下出场了。



舞台顿时如同插上了一朵花簪那般变得艳丽了起来。朱丽叶穿着那条我缝到满手是伤的连衣裙,美得有如一朵出水的莲花。她的声声叹息所卷起的细微涟漪,都在那风平浪静的人海中悄然掠过。



「就咱们家华铃的演技特别棒呢」老公向我这样耳语道。「她以后一定能成为演员的」



我的女儿,成为演员——



光是这样想想,我的心中便鲜花盛放,春日暖阳亦将我填满。



我的人生,如同一条素色的抹布。



小学一年级的时候,第一次的大扫除,我和当时玩得很好的三位朋友一起摊开了自己的抹布。其他女孩子的抹布上面都刺绣着花儿、小动物或者是动漫里面的人物,唯独我的那条抹布上面什么都没有。现在想来,也许那条空无一物的抹布便象征着我的人生。那并不是什么纯白的美丽,而是极致的朴素,以及如常人般的些许肮脏。唯独那纯洁且白皙的肌肤,能算得上是我唯一的小小自豪。



女儿继承了我的半分血脉,如今她那白皙的肌肤也沐浴在舞台的聚光灯下,她的脸庞闪闪发光——我将左手置于胸膛,感受到了自己高昂的心跳。看到她越是沐浴在耀眼的灯光下,我便遥相呼应,如同萤火虫一般发光发亮。



戏剧结束之后,孩子们排成一列,举起牵在一起的手,向观众进行谢幕。为了能让孩子们看见观众的反应,观众席上的灯已经打开了。你看见我们两夫妇,笑着朝我们挥手。我用左手握住老公的手,和他一起挥舞着双手。我们的婚姻直至今日都仍未破裂,毫无疑问是因为华铃像楔子一样将我们紧紧地栓在了一起。



我们的华铃——



你是多么的聪明,多么的可爱。



6



“眼睛”在黑暗中睁开了……



镜中是一张女人的面容。女人也许才四十来岁,可是却莫名衰老,看起来像个老奶奶。红肿的眼眶下是一条深邃的法令纹。脸颊下垂,嘴唇的边缘还流淌着唾液。她呜咽着发出了野兽般的声音,那既不像哭声,也不像呻吟声。女人几近疯狂般地抓挠自己的头皮,夹杂着花白的头发凌乱不堪。她用右手那红透了的指尖抓起了剃刀。发出了崩溃边缘的嘶吼。



女人把刀刃抵在了左手的手腕上——



7



我从床上惊醒了。



我出了一身的汗,浑身湿漉漉的,像是结冰了一般冰冷。强烈的疼痛让我不由得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左手手腕。我想,鲜红的血液正在从我的指缝中缓缓滴落。



——我惊恐地松开了右手。



手腕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我这才松了一口气,擦了擦脸上的汗。



我知道,这是“记忆残像”。



从眼球中流淌而进的记忆之泡残存在脑海的深处,在睡眠中以梦的形式再次出现。



DNA双螺旋结构的发现者弗朗西斯·克里克认为,梦是在大脑在处理信息的过程中出现的产物。如果根据他的说法,那么通过眼球而渗透进我大脑的记忆,就是在睡眠中混杂了我自己的记忆,经过信息处理之后,诱发了那种他人视角的梦。



我在一夜间体会到了天崎华铃和她的母亲两人不同的视角。



天崎华铃的母亲果然割腕自残了。我能亲身体验到那是一种多么危险的心理状态。生和死的天秤会倾向哪一方都不奇怪。即便那只是一枚剃刀的微小重量也好。



过去,在高中的排球部活动室里,一位反复割腕自残的女生曾经告诉我说:“自残就像是呼吸,我就像是某种孔雀鱼。孔雀鱼只能在水里面呼吸,而我也只能在黑暗中呼吸,自残就是我为了呼吸而进化出来的鳃”——由于她毫不顾忌地将自己自残的伤口展示给别人看,引发问题之后便被勒令退学了。但如果她说的事情是真的话,那么天崎华铃的母亲就是为了要生存下去,而在挣扎着尝试这种新的呼吸。



我洗了个澡,推开窗,当场盘腿坐下。



夏日的云彩缓缓地飘荡在空中。三郎来到我的身边,在我的膝盖上伸了个懒腰。我抚摸着它那软乎乎的肚子。



深深地叹了口气之后,我站起身来。



来到桌前,我开始用笔记本电脑写起了文章。在迷茫中——伴随着万分的慎重。即便三郎在撒娇也没有分散我的注意力。我将花费了将近两个小时才写出来的文章给打印在了A4纸上,随后把纸张放进天蓝色的信封里。为了掩盖自己的笔迹,我用上尺子,在信封上这样写道。



“来自逝者的信件”——



8



我坐上了从新宿站到山梨县甲府市的长途公交。尽管只是两个小时出头的路程,但这也是我来到东京之后出过最远的一次门了。三郎被我留在了家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昨晚的“记忆残像”作祟,我晚上睡得很差,因此在车上也几乎一直在睡觉。在甲府站一下车,闷热的空气便向我袭来。这里的太阳很是毒辣,比起东京要热上不少。下午两点,我走进车站大楼的Celeo甲府店,随便吃些东西解决午饭,来到了六层高的顶楼。(⊙注7)



天空中是层层叠叠的积雨云,富士山碧蓝的山尖在御坂山地的对岸隐约可见。



我坐在长椅上打开了一张纸条。那是天崎夫妇昨天临走时留给我的联系方式,上面写着他们的联系电话和地址。我用手机上的地图软件重新规划了一下路线。



之后,我乘坐公共汽车横跨甲府市,在静谧的住宅街中走了大概十分钟的路程。



这时,一种强烈的既视感突然向我袭来。



在道路的前方——应该就是天崎家。



像是被引导着前进一般,我拐了个弯。



果然,天崎家就在前面。那是一栋建筑年限高达五六十年的平房。时间和空间仿佛都像是晕眩一般歪斜着扭曲了……我在梦境中见过这个家。我在梦里变成了天崎华铃,变成了她的母亲,在这个家里生活。一种难以言喻的悲伤撩拨着我的心。



我从背包里取出那封“来自逝者的信件”,放到了玄关的门前。



——就在这个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人的气息。我反射性地逃往院子的方向。在这个家里玩过捉迷藏的经验告诉我,院子里有非常多能藏起来的地方。



「嗯?这是……」



遛完狗回来的天崎父亲捡起了那个天蓝色的信封。他移开自己的老花镜,有些诧异地看着信封。天崎父亲取出信件,随后便马上慌慌张张地向着家中跑去。被留在原地的柴犬徘徊了一阵,最后自己主动回到了狗窝里。



——不幸的是,柴犬堵住了我逃跑的路线。脚步声向着我逐渐靠近。我立马躲到了縁侧下面(⊙注8)。天崎父母很快都来到了縁侧前坐下,四条小腿排列在我的眼前。



「来自逝者的信件……?这是什么?恶作剧吗?」



「我不觉得只是单纯的恶作剧。里面用华玲的口吻,说了一些只有华铃才知道的事情」



“来自逝者的信件”并非全都是原创。而是我通过自己大脑中残留的死者的记忆——绞尽脑汁写出来的。我所做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看也许和灵媒有几分相像。



「致爸爸和妈妈……」



天崎华铃的母亲开始读起了那封信。



致爸爸和妈妈



我现在用了一种非常特殊的方法,让别人帮我代笔写了这封信。面对这太过突然的事情,我的心还没有接受现实。我想爸爸和妈妈你们也是一样。而一想到这,我的心里就很难受。



会让别人代笔写这封信,也完全是因为我很担心妈妈。因为我的缘故,让妈妈你悲伤得无以复加、逐渐消沉,真的让我很难过。



我还记得,以前我们一家三口经常坐在縁侧上,一边眺望着积雨云,一边吃西瓜。爸爸总是会把西瓜籽吐得远远的,不久后院子里就长出了西瓜苗,最后长出了新的西瓜,然后我们就又笑着一起吃掉了它。我在吃西瓜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会打起盹来,于是就躺在妈妈你的膝盖上。我很喜欢抓住你在我的耳朵上恶作剧的左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缓缓地抚摸。妈妈你的皮肤非常光滑,就像是厨房里的瓷砖一样凉飕飕的……真的非常舒服。



天堂里也有夏天,有积雨云,有西瓜,有縁侧。我会在天堂里变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的脸蛋会像是一个用袖子擦过的苹果那样,圆圆的红红的,我会变成儿时的模样在天堂等待着你们。我还会用井里面的清水给你们提前凉好西瓜。所以,请你们一定要长命百岁,带上好多好多的回忆再来找我。我们一家三口再一起吃着西瓜,我躺在妈妈的膝盖上,听你们讲那长长的故事,在迷迷糊糊的酣睡中……再让妈妈你用手爱抚我的脸颊。



爱你们的华玲



天崎华铃的母亲呜咽了,她哭泣着呼喊着女儿的名字。四条小腿紧紧地依偎在了一起。我隐藏在黑暗中,心情极为复杂。



可是,我至少让她好好地哭出来了。这就像是把塑料瓶的瓶盖稍微打开一点,让碳酸缓缓地排出。



我在脑海中描绘出了天秤。



在剃刀的另一边放上那封信,让天秤向着信的方向倾斜……



9



想方设法地从天崎家逃出来之后,我的脑海中依旧进行着那种连思考都称不上的、毫无意义的纠结。即便在我回到家、躺到床上之后也依旧没有停息。



我是一个胆小鬼。尽管我很想去帮助别人,可是却害怕再遇到什么危险的事情。我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就连那个时候,我也害怕得无法动弹——



一把小伞飞舞在眼皮的黑暗中。



那是一把红色的小伞。



背景则是厚厚的乌云。



小伞轻轻地落在了一个背着红色书包、身穿黄色雨衣的身影旁。



那是一位女孩。



她那因为惊讶而睁大了的双眼,直直地凝视着我。



她眼神中的光芒以令人恐惧的速度消散了……



也许是安眠药生效了,我在不知不觉间进入了梦乡。我在难以名状的风暴中彷徨,终于艰难地走出了台风眼。外面被安稳的金黄色光亮所填满。



那是美里的梦。



她依旧在那个有着大书架的房间里。透过蕾丝窗帘照射进来的阳光温暖了她柔软纤细的发丝。她那点缀着樱花的发卡在耳朵的上方闪闪发亮。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似曾相识。可是却又怎么样都想不起来。



美里安安静静地看着书。她阅读时的身影在我眼中是那么的美丽。



10



早上起来之后,我喝了满满一大杯水。除此之外就再没有吃过其他东西了。



「三郎,过来」



躺在被窝里睡回笼觉的三郎敏捷地竖起了耳朵,露出了一副“开饭了吗”的表情朝着我走来。虽然我并没有要给它投食的打算,但是感觉它实在是有些可怜,还是心软给了它一些猫粮吃。



三郎饱餐过后,我凝望着它的瞳孔——



我顿时被某种感情所捕获,视野中出现了美里的身影。她那边的时间貌似已经是不同的日子了。美里穿着一件淡绿色的超大码春季针织衫,挥了挥长长的袖子,向我打招呼「早上好,小窃」。



「早上好,美里。我其实刚刚才起床呢」



「我就知道。你的头发都还乱糟糟的呢」



我用手按住了头发,可是手一松开便再次炸了毛。美里笑着露出自己的八重齿。



「美里,今天我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



我将“来自逝者的信件”告诉了美里。



「其实不仅仅是这一次。在这之前我也写过很多次了。甚至还曾经以都市传说的形式引起过轰动。虽然刚开始搞砸过不少事情,但是我愈发地熟练了起来,也成功地拯救了不少人……」



我说着说着就说不出口了。一直沉默地听着我倾诉的美里终于开口了。



「但是,小窃你对自己的这种行为抱有疑问对吧?」



我很惊讶,感觉自己的内心早已被美里看穿。



「……嗯。确实是这样。怎么说呢,我觉得自己这种想法也许只是伪善而已。擅自窥视他人的记忆,擅自去给别人代笔……我算老几啊。但是,什么都不做、白白地看着事情发展成糟糕的结果也让我很害怕……到头来,全都是我自己的自我满足而已」



我和美里都沉默了。但那并非不好的沉默,而是为了要珍惜某些东西的沉默。就如同等待刚刚羽化、尚且柔软的翅膀变得坚硬起来。过了一阵子,美里问道。



「你觉得,什么才是真正的“善”呢?」



「真正的“善”——?」



「打个比方,如果我杀了人呢?」



我不由得吓了一跳。美里杀了人——?怎么可能,别说人了,她连踩死一只虫子都于心不忍。我回答道。



「如果杀了人,那就是“恶”」



「可是我能看见未来。如果我杀的那个人,是一个会在将来杀死五万个人的杀人狂呢?」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没准,算是“善”吧」



「真的吗?那如果被他杀掉的那五万个人,全都是会在将来继续杀死五万个人的杀人狂呢?」



「你这不是见风使舵吗」



「既然我们不是全知全能的神,那么从本质上而言,见风使舵就会永远地持续下去。这是无可奈何的」



「……确实」



「到头来,我认为认知的界限,其实就是伦理的界限。如果你看不见那五万名死者,那么那一名死者的生存就是“恶”。我能看见未来,而小窃你能看见过去。也就是说,我们的认知本就和普通人不同。所以伦理观念会有偏差也是理所当然的。我们必须要去找到仅仅适用于自己的伦理观念」



「你口中那个“仅仅适用于自己的伦理观念”,不也是自我满足吗」



「“伦理观念”本就是自我满足。因为我们不是全知全能的神。在神明的认知中,人类的是非善恶毫无疑问只会是极其繁琐的问题。而我们人类能做的,就是在迷茫中尽自己的全力,仅此而已」



神明的认知……我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察觉到了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



「那在美里你的认知里面,我昨天写的那封“来自逝者的信件”,算是善还是恶呢?你应该知道那封信的送达与否,会产生什么样不同的未来吧?」



美里直直地凝望着我,沉默了。这一次的沉默非常沉重。甚至能让羽化的翅膀都不堪重负地折断。过了一会儿,美里维持着原来的表情,说道。



「——那是“善”。如果没有那封信的话,天崎华玲的母亲就会自杀,而她的父亲也会在第二年衰弱而死」



我松了口气。感觉肩膀顿时放松下来了不少。我确确实实地拯救了他们的生命……念及于此,我的心中便泛起阵阵暖意。



「美里——」我悄悄地坚定了决心。「我果然,还是想去抓住枪杀案的凶手。老实说我真的很害怕,我对自己也没有自信。但如果,那只有我才能做到的话,我还是想去拼尽全力」



美里温柔地微笑着。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嗯,我相信你的。今后咱们也一起努力吧!」



美里握住了三郎的手。



我也握住了三郎的手,笑了。



⊙注3:翻译引自《雪国》叶渭渠译本



⊙注4:小松左京是日本知名的科幻小说家,代表作《日本沉没》,而《复活之日》讲述的就是一个病毒毁灭世界的故事



⊙注5:日语中的“里”意为故乡



⊙注6:同“迂”



⊙注7:Celeo是日本的一个连锁购物中心



⊙注8:縁侧是传统日式住宅中连接外部的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