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三 九龙饭店的杀人(2 / 2)
「上辈子的负债也即将还清的说。」
看来她们两人当时正愉快地玩着人生转世游戏。
「后来又听见有人大叫着『来人、来人』的声音。于是我立刻走出房间,发现声音是从大厅方向传来的。走下大厅便看到鸟保导演在那里。是的,发出声音的人就是他。」
「为什么他那种时间会在大厅?」
「据说是因为迟迟无法入睡,所以到走廊打算抽根菸的样子。然后他靠在六楼回廊的栏杆上,俯瞰着大厅准备点燃香菸。就在这时注意到大厅地板上有像是血液的东西,所以为了确认才下去一楼的。」
明明收到恐吓信,又吩咐工作人员们不要出房间,自己却跑出来走动。简直是个比我还大意的人啊。
「你说的异状,该不会是发现了名签的头颅……之类的?」
「朔也大人,你有看到?」
不出所料。我被杀之前看见的景象并不是在作梦。
「我有看到。那颗头被放在柜台的桌子上对吧?」
我很有自信地如此表示,但莉莉忒雅却露出感到奇怪的表情。
「……难道不是?」
结果她打开房门,转回头看向我。
「请问你要不要亲自去看看?」
莉莉忒雅带着我下楼到大厅,我便看到了跟鸟保所目击的相同景象。
那果然是名签的脑袋没错。
然而不是摆在柜台上,而是被咬在龙的嘴巴中。
讲说是龙,当然指的是装饰在大厅的那尊雕像。
不过那样低级的演出还是令人好一阵子讲不出话来。
「鸟保导演当时吓得脚软,嘴上不断重复同一句话。」
──恐吓信是真的!
「当我赶到现场时,名签先生已经呈现这个模样。而他脖子以下的部分也躺在雕像的脚底下,目前暂时安放在厨房后方的冷冻室中。头部由于是被硬塞进龙嘴中,龙牙刺在里面想拔也不好拔出来,因此虽然于心不忍,也只能这样保持原状了。」
听她这么一说,地板上的确可以看到血迹。无头尸体原本应该就是倒在那里吧。
「头部……为什么要这样被咬进那种地方?」
当时狗头门僮把那颗头不偏不倚地放置在柜台桌面上,看起来已经感到满意了。为何后来会变成这样?
「其他人听到声音也纷纷赶来,让大厅陷入了一片骚动。」
「警察呢?」
「漫吕木大人已经有联络,但无奈大雨造成道路大规模淹水,似乎要等天亮以后才会抵达的样子。」
不动的龙腭被名签的血染成深红色。血液已经凝固,看起来没有在滴了。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我们都要在这间饭店……」
「是的,要跟杀害了名签先生的凶手一同度过。大家现在都非常恐惧。」
「那肯定非常难受吧。竟然要跟一个外观那样令人发毛的家伙待在同一个地方。」
有一张狗脸,上半身赤裸,挥舞一把巨大刀物到处追杀目标的男人。实在是教人不愿回想的模样。
「不,其他各位没有任何一个人目击过那个凶手的样貌。大家感到恐惧是因为其他理由。」
我顿时疑惑歪头,于是莉莉忒雅伸手指向一处。
是柜台后面的墙壁。有文字写在上面。
据说是从前掌控这座城镇的黑社会帮派所留下的话语。
在跟雨泷反应漏雨的事情时,我也已经看过那些文字了。
「你说那又怎么……」
我讲到一半发现,那文字的状况不太对劲。
(插图020)
贪求之徒沉水底。
不轨之徒落虎爪──
「前半部被涂黑了……」
「当我们聚集到大厅的时候,它已经呈现这样的状态。」
我靠近仔细观察,发现涂抹在文字上面的似乎是人血。
「何止十之八九,这铁定是凶手做的吧。」
「是的,背叛之徒衔龙腭。就像被涂黑的第一行文字所示,名签先生的头被咬在龙的嘴巴中。也就是所谓的──」
「譬喻杀人。」
这是一种形容凶手依循童谣歌词或戏曲情节等形式进行杀人的用语。
「阿嘉莎•克莉丝蒂、艾勒里•昆恩、范•达因……以及横沟正史。是众多推理作家都写过的题材呢。」
莉莉忒雅虽然如此说明,但我对推理小说不是很熟悉。这不是我要狡辩,但希望大家别认为每个侦探都喜欢悬疑作品。我相信应该也有科学家不看科幻小说的。
血液流在墙壁上,干掉后变为深深的黑色。简直充满惊悚片的感觉。
「换言之,这是来自凶手的一种表明,暗示接下来还会循着训示内容继续杀人下去的意思吗?」
「是的,只要看到这景象,任谁都会知道狗头门僮的杀人行动将要持续下去。」
所以刚刚莉莉忒雅才会说时间不多。
「那么该怎么办?难道必须和行为如此残忍骇人的凶手待在同一间饭店直到早上吗?下一个会轮到谁被杀?──大家都如此惊慌失措着。然而就在那样的状况中,百合羽大人非常勇敢地大声呼吁──」
──请大家放心!非常巧的,现在有一位优秀的侦探先生也住宿在这间饭店呀!
「那位优秀的侦探先生,该不会就是我?」
把我捧得真高啊。
「这么说来也对──包括鸟保导演这样一句话在内,大家都因此看到了一线希望。想当然,紧接着众人就开始议论起那么追月朔也在哪里?必须快点把侦探叫到这里来才行。」
「可是那时候我已经……」
我回顾自己的状况而忍不住插嘴,但莉莉忒雅不以为意地继续说道:
「很遗憾的是如你所见,训示的第二行也被涂黑了。也就是说一反大家心中的期待,第二桩杀人行动早已完成。」
嗯,可以这么说。
「恰巧就在这个时候,饭店的年轻员工──好像叫雨泷小姐吧──她从六楼回廊的栏杆探出身体,大叫失火了。」
莉莉忒雅说着,指向大厅上方。
「雨泷她?说发生火灾?」
「起火点是南栋的六○六号房。」
「……等等,那房间我记得是……」
我翻找自己的记忆。
「是的,就是百合羽大人的经纪人──名签先生的房间。」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大厅的楼梯。于是我也边听边跟在后面。
「当鸟保导演发现名签先生的遗体,大家陆续聚集到大厅来的时候,据说雨泷小姐因为在最上层附近,所以没听到骚动声。」
我们两人踏上轧轧作响的楼梯,途中我好几次踢到阶梯差点摔倒。或许因为刚从凄惨的死法中复活的缘故,身体还有一点不听使唤。
「奇怪~?我什么时候在这里长了个东西啊?真讨厌……」
总觉得有种一瞬间老了十岁以上的感觉。
「怎么了吗?」
「没事,别在意。话说雨泷那时候在最上层做什么?」
「听说是揉着想睡的眼睛,很尽责地到处巡视有没有漏雨的样子。」
雨泷在大厅柜台时明明对我态度那么随便,却在半夜偷偷发挥良好的服务精神,还真有一套。看来她其实也有认真的一面。
「然后当她走下来到六楼的时候,目击了六○六号房的门缝露出黑烟。可是房门上着锁,对房内呼叫也没有回应。于是她用备份钥匙打开门,见到房间里浓烟密布。」
因此确定是发生火灾的她马上大叫「失火了」。
莉莉忒雅听到那声音便立刻赶往六○六号房。据说当时有很多人留在大厅,不过除了她之外,还有漫吕木跟鸟保也一起赶往现场。
「当我抵达六○六号房时,火灾警报器这才响起,并且从天花板开始洒水。我凝神注视浓烟内部,看见有人倒在房间地板上,而大火从那个人身体燃烧出来。不过火势很快就被扑灭了。」
「有人在燃烧?在名签的房间里?」
莉莉忒雅对我的疑问没有回答,又继续说明:
「我当时一边确认安全一边进入房间,为了让黑烟消散而解开窗户上的锁,开窗通风。」
就在她描述到这里时,现实中的我们也抵达了六○六号房。房门依然保持着打开的状态。
「这扇门,在雨泷用备份钥匙打开之前都上着锁对吧?」
「她说当时确实上着锁没错。而且也说她有看到六○六号房的钥匙,挂在房门旁边挂钥匙的地方。」
「也就是说……」
「是的,也就是说──这是一间密室。」
「啊~……」
我忍不住抓起头。棘手的问题又多一件了。
「我接着要去叫醒那位倒在地上的人物,但立刻发现那是没有意义的行为,于是放弃了。」
「没有意义?」
「因为那个燃烧的身体没有头部。」
「头部……」
换言之,根本连叫都不用叫就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
第二桩杀人已经完成。
「察觉这点的鸟保导演变得更加暴躁,大吵着快点把侦探叫来。然而他的要求已经不可能……不,严格上来讲其实已经达成了。」
我顿时叹气。
「……我知道了。也就是说,在这里被杀掉的人就是我对吧?」
「是的,朔也大人当时已经在这间房间遭到杀害。」
我战战兢兢地把脚踏入六○六号房。房间地板与床单有一部分被烧得焦黑,天花板也被烟熏黑。这些都是火灾留下的痕迹。本来应该有着纤细花纹的地毯这下也都报销了。
「燃烧的尸体……碍事之徒灼凤焰──吗?」
那座龙的雕像装饰在大厅东侧,而这间六○六号房则是位于南栋,从这里燃起火焰。
假如把东边的龙视为青龙,那么南边的凤凰可以置换为朱雀。
「原来如此,是配置在饭店各方位的四神啊。」
莉莉忒雅伸手指向房间里的床铺。
「朔也大人的头就掉在那张床上。」
「掉在这里……啊。」
「就在这时,迟来的百合羽大人以及替身演员的白鹭大人也赶到了这间房间。得知朔也大人的死之后,百合羽大人当场倒下,而白鹭大人拼命地安抚那样的百合羽大人。」
居然让百合羽见到了我那么凄惨的模样,真是对她很抱歉啊。
「但是凶手为什么要刻意把我的头砍断呢?假如是譬喻杀人,只要把尸体点燃应该就算完成了。再说,为什么我的尸体会倒在名签的房间里……?」
我被狗头门僮杀掉的地点应该是在大厅才对。
「我才想问呀。请问你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难不成是幽会吗?」
莉莉忒雅跟我拉开了一点距离。
「不,哪有那种事!我有什么需要半夜偷偷拜访名签的房间啦!」
我可完全没有那样的记忆。
「关于这点请你等事件告一段落之后再慢慢辩解,总之朔也大人就是这样被发现的。你的身体以及身上的衣服都彻底被烧焦,状态可以说非常凄惨。」
「……衣服也是?」
「那当然了。因为是从你身体起火的呀。」
听她这么一说,我才总算在复活以来第一次仔细确认自己的状况。
衣服的状态确实非常糟糕。虽然肉体本身已经完成再生,但衣服又焦黑又破烂,简直就像什么从坟墓中复活的丧尸一样。虽然实际上就是那样没错啦。
「拜托你先讲啊!这不是害我用这模样走来走去了吗!」
这种无意义的叙述性诡计真是讨厌。
「请放心。为了这次住宿饭店,我有帮你准备好换穿用的衣物了。请你等一下去换个衣服吧。」
既然这样,我更希望你在离开房间之前就先跟我讲啊。
「将朔也大人状态凄惨的遗体搬送到我们房间的,是漫吕木大人和白鹭大人。其中的分配是身体由白鹭大人,头部由漫吕木大人。」
「那个分配有必要特别说明吗?」
「百合羽大人由于震惊过度,当场嚎啕大哭。我想现在恐怕也闷在自己房间里伤心难过吧。请你等一下去跟人家说声对不起喔。」
关于我复活的事情,究竟该怎么说明才好?这次的状况实在令人伤脑筋。脑袋被砍断,身体又被火烧,我可没自信这样还能光明正大地主张是运气好得救了。
「然后是你指示他们要把我的头和身体接在一起安置的对吧?谢谢你。」
我如此道谢后,莉莉忒雅彬彬有礼地对我鞠躬并比了一个Ya。没有必要比Ya吧?
我再一次庆幸自己还活着,并转动一下肩膀。总觉得关节僵硬,可动范围有点狭小。看来身体还没恢复正常的样子。
「要是被安置得身首异处,我搞不好就无法复活啦。」
我即使不幸丧生或遭人杀害都能够重新复活。虽然称不上什么特技,但这就是我的体质。
而在复活的时候,当然也会伴随肉体上的再生。
受伤、坏死的细胞会复苏并愈合伤口,假如有手脚或头部被切断也会重新接回原状。
然而那仅限于各个部位都接在一旁的状况。
虽然我对于自己身体的特性还没有彻底验证,但如果被大卸八块丢弃在不同地方,恐怕就难以复活了。
头部或手臂独自在地面爬动并聚集到同一个地方──这么便利又令人发毛的事情应该不会发生才对。
「话说回来……那家伙做事也太狠毒了。」
我把视线从据说发现自己脑袋的那张床上移开,看向墙壁。
写在那墙上的一段文字,其实从我进入房间时就一直有看到。
『门僮不会停止敲门』
恐怕是用我的血写出来的。
「真有种啊。」
那是来自凶手的挑战书。
「我被狗头门僮杀了。因为我目击到那家伙在犯案途中的场面。但那是发生在大厅的事情,我的遗体却是在六楼的六○六号房被发现。」
「为了譬喻成训示第二行的凤焰。」
「应该是那样。但他为了这样还特地扛着我的遗体到六楼来,该说是莫名死板嘛,或者说太有骨气了。明明电梯故障不能用的说。」
「然后凶手进入名签先生的房间,砍断朔也大人的脑袋并放火。甚至冒着不知何时会被人撞见的风险。」
莉莉忒雅一起辅助着我进行思考整理。
「或许他无论如何都希望能循着譬喻内容行事吧。亏他外观那么粗野,个性却意外地一板一眼嘛,还是说完美主义?可是啊……」
我搔着头坐到床上。
「这点就是让我觉得不对劲。会在南栋之中挑上六○六号房我还可以理解,毕竟可以确定这间房间里一定没有人。因为凶手自己已经把名签杀掉了。」
「凶手当初应该是从走廊叫名签先生开门见面的,所以在那时候房门的锁也被打开了。」
然后既然可以把名签叫出来,表示凶手是熟人的可能性很高。
「这间房间刚好也适合当成譬喻第二行内容的场所……可是就算这样,有必要那么麻烦特地扛着遗体爬回六楼吗?」
假如换作是我,光在体力上就办不到这点了。
「如果只是要点火,不管在饭店什么地方都能办到。只要方位在南栋就好,所以其实一楼也可以才对。然而凶手却挑在六楼……有什么必须刻意那么做的理由吗……」
名签的头被砍下来咬进龙嘴,我则是被砍断头后放火烧。
那么名签的身体──
「啊!」
「请问怎么了?」
「莉莉忒雅……你刚才说名签的遗体一开始是怎么样?我不是说头,是身体的部分!」
「脖子以下吗?就倒在那尊龙的雕像下面……」
「没、没有啊!」
「呀!」
我听到证词忍不住激动起来,抓着莉莉忒雅的肩膀大叫。结果她难得被吓到发出了小小的惊叫声。
「那时候!我在一楼大厅被狗头门僮攻击的时候!名签的身体根本不在那里!」
「那也就是说……啊!」
看来她也察觉了我想说的事情。
「莉莉忒雅!」
「请跟我走。」
我们互相点头后,奔出六○六号房。
像这样认真跑起来,身体的迟钝感就更加让我在意了。总觉得动起来跟平常不一样,在各种小细节上不太对劲。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本来就会如此。
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事情。
还以为自己平安复活而到处走动,结果这根本不是我的身体。
再说一次,我讨厌这种叙述性诡计。
在一楼冷冻室的角落,有一具被冰得硬邦邦的无头尸体。
「请问如何?」
「不会错。」
我检查过那具遗体后,笃定说道:
「这才是我的身体。」
跟著名签的脑袋一起发现于大厅,后来被搬进冷冻室的这个身体。其实这才是我本来的身体。
「是被狗头门僮对调了啊。你看,这里。留在身体腹部的这个大伤口。这是被狗头门僮用凶器柳叶刀贯穿时留下的。」
「这么说来,确实在六○六号房发现的身体虽然有被火烧灼,但并没有像这样的穿刺伤口呢。」
我还以为是自己复活的过程中让伤口也再生愈合的,但根本不是那样。
「……怎么有这种事。你居然会搞错自己的身体。」
莉莉忒雅傻眼地说着。
「别说了!我才想说好像很奇怪啊。身体动起来莫名不顺畅,而且在很丢脸的地方又长出了我不记得有长的东西。但是因为体型非常相似,害我没能立刻察觉……」
「很丢脸的地方请问是什么地方?」
「而、而且我至今从来没有过把自己的头跟其他人的身体安置在一起的经验……」
「很丢脸的地方请问是什么地方?」
「什么地方不重要啦!我没想到竟然会以这样的形式复活过来……」
「就算如此,正常来想会接在一起吗?会复活吗?请问朔也大人是什么涡虫的亚种之类的吗?太超越常识了。」
超越常识已经不是这次才开始的事情,但我自己也感到很震惊。没想到我居然可以跟别人的身体接在一起复活啊。
这下又让我认知到自己体质新的异常性。有点小难过。
「果然,狗头门僮是在大厅把我杀掉的没错。然后名签并不是在大厅,而是在他房间──六○六号房被杀的。」
「而在那房间被烧的其实是名签先生的身体。」
「对,狗头门僮应该认为要扛着我的身体从一楼爬上六楼是很难的事情吧。」
「所以他把朔也大人的头部从身体切离,并脱下衣服一起带回六○六号房了。」
我起初很疑惑他为什么不只烧掉遗体而已,还要刻意把我的头砍断,但其实刚好相反。不是他要砍断,是为了搬运不得不砍断的。
「没错,六○六号房有名签脖子以下的部分。剩下只要把我的头放到床上,让名签穿上我的衣服,再让我的身体穿上名签的衣服,掉包行动就完成了。当然,等附近地区的淹水消退,警察抵达饭店之后,透过遗体鉴识就会很快让掉包的事情曝光就是了。」
「不过在那之前都能保持譬喻杀人的形式──是这个意思吗?」
莉莉忒雅瞬间理解我的思考并如此说道。不过我的想法还要再进一步。
「对,保持这个临时想到而紧急计画的譬喻杀人形式。」
「……临时想到、吗?」
或许是听我口中冒出没有预料到的话语而感到惊讶了,莉莉忒雅率直地疑惑歪头。
「就是临时才想到的。这场譬喻杀人,只是为了让一连串的杀人行动乍看之下有一贯性,并营造出恐怖气氛的装饰而已。」
「意思说,这只是为了凑合?」
「没错,虽然伪装成计画性杀人……但这个顺序也是反的。仔细想想看,我会投宿在这间饭店完全是一场偶然,不是狗头门僮可以控制的事情。那家伙发出恐吓信的对象终究只是电影的关系人物,而我的存在应该是个意外。当然,如果在深夜大厅被我撞见是超出原本预定的事情,那么为了堵嘴而不得已把我杀掉也想必是计画之外的行动。」
解决了侦探之后,他肯定很懊恼这下该怎么做吧。
「然而就在这时候,狗头门僮看见大厅的那段训示,便想到了自己已经实行的两桩杀人行动可以譬喻为训示的内容。而这点同时也意味着,凶手的目标不是只有名签一个人。」
正因为本来就有打算继续下一场杀人行动,所以才会决定更改为临时想到的这种麻烦计画。
假如凶手的目标只有名签一个人,那么他的目的早已达成了。在这样的状况下,没有必要特地做成譬喻杀人。
「意思说凶手是临时改变了计画?但请问你为什么能够讲得如此笃定?」
「因为我看到了。当时狗头门僮非常一板一眼地把名签的头放到柜台上。想必他起初的计画是把头摆在那里给人看的吧。光是这样,隔天早上被人发现时的震撼性就已经十分足够了。然而最后他却像改变主意似地把头硬塞到龙的嘴巴里。」
实在是很厉害的随机应变能力。
「这是唯有因为朔也大人是个能够死而复生的人才能掌握到的情报呢。」
在这点上,莉莉忒雅也感到理解地点点头。
「不过还有一点让我很在意。请问凶手是如何从六○六号房的密室中逃脱出来的呢?当雨泷小姐发现在冒烟时,房门应该是上锁的状态。」
「哦哦,关于这点很简单。」
「很简单吗?」
或许因为推理的主导权被我掌握而觉得不开心吧,莉莉忒雅稍微鼓起腮帮子露出不满的表情。
虽然我说很简单,不过假如当时我也在现场,恐怕同样会被误导。但由于我是间接听莉莉忒雅描述,而能够客观思考的。
「其实凶手一直都在房间里啊。」
「要是那样做不就马上会被发现……啊,说得也是。」
莉莉忒雅反驳到一半,立刻理解。
「这确实是很简单的事情。我太失败了。」
「对,当雨泷慌慌张张解开门锁确认房内状况的时候,房间里浓烟弥漫,视野非常差。而凶手就是躲在那片浓烟之中。虽然说,我想他应该最起码有躲在床下之类的啦。」
「而且正常来想,如果打开门见到那样的状况,一般人都会犹豫不敢进入房间,应该会先离开去叫人来帮忙才对。」
「像雨泷就真的离开现场去叫人了。凶手大概就是趁这时候逃出房间的吧。」
「手法我明白了。可是如果雨泷小姐那时候没有经过附近又会怎么样呢?被浓烟包围的凶手自身应该会很危险吧?」
「不,刚好相反。本来凶手并没有要制造密室的打算。然而在他离开六○六号房之前就被雨泷察觉了异状,所以凶手应该反而很慌张吧。」
「可是只要有烟露出去到走廊,就算没有雨泷小姐,应该还是随时可能被人发现才对。这样风险太高了吧?」
「凶手是挑选了一个被人发现的风险很低的时机。你回想看看,饭店里多数的人当时都在什么地方?」
「……原来如此,大家听见鸟保导演的叫声,都聚集到一楼大厅去了。」
「对,人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那里。可是只有雨泷因为正在检查漏雨状况而漏掉了。」
整起事件对于凶手来说有很多惊险的部分,然而他却能够靠临场反应撑过那些局面,实在厉害。光是这样,就能从中感受他无论如何都想要达成犯案的某种类似执着的心境。
「狗头门僮撑过这样的意外状况,将计画切换为譬喻杀人的手法。碍事的侦探也已经解决,想必接着准备要进入最终阶段了吧。」
贪求之徒沉水底。
不轨之徒落虎爪。
接下来少说还有两个人要被杀害。
「我们必须加快行动才行。呃~所以说……莉莉忒雅,我有件事想拜托你。现在,就在这里。」
「有事拜托……朔也大人,难道说……」
「对,没错。」
「不……不要呀,朔也。」
莉莉忒雅往后退下。
我则是躺到冷冻室的地板上,鼓起勇气对她请求:
「拜托你切下我的头,跟我的身体重新接起来吧!」
这辈子我还是第一次讲出这种日文。
或许在冷冻室待了太久的缘故,莉莉忒雅的双唇发青。而她很不甘心地咬起那对嘴唇,朝我瞪来。
「呜……竟然偏偏叫莉莉忒雅做那种事情!」
「求求你!我不想要这个身体啦!」
我忍不住把真心话讲出来了。
□
「哎呀~自己真棒!」
或许要归功于切断后立刻接上的关系,这次复活比原先预想的还要快了许多。
我有如在享受久违的身体般紧抱自己。
「谢谢啦,莉莉忒……啊。」
我带着兴奋的心情转头看向莉莉忒雅,却发现她眼眶中竟然含着泪光!
「呜……这下……莉莉忒雅也加入杀人犯的行列了……背负侦探杀手的污名……」
「讲、讲得太夸张了啦。这是一种救命治疗喔?是在同意之下的医疗行为喔?」
「砍断朔也脖子时的触感……还留在手上……呜呜……这种事情……莉莉忒雅绝对不想做的说……好过分的人……人家讨厌你!」
她最后双手遮脸,真的哭出来了。
「啊哇啊啊啊!对不起!对不起啦莉莉忒雅!我并没有想要害你背负那种重担的意思!对不起对不起!」
搞砸啦!
我慌慌张张地跑过去,把莉莉忒雅抱得双脚悬空,对她道歉了二十次以上。
莉莉忒雅是个坚强的女孩。
确实她在各种意义上都很强。个性冷静、脑袋机灵又精明能干。
然而正因为如此,我偶尔会忘记她同时是个楚楚可怜的女孩子,而不小心让她承受各种负担。
「你瞧,我现在什么事都没有了!脖子的伤口也治好啦!」
我竭尽所能地表现出俏皮的态度,完全变得像个在哄自己小孩的父亲了。
「这都要归功于莉莉忒雅精湛的刀工,像你切鱼的技术就很棒啊!」
为什么我越是努力把话讲得幽默一点,听起来就越显得轻浮了?
莉莉忒雅擦掉眼泪后,把表情冷淡的脸别开。
啊啊,这状况很不好。
通常她如果原谅我的时候,都会在最后听到她那句招牌台词「好笨的人」才对,可是这次她却没说。
这下看来我必须事后找个时间,拿出诚意好好道歉才行了。
不过在那之前……
我「啪!」一声用力拍打自己的脸颊。
「莉莉忒雅,很抱歉又要继续拜托你另一件事。可以去请赵先生到我房间来吗?毕竟我现在就像这样,全身破破烂烂的,所以要先回房间去换个衣服才行。」
「……我明白了。但是请问要用什么理由请他过来呢?」
「就告诉他侦探复活了吧。」
□
回到房间后,我脱下烧焦的衣服,打开莉莉忒雅带来的行李箱。
「换穿衣物、换穿衣物……」
用遥控器打开房间的电视后,我翻找着行李。
「这是……牙刷啊。红蓝两支……这是……莉莉忒雅换穿用的裤袜。嗯?这盒子是什么……?人生转世游戏?莉莉忒雅原来自己也有带这东西过来想玩啊。算了,这不是重点。现在要找的是换穿衣物、换穿衣物……嗯?这是……书?」
不对,这是莉莉忒雅的日记。啊,我好想看看里面写什么。
「不行!唯有这种事绝对不可以!啊。」
我为了驱赶邪念而用力甩头,结果不小心让日记本从手中滑下去。多亏如此,它掉到地板上摊开了。
○月╳日
今天要跟朔也两个人去外面住宿。
必须精心挑选行李才行。要带什么呢?
朔也的衣物、朔也喜欢的点心──
然后既然机会难得,要带桌上游戏过去吗……?
他会愿意一起玩吗?只要很自然地约他玩应该就没问题吧。
话说回来,必须在这里告解一件事──
事务所会漏水,其实是莉莉忒雅抓老鼠抓得太热衷,不小心让天花板开了一个洞的。
莉莉忒雅没有恶意。没想到丢出去的刀子竟然会刺破水管呀。
对不起喔,朔也。
「……」
我什么话也讲不出来,只能默默把日记本阖上。
你不需要道歉的,莉莉忒雅。我刚才也害你哭啦,所以就算扯平了吧。
「……好像一点也不算扯平啊。」
我接着总算找到衣服并穿起来,把扣子一颗一颗扣上。
电视上正要开始播报早晨新闻。
已经到这个时间啦?
首先是大雨特报。关东地区的雨势终于要逐渐减弱的样子,太好啦。
接着是演艺明星吸毒的报导。最近真多啊。
然后──是世界上相继传出囚犯越狱的新闻。
报导表示世界各国戒备森严的监狱,陆续发生了涉及重大犯罪的囚犯们越狱的事件。据说是相关人士在社群网站上发表的文章使得这件事实曝光的。新闻内容听起来简直就像骗人的一样。
「据调查,最初的越狱事件发生在去年。以这起事件为开端,研判至今日为止有多名囚犯已经逃亡。」
美女主播念着这样令人感到不祥的新闻稿。
「目前各国警方都在持续搜查,但依然没有掌握到任何线索。」
房门忽然用力打开,让我的注意力从电视被拉回现实中。
是百合羽站在门口。
「师……师父……?」
站在她后面的莉莉忒雅接着开口:
「我去请赵大人过来的途中经过百合羽大人的房间,想说顺便也告知她一声比较好。」
请问是不是太鸡婆了──莉莉忒雅说着,有点冷淡地把脸别开。
「没关系,莉莉忒雅。谢谢你。」
我在内心深深感受着莉莉忒雅善良的心地。
百合羽则是愣着表情直盯着我瞧,接着就像从伤口稍迟一些才渗出血来一样,她的眼眶逐渐涌出泪水。
「你真的……还活着……呜……师父~!」
感情终于撑不住而溃堤的她,冲过来扑到我的胸膛上。
「人家以为你死掉了呀──!呜哇哇哇~!因为都断掉了……师父的头、都断掉了!人家想说肯定没救了……!嗯?应该有断掉吧?」
「没有啦,就差一层皮没断掉。真的是超惊险的。」
我为了想办法缓和气氛而开了个玩笑,结果百合羽一瞬间露出思考的表情后,又再度嚎啕大哭起来。
「这个爱闲扯淡的态度……真的是师父呀!」
「……很抱歉害你操心了。」
「就是说呀……名签先生遇上那种事情……然后连师父都死翘翘了。所以我……眼前都变得一片黑暗……!呜呜……混帐东西!给老娘道歉呀!呜哇哇哇~!」
当一个人脑袋陷入混乱的时候,似乎连平常不可能讲的话都会破口而出的样子。
但这也不能怪她。百合羽的经纪人被杀害了。虽然我不清楚他们做为演员和经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关系,不过至少可以确定跟一个陌生人被杀害是完全无法相提并论的事情。老实说我个人对于名签并没有什么太好的印象,但也不表示他被杀掉无所谓。
我体会着百合羽捶打我胸口的痛楚并望向打开的房门,看到了稍迟而来的赵老翁以及雨泷。
「吓死老夫了……你居然真的活着。」
想当然,那两人都露出彷佛撞见幽灵的表情。
我让总算平静下来的百合羽坐到床上,并走向雨泷。
「雨泷,你也跟过来啦?」
「因为雨泷小姐刚好也在赵大人的房间。我向他们解释完状况后,她表示无论如何都要跟来……」
「这样啊。总之,雨泷,如你所见,或许难以置信,但我就像这样还好端端地活着。我猜大概是莉莉忒雅发现我的时候情绪错乱,所以向大家描述得太过夸张了而已。」
「阿朔,真的是你?」
「真的是我啦。你要不要摸摸看,确认一下?」
雨泷的个性比起一般中学生来得早熟很多,总是喜欢调侃年纪比她大的我。所以我想这次她应该也会啰啰嗦嗦问一堆,然后笑我是什么丧尸或活死人之类的。可是──
「太好了……你没事。真的、太好了……」
她竟然出乎预料地做出很普通的反应,甚至眼眶含泪,对我露出慈爱的微笑。
「我还以为……你死掉了……」
不只如此,她竟然还把手绕到我腰上紧抱住我。
「原、原来你在为我担心啊?」
实在太意外了。那个老爱斗嘴的小恶魔竟然会这样。
然而她本人好像完全不懂我为什么会如此惊讶,轻轻吸了一下鼻水。
「呃……我当然会担心呀。为什么这样问?」
愣着一张脸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小孩子一样,很可爱。
不对,她本来就还是个小孩子啊。
「没事,说得也对。听说自己认识的人死掉了,正常来讲都会担心嘛。」
「才不是认识的人,是朋友好吗?」
「……说得对。抱歉。」
在雨泷这样单纯的疑问下,我这才注意到自己在认知上的差异。看来我在毫无自觉之中,已经对死亡开始感到习惯了。
虽然很可怕,虽然很痛,但死亡也不是什么需要那样大惊小怪的事情──我似乎在脑袋的某个角落逐渐有了这样的念头。
可是仔细想想就知道,对于一个不知情而被遗留在人世的人来说,人的死亡是很重大的一件事。搞不好还会成为一辈子的伤痛。只要面临到预期之外的死亡,不论是谁都会情绪紊乱,难以保持平常心。我以前也是这样。
「雨泷,谢谢你。可以让我抱抱你吗?」
「既然是阿朔,可以呀。一次一千块,用行动支付也行喔。」
「至少让我用累积点数……」
「不行。」
如此破涕为笑的她真的惹人怜爱。
「你究竟为什么可以安然无事地站在那里,老夫难以想像。但既然你还活着,那就是如此了。老夫接受现实。」
赵老翁望着我们这段重逢仪式,并坐到房间里的椅子上。
「从前在这条街上的混混之中,也有几个明明人家都说已经死了,后来却忽然跑回来的家伙。」
真是了不起的度量。老江湖万岁。
「然后呢?才刚复活的侦探找这老头子有何贵干?」
「我有事情想要请教您。」
「哦?老夫还以为你劈头就要说『你就是凶手』什么的。」
「不敢不敢。我只是想要向您询问一下,关于这间饭店在二十年前发生那桩家族残杀事件的内容。」
一听到我口中冒出这样恐怖的发言,百合羽和雨泷都顿时变得表情困惑。赵老翁原本锐利的眼神则是变得更加锋利,朝我瞪来。
「……你听谁说的?」
「我只是偶然听到一点风声。据说有一家人遭到残杀的样子,而当时赵先生应该也在这里吧?就像今晚这样。」
「……没错。」
老翁彷佛在回忆昔日的景象般,抬头望向虚空。
「但是你难道要主张那个跟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当时的凶手……该不会就是这么被人称呼的吧?──『狗头门僮』……」
他抬头仰望的视线摇荡了一下。
「为何你会这么认为?」
「因为昨天您在大厅的反应看起来似乎知道这个名字,所以我猜想了一下。」
「……哼。在这种状况下要是跟你含糊其辞结果被你无端猜疑,老夫也会受不了。要告诉你也行,但这可不是什么听起来舒服的故事喔。」
「感激不尽。」
「那事件发生在跟这次一样的大雨之夜。大家都无法去外面,只能被关在这里。然后当时在这里长期住宿的一家四口接连遭到杀害了。」
「四个人……」
百合羽忍不住如此呢喃。
「请问那家人是什么样的人物?虽然这样讲很失礼,不过一家人会在这间饭店长期住宿,感觉有点奇怪。」
「确实,那并不是普通的一家人。他们当时正遭人追捕──被一群称不上是正道的组织分子们。」
「也就是据传当时在这一代势力庞大的帮派吗?」
「应该吧。似乎是那家人的爹闯了什么祸还是搞什么背叛的样子。」
「……请问他们是怎么被杀的?」
赵老翁顿时露出一副「你连这都要问?」的表情。
「老夫看雨泷跟你很亲才信任你,但你这人心肠也是够狠。哼,当时可凄惨了。丈夫、妻子、长男长女,每个人都被砍得全身是一条条的伤痕……那模样简直就像……」
「就像被牙齿锐利的野兽咬死的一样──对吗?」
「……对,没错。正是如此。像最初受害的长男遗体被发现时,当时还年幼的老么次男就大声嚷嚷着『哥哥被一只恐怖的狗咬死了』这种话。老夫一开始也怀疑自己听错……但那孩子似乎有一瞬间目击到凶手的样子。」
「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家伙……有着一张狗脸。」
赵老翁就像讲出了什么令人忌讳的东西般,把头别开。
「那种人……简直是妖怪嘛。」
雨泷这个感想我非常可以理解。
「不,那并不是他真正的脸。实际上是戴着一顶不知从哪儿找来的野狼面具,遮住自己真正的容貌。虽然说,这是当他被警察带走的时候才知道的事情。」
「啊,原来有把凶手抓到了呀。」
明明在讲的是已经二十年前的事件,百合羽却还是露出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是啊,当时有个侦探冒出来插手调查,最后痛快地解决了事件。」
有个侦探……?不,应该没这么巧吧。
「到头来整起事件牺牲了四个人,只有老么奇迹生还了。」
「原来如此。话说那位凶手,果然就是来自帮派的追兵吗?」
「错了,不是。那是跟帮派毫无关系,很普通的……一名男子。但他似乎每杀一个人就被什么东西附身,不知不觉间变得一点也不正常了。根本没有什么动机,就是个单纯的杀人魔。」
为什么那家人要被杀掉才行──这并不是现在要思考的问题。总之就是曾经有过这段事实。
「那凶手后来如何了,老夫也不晓得。可能被判死刑了,也可能现在还关在牢中。因为老夫不愿再想起,所以也没去注意后续的新闻报导。不过即便事件结束后过了好一段期间,这街上的人们还是会谈论那凶手的事情。然后不知从何时开始,小九龙的人们变得会在私底下称呼他为──狗头门僮。」
一口气讲到这边后,赵老翁深深叹气。有如放下了什么重担一样。
「从那之后过了二十年……老夫本来以为不会再听到那名字了。」
「所以在进行拍片准备的时候您不经意听到那名字,肯定感到非常惊讶吧。」
鸟保收到的那封来自狗头门僮的恐吓信。
「是啊,对于街上知道当年状况的人们来说,狗头门僮是个连讲出口都很忌讳的名字,更不会随随便便对外人透露。可是……」
本来只会在这个地区的居民之间秘密流传『狗头门僮』这个俗称──却有人利用这个名义向鸟保导演寄了一封恐吓信。换言之,过去曾经住在这座城镇的什么人是凶手的可能性很高。
「师父,那也就是说这次的凶手……在模仿二十年前那个凶手吗?」
「百合羽说得没错,这是模仿犯。」
望向窗外,东方的天空逐渐开始变得明亮。
相对地在西侧的稍远处,可以看到一座摩天轮的影子。那是一处名叫水岛园的古老游乐园里的游乐设施。那个游乐园我只有小时候去过一次,也有搭乘过那座摩天轮的记忆。它被人们称为日轮摩天轮,长年来是附近街景的一部分。
然而水岛园在去年已经结束营业,包含摩天轮在内的园内设施也听说会在今年内拆除。
时光无情而着实地流逝,对任何人都是平等的。
即便是狗头门僮,也逃不过时间的流动。
大雨已停。
不久后警方就会抵达。
那家伙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这时,从走廊传来有点骚动的声音。
我们相觑一眼后走出房间,见到摄影团队的几名工作人员正带着伤脑筋的表情在走廊交谈。
「请问怎么了吗?」
我上前询问,结果一名女性工作人员回应「我们找不到人呀」这样一句话。
「半夜的时候名签经纪人不是遭逢不幸吗?所以我们到导演的房间想确认剩下预定的拍摄进度要怎么办,可是……」
「他不在?出去外面了吗?」
「不只是这样。刚才我们看了一下,隔壁房间的丸越先生也不在。因此现在正一间一间叫醒其他工作人员,准备去找人……」
「丸越先生也不在?两个人跑去哪里了……?」
就在我陷入思考时,百合羽「呃……」地微微举手。
「搞不好……那两人是去预先查看拍摄预定地。因为那个……我听到了。昨晚发生杀人事件引起大骚动的时候……导演有小声呢喃。」
「呢喃什么?」
「『怎么可以屈服于这种妨碍行为,我绝对不会停下胶卷』……这样。」
「那个人……果然打算把电影拍到最后啊。就算正在发生杀人事件。」
「导演似乎真的把一切都赌在这次的作品上……变得有点意气用事了。毕竟在饭店的预定拍摄场景只剩下一幕,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把它拍完吧?」
「在这种状况下还想拍片……简直是电影疯子了。」
雨泷在后面发出傻眼的声音。
虽然我不晓得那样做究竟正确与否,但可以确定鸟保导演的执着真的很强烈。
「剩下那一幕的拍摄地点在哪里?」
「呃……我记得是饭店的最顶层。导演或许是跟丸越先生直接去现场进行讨论了吧?你想,毕竟到早上忽然放晴了,所以他们可能觉得如果要拍就要趁警察还没来之间赶快拍完……之类的。」
百合羽这项推测搞不好很正确。
「顺便问一下,最后要拍的是什么样的场景?」
「就是丸越先生饰演的角色要从最上层的窗户跳出去的动作场景。像这样,为了保护我破窗而出,和凶手一起『磅──!』地跳出去。」
她描述着,把双手伸向眼前。
「然后就是他掉落到正下方的一座池塘中,惊险获救的剧情……啊,当然动作场景本身是替身演员先生会上场,而且也不是真的掉下去,而是钢索特技。」
「……池塘?有那样的东西?」
我忍不住看了百合羽一眼后,想一想又把视线转向赵老翁。
「有,后院有一座老夫的爹挖的古池子。」
「而且还有领主栖息喔。一只乌龟。」雨泷补充说明。
「这么说来,他们有拜托过老夫让他们在那池子拍片啊。」
池子──水……
「那座池塘该不会……在饭店北侧?」
「阿朔猜得真准,好有侦探的样子呢。」
「不妙!」
譬喻的条件凑齐了。
我立刻拔腿冲向楼梯。
「啊!师父你要去哪里?我、我也一起去……!」
「百合羽待在这里!莉莉忒雅!我们快走!」
我对准备跟过来的鲁莽徒弟警告一声后,奔上楼梯。
啊啊,果然还是自己的身体最灵活。
第四章 是crank up的时候了
当我赶到最上层时,现场已经准备好了。
不是拍片现场──是杀人现场。
我站在饭店北侧长长的走廊入口。
熊、驼鹿、狐狸、水牛──
走廊两侧的墙壁上挂有各式各样的动物头部。
而鸟保导演和丸越就在走廊的最深处。两个人站在窗边,望着外面似乎在讨论什么事情。
窗户敞开,潮湿的风吹进屋内。
他们还没有注意到我这边。
「呼……呼……师、师父……你、你等我!人家好歹……也是徒弟……呼啊──!」
迟来的百合羽从楼梯探出头来。她虽然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头来还是跟过来了。我明明叫她别来的说。真的是个像狗……像小狗一样的女孩。
「既然来了也没办法。但是你待在这里别动。」
「可是……」
「这是师父的命令。」
「呜……汪!」
终于连狗叫声都冒出来了。
「不、不对!刚才那是『我知道了』的『我』和『人家不要这样!』的『样』混在一起了!」
「为什么可以把完全相反的两句话混在一起啦!」
「这就是复杂的少女情怀呀……呜呜……我乖乖待在这里就是了……」
沮丧的百合羽还没回应完,我已经迈步走向前方那些人。莉莉忒雅也紧随在我斜后方。
霎时,我看见他们其中一人准备做出行动,于是立刻大声说道:
「贪求之徒沉水底──是不是?」
我的声音响彻整条走廊。
站在窗边的导演与演员──以及若无其事地站在那两人背后的替身演员白鹭翔,三个人同时把头转过来。
他们一见到我活着走动的模样,异口同声地发出惊讶的声音,表情简直就像见鬼了一样。
「我在对你讲话啊。」
我说着,笔直地伸出手指。
「白鹭翔先生,不,狗头门僮。」
三人之中尤其是翔的脸上带着特别错愕的神色。
我能理解他的心情。他内心肯定想这么说吧──
──为什么你会活着?我明明确实把你杀掉了。
所以我要对他这么说:
「差不多该是crank up(注:杀青。和制英语。)的时候啦。」
「朔也大人,你这次的台词也是逊到家呢。」
莉莉忒雅果然还是不喜欢的样子。
要让她满意还真难啊──我一边如此想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阿翔,你刚刚在那里做什么?在我眼中看起来,你似乎打算把丸越先生从窗户推下去喔?」
对于如此追究的我,导演和丸越纷纷说道:
「朔、朔也同学……?你、真的是朔也同学吗!这究竟是……」
「我听说……你应该被杀掉了才对啊……咦……?」
「导演,还有丸越先生,不好意思害你们操心了。不过如你们所见,我现在活得好好的。虽然有到地狱稍微逛了一下,不过也因此看到了事件的真相。」
「呃……?你在讲什──」
「因此现在还请你们在旁边稍待片刻,我跟那位替身演员有些话要说。」
我和翔之间的距离已经到三公尺以内,但我依然没有停下脚步。
「阿翔,那扇窗户下面有一座池塘对吧?要用来当成譬喻真是绝佳的地点呢。」
「哈哈哈。朔也,你在讲什么事情啊……?」
「就是门僮的工作啊。」
「话说你……不是死了吗?」
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了。
「应该说『不是被我杀了吗』才对吧?」
哎呀,要说死了也没错啦。
「什么被我杀了……朔也,你难道想要说我就是那个什么狗头门僮吗?」
「没错,寄恐吓信给鸟保导演,杀害名签先生,又攻击了我的人就是你。」
「不……不不不,你在胡说什么……」
「当名签先生的房间失火的时候,你人在哪里?」
「咦?那时候……因为大厅传来骚动声,所以我也跟大家一起到那里去了……」
「真的吗?由于发现尸体而陷入一片骚动的那时候,有人能够正确记得现场有谁在有谁不在吗?当你躲在浓烟中逃出六○六号房之后,应该是躲回了自己房间吧?然后再估算时机出来,跟在百合羽后面,若无其事地返回六○六号房。」
「这……全都只是你的想像而已吧。」
嗯,我本来就不奢望他会老实承认了。
「对我来说,光是刚才目击到你试图从背后把丸越先生推下去的瞬间,我就已经能确定凶手是你了。但既然你这么说,就姑且来确认一下吧。」
「确认什么……」
「阿翔,你可以把上衣脱掉,让我看看你的背部吗?」
「咦……?」
「先讲清楚,我并不是对你的上半身有什么特别的兴趣喔。」
「你叫我脱……到底要干什么?简直莫名其妙……但反过来讲,这样就能证明我是无辜的对吧?小事一桩!」
翔说着,豪迈地脱掉身上的T恤,把背部转向我。很有替身演员风格的结实背肌展现在我眼前。
「然后,这样又如何?」
不出我所料的东西就在那背上。
「朔也真是的……」
莉莉忒雅看到那东西,当场叹气。
「阿翔,果然你就是凶手没有错。」
「我就说你为什么可以那么笃定啦!难道我背上写说我就是凶手吗?」
「嗯,没错。」
「啥……?」
一直站在旁边观望的鸟保与丸越似乎也感到好奇地探头看向翔的背部。
「这、这是……?」
在他背上可以看到一片抓伤。伤痕明显,而且呈现某种图案。
「这是追月朔也的独创签名啊。」
乍看之下只是普通的红肿抓痕。有如蠕动的蚯蚓,看起来像奇妙的图纹。不过,那正是我亲手用指甲抓出来的东西。
「在我背上?怎么会!是什么时候……!」
「你忘了?就是昨晚阿翔对我施暴的时候。」
「是那时候……!啊!」
他这个反应本身就等于自己招供了。
当柳叶刀贯穿我的腹部,两个人身体紧贴的时候,我把手臂绕到他的背后挣扎抵抗。
「我当时可是挤出最后的力气拼命留下那个签名的。哎呀,幸好我有苦练过。」
这个独创签名,是我从小学的时候就一直在练习的东西,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毫不出错地签完。
那就是当我临死之际留下来给将来的我的死亡讯息。
是辨识凶手用的记号。
「我再说一次。阿翔,凶手就是你。」
在我如此宣告的同时,又从屋外吹进一阵风,让他手中的T恤掉在地上。
「雨停了,警察很快就会到来。或许你是想要赶在那之前把事情办完,但你办不到。我不会让你办到。」
鸟保导演退到走廊角落背靠着墙壁,尽可能与翔拉开距离。丸越更是把导演当成肉盾,躲在他的后面。
「白、白鹭……原来是你吗……?寄恐吓信的,杀人的,都是你?为什么?」
「唉~」
虚假的干燥叹气声──是从翔口中冒出来的声音。
「……这么说来,我才觉得背后怎么好像有点痒痒的……居然给我留下这种记号啊……难得我躲在幕后演得很精湛的说……朔也,拜托你不要随随便便把幕后人员拖到舞台上来啊。」
这下我构筑的推理内容彻底获得证实。但是还有一点我怎么也想不透,就是动机。
「你是为了什么目的干出这种事情?」
金钱问题吗?感情纠葛吗?对职场欺凌的报复吗──
但这些问题我认为都不足以构成让人想要接连杀害拍片关系人的理由。
「脏死了啊。」
「什么?」
「名签也好丸越也好导演也好……都脏得可以。都不是商品啦。都不是棋子啦。可是每个人都只会顾着自己、自己!我、我!脑袋里就只装着自我满足,只想着自己被称赞,而且又毫不掩饰内心的勃起,用那种都是口水臭味的下贱眼神一直看……怎么可以放心交给这种家伙?光是呼吸同样的空气都让人受不了。只有我。我……我、我!只有我能够映照出真正的美丽、尊贵、幽幻与真实灵魂的鲜艳啊!」
「…………阿翔?」
我完全听不懂他究竟在讲什么。对了,因为他的发言之中完全漏掉了受词。
「只有我啊啊啊啊!」
他放声大叫的同时,突然把挂在一旁墙上的狐狸头部标本扯下来,粗暴地戴到自己头上。
白鹭翔不再是个人类,而变成了欺骗人的狐狸。
变成了狗头门僮。
对,狐狸也是犬科动物。
「那个装扮就是你内心的开关吗?为了成为第二代狗头门僮的开关。」
听到我这句发言,狗头门僮顿时停下动作。假如那对耳朵不是标本,恐怕就会转朝我的方向吧。
「白鹭翔,你知道二十年前在这间饭店发生过的家族残杀事件对不对?不只如此,你还知道当时的凶手被人称为狗头门僮的事情,甚至连他是以什么恐怖样貌犯行的都知道。在知道之下,进行模仿。你该不会──」
在讲出接下来这句话之前,我深呼吸一口气。
「二十年前那个凄惨的夜晚,你也在这间饭店对不对?」
他的年纪大约二十五岁上下,事件当时是五、六岁左右。
「我记得当年那起事件中,只有一家之中最年幼的小孩一个人获救……」
锵──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
狗头门僮右手上装着一个原本不知预藏在什么地方的东西。
那是称为「钩爪」的一种暗器。有四根平行的锐利铁爪,绽放出黯淡的光芒。
这也是他在这间饭店找来的东西是吧。
虽然我不晓得他把杀死我的凶器──柳叶刀藏到哪里去了,不过这次换成用钩爪啊。这男人真的会巧妙使用各种道具,感觉很有野外求生的才能。
「原来如此。不轨之徒落虎爪──虽然有点草率,但那就是第四句──用来譬喻最后一句训示的杀人道具是吧。」
也就是说,他原本计画在这里把剩下两桩杀人行动同时完成的意思。
「但如今真相已经曝光,你就算诉诸武力也没有意义了。乖乖放弃……呜哇!」
我话还没讲完,他的爪子就冷不防地砍过来。我赶紧把身体往后一仰躲开,真是千钧一发。
「好、好险……呜咕!」
狗头门僮紧接着使出一记回旋踢,正中我的侧腹部。
我当场听见粗壮的骨头被折断的声响。身体随之飞向旁边,撞到墙壁后摔落到地板上。
浑蛋!痛死了痛死了!开什么玩笑。要是没其他人在看,我早就发出惨叫嚎啕大哭起来啦。
虽然我早有一丝预感,但他果然完全没有要被我说服的意思。
他如今已没有退路。只能背水一战把眼前的侦探再次杀掉,然后强行杀死丸越和鸟保。那是一种自暴自弃的行动吗?抑或是基于信念的行为──
从那张兽脸上,我已经看不出翔的真意。
「师父!」
「百合羽……别过来!快离远一点……」
我伸手制止面色发青的百合羽。就在下一秒,从我口中吐出大量鲜血。大概是折断的肋骨刺伤了肺吧。
现在想想,狗头门僮既然是个替身演员,那样惊人的体能与战斗能力也就可以理解了。
他为了进一步追击倒在地上的我,用侧翻的动作高高跳起,从正上方朝我的喉头刺出钩爪。
「呜……!」
在这种状况下,什么推理、洞察、诡计或不在场证明都没有意义。
我只能努力让自己不要被杀掉。
虽然只有这样──但是面对再过零点几秒就袭来的凶器尖端,如今再怎么努力也没用了。
「既然如此!」
所以我放弃努力,决定像昨晚一样把自己的身体当成陷阱,故意让爪子深深刺进身体中,阻止对方的行动。只能这么做了。
「休想得逞。」
然而有个人物从旁介入战局,使我的命运在零点几秒之中翻盘了。
是早已跳跃起来的莉莉忒雅,到达与狗头门僮同样的高度,有如把对方刚才做过的事情以牙还牙似地朝他侧腹部踢出犀利的一脚。
充分将自身体重化为力道的足技,让狗头门僮的身体朝侧面飞去,撞破了九二三号房的房门。
在一片尘埃飞扬中,莉莉忒雅双脚着地。裙摆也稍迟一些飘飘落下。朝阳映照出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你太大意了,朔也大人。」
「武打动作不是我的拿手领域啊。总之……谢谢你啦,莉莉忒雅。」
我虽然故作逞强,但还是忍不住咳嗽。
「不,要道谢还太早了。没有管教的狗子,必须好好教训才行。」
莉莉忒雅站在好不容易起身的我前方,发出比平时低沉的声音。
「莉、莉莉忒雅……你在生气?」
「我并没有生气。我只是对于那只狗不但杀害朔也大人,把遗体当成譬喻杀人的道具加以利用,甚至又想当着我的面再度杀害你的事情,感到有点不爽而已。」
那不就是所谓的生气吗?
而且那个生气的矛头是不是对着我啊?──我本想接着这么问,但是作罢了。
狗头门僮应该很强。不,他确实很强。我亲身体认过,他恐怕很擅长于某种格斗术。
然而就这点来说,莉莉忒雅也不会输。如果在这个领域上,她肯定不会输。
我这时眨了一眼。结果就在那瞬间,钩爪划破尘埃袭向莉莉忒雅。
残酷的锐利尖爪,却只是划了个空。
莉莉忒雅已经不在那里了。
狗头门僮的身体一晃,发出呻吟。
莉莉忒雅早就压低重心,让身体旋转半圈的同时顺势踢出右脚。而那一脚不偏不倚地踹在对手的侧头部。
真是漂亮到令人叹为观止的回旋踢。
「这叫Meia lua de compasso。」
「梅阿……这样啊!太帅气啦,莉莉忒雅!」
虽然她似乎很亲切地告诉了我招式名称,但恐怕我一辈子都记不起来。
本来以为胜负已分,但狗头门僮竟像怪物一样耐打。他即使多少有些摇晃,依然左右挥甩着钩爪攻击莉莉忒雅。
莉莉忒雅则是用轻盈的脚步接连闪避。
行如蝶,飘如蜂。这是老爸讲过的话──而莉莉忒雅正符合这样的形容,难以轻易捕捉。
然而就在这时,狗头门僮的目标已经转移到其他地方了。他不理会拉开距离的莉莉忒雅,猛然朝楼梯的方向冲去。
「想逃吗……!不行,那方向不妙!」
这条走廊是一直线,而在前方──是百合羽。
被逼到走投无路而发飙的狗头门僮难以预料会干出什么事。果不其然,他一察觉百合羽的存在,就明显对百合羽做出了反应。
我赶紧拔腿冲去。
「啊……!」
百合羽吓得连叫声都发不出来似地往后退下,狗头门僮接着朝她出手。
来不及了!
「嗯?这不是阿朔吗?这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意思?」
就在逼近到百合羽剩下一公分的地方,狗头门僮的手停了下来。
是突然悠悠哉哉出现在百合羽背后的一名男人,伸手紧紧抓住了狗头门僮危险的手臂。
「你昨晚说在找的大野狼就是这个人吗?怎么看都应该是只狐狸啊。」
那男人──漫画家哀野泣还是老样子驼着背,若无其事地如此说道。
「哀、哀野先生!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嗯?因为我听到吵闹声,想说发生什么事了。我的房间就在那里嘛。」
这里是饭店最上层。这么说来他就是住在这一楼啊。
「哀野先生,那家伙很危险!快远离他!」
这次换成没有关系的哀野危险了。发飙的狗头门僮散发出谁敢碍事就可能无差别攻击的兽性。
漫画家细瘦的手臂,那家伙恐怕会一口咬断,试图逃亡。
「……呜!」
然而一反我的预想,狗头门僮不知为何明显地绷起身体,叫了一声后甩掉哀野的手,自己拉开距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看得一头雾水,但现在也没闲暇让我思考。
我趁着狗头门僮全身僵住的机会,冲过去擒抱他的身体。
抓住了。这下我绝不放手。就算他再怎么用爪子抓我,我也不会逃。
「莉莉!」
我拼了命大叫。
「莉莉忒雅在此。」
抬头一看,她已经骑在狗头门僮的肩膀上。
两脚夹住狗头门僮的兽脸。
「这就是、crank up的时候了。」
耀眼的大腿霎时跃动。
莉莉忒雅将全身用力扭转,把对手的头重重砸在地板上。
声响吓人,彷佛整栋饭店都被震荡了。
狗头门僮当场四肢一瘫,停下动作。
胜负已分。
「干得好,莉莉忒雅。话说,你不是觉得我那句台词很逊吗?」
「……我只是不小心说溜嘴了。」
「好啦好啦。」
我憋着笑转过头去,和百合羽对上视线。她看起来没有受伤。
「师父~!」
我抱住朝扑过来的百合羽并望向楼梯,看见漫吕木总算跟着摄影团队的人们一起赶来现场了。
「逮捕!逮捕凶手!」
□
第二代狗头门僮──白鹭翔被抵达现场的警察们逮捕,并带离饭店。
「为什么啊啊啊!是你!你只有把讯息送给了我不是吗!你就是我的天女啊!所以我才会为了你!拜托你注意到啊啊啊!拜托你过来拥抱我啊啊啊!」
他直到被带出饭店的那一刻,嘴上都不断如此大叫。至于他口中的「你」究竟是谁,在后来的调查中搞清楚了。
从白鹭翔的行李中找出了一台小型的掌上摄影机,里面存有许许多多的影片。
内容看起来类似在记录电影的拍片景象。
之所以讲「类似」,是因为镜头实际上捕捉的对象始终都是同一个人物。
灰峰百合羽。
她一直都在画面的中央,镜头永远只跟着她。彷佛在说──其他一切存在都没有价值,这个世界只有自己透过镜头的视线以及百合羽而已。
然后拍下这些影像的摄影机在名签的尸体被发现时,以及我的遗体在六○六号房被找到时都继续拍摄着。
见到名签的脑袋被咬在龙嘴中示众时露出恐惧神色的表情──
得知追月朔也遭人杀害而愣住,最后嚎啕大哭的一连串表情──
白鹭翔在不被任何人发现之下静静地、偷偷地、详细地持续拍摄着灰峰百合羽。
他将灰峰百合羽擅自选角为自己这部扭曲作品的主演女星。
将灰峰百合羽当成商品对待的败类经纪人。
接近灰峰百合羽的讨厌男演员。
完全不懂应该如何正确拍摄灰峰百合羽的无能电影导演。
白鹭翔化为狗头门僮,将周围碍眼的配角们一一啃食、排除。
恐吓信中写到那句『把胶卷转下去』,搞不好是他说给自己听的一句话。
「二十年前,他的家族陆续被狗头门僮杀害的那一晚,恐怕让他内心丧失了什么东西。虽然最后自己一个人获救,但是心中欠缺的空洞,想必在不知不觉间被野兽栖息其中了吧。」
在饭店总算从侦讯调查中被解放的我,现在回到房间收拾着行李。
早已为了退房收拾好行李的莉莉忒雅,则是用端正的姿势站在房门前等我。
「也就是说他试图成为自己过去的心灵创伤、恐惧的对象是吗?」
如果害怕黑暗,只要自己成为黑暗就行。如果害怕野兽,只要自己成为野兽就行。
「就这么长大成人的他变得单方面依存的对象,就是百合羽了。」
白鹭翔对于百合羽堪称异常的执着心──当然,警方也针对这点讯问过百合羽。
问她跟白鹭翔之间是否有个人上的联系,或者过去是否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件成为让他点燃心中欲火的契机。
然而被如此询问的百合羽,始终带着不安的表情这么回答:
「不,我出道后接到第一份工作时……以前在别的拍片现场或许有见过面,可是我和那个人……没有讲过任何一次话。」
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件。百合羽对于理由也没有头绪。
即便如此,白鹭翔还是让他理想的女性住进了自己的妄想之中,空虚的心灵之中,培育情感。
而那份执着最终过了头,不断胀大而破裂了。
「虽然说,这些全都只是我的想像,并不是听他本人说的就是了。」
「凶手已经落网。接下来的细节探求就不再是侦探的工作范围。」
「也对,这次的事情就到此落幕吧。」
「还没结束。」
「咦!」
出乎预料的反驳,让我忍不住停下正在收拾行李的手。
莉莉忒雅一脸不满地瞪着我。
「怎么啦……?」
「听好,从以前就有件事情很想跟你讲了。」
「什、什么事?总觉得你的语气好像有点凶啊。」
「朔也应该要更加珍惜自己的生命才行。」
这句出乎预料的发言,让我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生命……哦哦,那我当然是非常珍惜啦。我明白。」
「你一点都不明白。反正你肯定只是这样想的对吧?──啊啊,又被杀掉了。不过也罢,等一下就会复活了吧。」
「我没有那样想啦。被杀真的是很痛苦的一件事啊。」
「可是会复活。」
「是没错啦……呃,你不讲敬语没关系吗?」
「你闭嘴。」
我稍微耍了一点嘴皮子,结果却被莉莉忒雅巧妙地把脚一绊,往后推倒。
就这样很轻易地,我倒在床铺上。
她接着跨坐我身体上,低头俯视而来。
「呃、嘿……莉莉忒雅?你别气了嘛。」
「要是没有复活过来怎么办?搞不好根本没有下一次了呀。不,正常都是这样的。生命只有一次。本来应该是这样。所以不要轻易舍弃。不要拿来消费。不要随便浪费。」
「这……你说得是没错啦……」
「要不然,莉莉忒雅再怎么保护你都不够。总有一天会保护不了的。」
「莉莉忒雅……」
她俯视着我的表情根本一点也没在生气。只是很率直地为我担心,为我着想,然后稍微有一点在闹脾气而已。
「可是朔也却叫莉莉忒雅亲手砍断你的脖子……」
「对不起!关于那件事真的很对不起!」
果然,她还在为冷冻室的那件事情生气。
(插图021)
「我知道了。虽然干这行的没办法绝对给你保证,但我会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为了不要给莉莉忒雅添麻烦。」
毕竟我本来就对生命是很慎重的。不会硬闯灯号已经在闪烁的马路,也绝对会站在月台的安全线以内,也会注意不要枕北而睡。
「才不是……什么麻烦呢。」
莉莉忒雅把手撑在我头部旁边,从我正上方看下来。垂落的纤细秀发搔着我的脸颊。
「朔也,你明明……被杀了那么多次……受过那么多苦,为什么还是没有放弃当侦探?为什么还想要继续经营那个事务所?如果你不想死,大可以忘记一切,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呀。」
「因为那就是我们的家啊。」
我没有花上什么时间就如此回答。
「你想想,老妈跟老爸不晓得什么时候又会跑回来对吧?但假如我舍弃了那个地方,不就没有可以集合的场所了吗?所以我要守护下去。因为家族需要一个可归之处啊。」
莉莉忒雅彷佛在细思我这段话似地眯起眼睛。
「也就是My home吗……因为我没有那样的场所,总觉得有点羡慕呢。」
「啥?你在说什么话啦。」
感到傻眼的我从下面用双手夹住她脸颊,注视她的双眼。
然后理所当然地说道:
「那里已经是莉莉忒雅的家了吧?」
「呣唉……」
莉莉忒雅像只小动物般叫了一声。
「呃,那是什么反应?」
我本来以为可以听到什么感人的道谢之类地说。
「你这个人……每次都是这样,好狡猾。」
她接着又往我的胸口捶打了两三下。
「那个~……师父~」
就在这时,忽然传来百合羽的声音。于是我仰躺在床上,把脸转过去,看见她站在房间门口。脸上的表情好像很尴尬,或者说有点鼓着腮帮子。
莉莉忒雅瞬间施展出精湛的前空翻动作远离我,跪坐到床边角落。
哇~好厉害的特技。
「因为我也总算被警察们放出来了~所以想说要暂时先回家一趟~不好意思打扰啰~」
「是、是喔?那你回家路上小心……不过你是怎么啦?为什么态度感觉很冷淡……?一点也不像平常的百合羽啊。」
「哦~我一直都是大概这个样子呀~师父看起来好像忙着跟莉莉忒雅小姐亲热的样子~那我就先走啰~掰啦~」
「咦?咦?不,你等……」
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目击到的?虽然我很在意,但又害羞得不敢问。
正当我如此着急的时候,百合羽「噗!」地笑了一声,恢复平常的笑脸。
「啊嘻嘻!开玩笑的啦。开~玩~笑!那个,关于这次……不对,不只是这次呢,嘿嘿……我又被师父拯救了。师父果然很厉害。」
「我是觉得自己应该没怎么救到你啦。话说百合羽,那个『师父』的称呼方式……」
「不要。」
「呃。」
「我不要。虽然发生了很多事,但导演依然干劲十足地打算把电影拍到最后完成它喔。而且还有饭店以外的场景要拍摄呀。」
「鸟保先生也真是个执着的人……不过也为了百合羽,我祈祷电影可以顺利上映啊。」
「是!然后到时候就有继续拍摄续集的可能性了。也就是说,人家的侦探角色还要继续塑造下去。所以师父从今以后还是我的师父!今后也请多多关照弟子啰!汪汪!」
「为什么最后要学狗叫啦!」
「咦?因为我刚刚讲错话叫了一声汪的时候,师父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所以我想说你是不是喜欢这样呀?汪!」
「我才没有开心!我没有那种兴趣好吗!」
拜托不要擅自给人套上变态嗜好啊。
「是这样吗~?嘿嘿。」
「干什么傻笑啦?」
「我只是觉得跟师父在一起果然很愉快呢。」
百合羽就像是吃到酸酸甜甜的东西一样扭动嘴唇,还同时灵巧地露出微笑。
「那么我这次是真的要先告辞啰。啊,对了对了!等电影完成之后,我会寄邀请函给两位,请务必来参加试映会喔!」
自顾自地把话讲完后,百合羽便「那么拜拜啦!」地如一阵风般离去了。
「明明发生过那样的事件,百合羽还是很有精神呢……好啦──」
我左右转动上半身,确认一下自己身体的状况。很不错。恢复得这么快真是好事。
「莉莉忒雅,我们也回家去吧。」
「是,朔也大人。」
我们拎起行囊,走出房间。
「回到家首先要来整理一下被水泡湿的文件啊。毕竟整间事务所都淹过水了。」
「说得、也是……那个,朔也,关于那个漏水的事情……其实是莉莉忒雅……」
「对了,莉莉忒雅。等整理屋子告一段落之后,要不要来玩一下好久没玩的游戏?」
「……游戏?」
「毕竟昨天我到头来也没办法跟你们一起玩啊,人生转世游戏。」
「……咳。朔也大人简直像个小孩子呢。真是没办法,我就陪你玩吧。」
「我可不会输喔。」
「呵呵,好笨的人。」
我这位优秀的助手露出有点伤脑筋,但无比美丽的微笑。
「嗯,人笨是死了也治不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