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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洗去鲜血』(2 / 2)




摇来摇去,世界左摇右晃,站也站不稳。



──已经,无所谓了吧。



她觉得意识有过一瞬间的中断。就在这一瞬间,「圣壁(Protecion)」完全消失了。



在逐渐变得好暗好暗的视野中,她看见单膝落地的妖精弓手后头,有个背影。



待在法术范围外的一群哥布林一拥而上,试图拉倒他。



「啊……」



妖精弓手被拖倒在地。衣服被撕开。她昏昏沉沉,缓慢无力地挥手。



棍棒挥向矿人道士的肩膀。斧头从他松软的手中脱落,在地上弹开。



小鬼扑到蜥蜴僧侣脖子上,正以手上的短剑想从鳞片的缝隙间刺进去。



「……呜。」



哥布林杀手的肩膀上插著剑。



有血。



「哥布林杀手先生。」



这句低语细如蚊蚋。然而,这样就够了。



「……!呜!」



她吸气。总之就是吸气。小小的胸口吸足了气,再呼出来。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喉头迸出连自己都想不到的惊人音量。



「大家……!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人答话。



她举起锡杖。



「哥布林杀手先生!」



没有回答。



「……!」



女神官咬紧牙关,拚命维持意识,视野中看见了远方一只蠢蠢欲动的小鬼。



看见他举著杖,肩膀滴血,但仍一脸嘲弄的模样。



从箭伤沿著手臂滴落的血,啪一声混入哥布林萨满的脚步声中。



──污秽。



这只可能是直觉。



绝对不是来自地母神的天启。



是一名年仅十六岁的少女,和哥布林杀手这位冒险者一同走过的经验,所得出的答案。



自己能做什么?又该做什么才好?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啊,请以您的御手,洁净我等的污秽』!」



神迹果然发生了。



「GORB!?」



即使发现异状,也已经太迟。



因为这一瞬间,哥布林萨满的血液已经化为纯水。



「GOBOGGBOGOBOOGOGOBOGOOG!?!?!?」



内脏被人用力翻搅似的痛楚,让哥布林萨满发出惨叫。



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让女神官有种灵魂被撼动似的感觉,突然回过神来。



「咦、啊、啊……!?」



因为她听见噗一声线被切断似的声响,和天上的联系就此断绝。



紧接著,声音,以及整个世界,都回到了耳里。



──方才的「净化(Purify)」神迹,再也不准这样使用。



「啊、啊……!?」



灵魂被当头棒喝似的冲击,从根基动摇了她的精神。



她犯下了要不得的禁忌。



要知道是慈悲为怀的地母神、那位接受她灵魂相连的天神──



对她的行为,以严厉的声音发出了告诫。



「啊啊……!」



锡杖喀当一声,滚落到天台地面上。



就像被冲往深渊一般,当场血色尽失。



女神官茫然按住胸口,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热泪盈眶。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然而。



「干得好。」



像个孩子般号啕大哭的她,耳里听见了这句话。



就只是一句话。



「啊……」



就只是这样。



仅仅这么一句话,她那随时都会软倒的双腿就有了力量。



「……是、是……!」



「好。」



用一句话来形容哥布林杀手,就是遍体鳞伤。



试图从铠甲缝隙穿破炼甲刺入的短剑。殴打的痕迹。



他拔出肩上的短剑,看到上面涂著一层黏液,啐了一声。



接著从腰间的杂物袋里拔出绑了细绳的瓶子,一口气喝掉。他接连喝了两瓶。



是赋活剂(Elixir)和解毒剂(Antidote)。



接著将空瓶随手往附近一只小鬼头上用力砸去。



「GOOBOG!?」



回身一记左手盾,击杀了扑倒妖精弓手的小鬼。



「GROBO!?」



「二十一。站起来!」



「!啊……欧尔克博格……?」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模样十分凄惨。



身上染血、受伤,被小鬼的脑浆泼到,衣服也被撕开。



但还活著。



这就够了。



「喝掉──拿去用!」



哥布林杀手左手朝她扔出药水,右手将剑拋给矿人道士!



「喔、喔!」



矿人道士反手接剑,举起,劈下,一剑割开了小鬼的肚子。



「GOBOGOOBOG!?」



「这个好啊,啮切丸!」



矿人道士踢倒肚破肠流的小鬼,大声呼喊,朝下一只哥布林挥剑。



尽管右手瘫软地下垂,战意却很充足。左手剑又宰了一只小鬼。



「唔……!」



而一旦恢复神智,蜥蜴僧侣的膂力就是举世无双。



他抓住手持利刃想刺进他脖子的小鬼头部,强行往地上一砸。



「GOBORO!?」



哥布林的脖子歪往异样的方向,频频痉挛地断了气。



其间爪、爪、牙、尾继续呼啸生风,打得好几只小鬼离了地。



蜥蜴僧侣袖口在染上小鬼鲜血的下颚上用力一抹,咻一声吐气。



「小鬼杀手兄,我们要重整旗鼓!」



「拜托了。」



哥布林杀手抓住就要瘫软在地的女神官手臂。



「啊……哥布林、杀手……先生。」



女神官茫然看著他的身影。



铁盔破裂,皮甲损毁,血腥味也很重。



但他从头盔的缝隙间,以红色的眼睛直视著她。



「干得好。」



「……!是、是……!」



听他再度说出这句话,女神官用力擦掉眼角的泪水,捡起在乱战中掉落的帽子和锡杖。



还没结束。哥布林还很多。战斗离结束还远得很。



「『受伤反增美丽的蛇发女怪龙(Gorgos)呀,将你的治愈赋予我手』。」



蜥蜴僧侣的祈祷,在一团温暖的光芒中让整支团队恢复了活力。



是治疗(Refresh)的神迹。噢噢,多亏有可怕的龙所赐予的庇佑。



哥布林杀手随手朝一只小鬼的咽喉挥剑,也当作是检查伤势愈合的情形。



「GOROBORO!?」



「二十又二。我们得前进,跑起来……跑得动吗?」



「没事……倒是这玩意,好苦啊。」



哥布林杀手踹倒口喷血糊挣扎的小鬼,妖精弓手朝他发起牢骚。



她拉紧被撕开的胸口衣服,啐一声拋开空瓶,对女神官眯起一只眼睛。



「好了,我们上吧!」



「好的!我也……可以……我们走!」



女神官拚命扯起嗓子回话。对于从后方逼近的小鬼,她猛力挥动锡杖牵制。



「术师兄,准备好了吗?」



「当然好了。毕竟就是为了这个,我们才辛辛苦苦扣著法术不用!」



蜥蜴僧侣与矿人道士之间也有了对答,团队继续往前迈进──不。



「GOROB!」



「GRO!GRB!」



或许应该说,他们终于被逼退到高塔天台的边缘。



只要再退几步,就是一整片断崖峭壁般的空间,能从遥远的高处将树海尽收眼底。



这些从「净化(Purify)」造成的混乱中恢复过来的小鬼,露出满脸下流的笑容,步步进逼。



被那个森人跑了,就再把她扑倒强暴。把那个耍花样的小姑娘撕烂。



男人杀了,女人上过再杀。死掉的同胞都是些傻子,但还是要让他们受到该有的报应。



对这些小鬼而言,同胞的死也不过是用来肯定自身欲望的理由。



这些怪物各自拿起武器,下体鼓起,眼睛燃烧著欲望。



被这大群怪物包围,哥布林杀手淡然地开口:



「跳!」



冒险者们接连往虚空纵身一跃。



从下往上流动的空气吹走了湿气,冷却因战斗而发烫的身体。



黎明的光开始从地平线另一头升起,朝天空、朝树海,朝众人投射光线。



但再这样下去,众人显然迟早会被重力拖引重重摔向地面,成为一团惨不忍睹的肉泥。



「GBBRB!」



「GROGGB!GORRBGROB!」



就在这些低头俯瞰的哥布林高声嘲弄的情势下,矿人道士露出剽悍的笑容。



他粗短的手指在空中快如电闪地比划,结成复杂的法印,朗朗呼喊:



「『土精(Gnome)唷土精,甩桶成圈,一甩再甩,甩够放手』!」



紧接著,坠落的势头迅速衰减。



这是「下降(Falling Control)」的法术──不枉他们省下了法术。



团队就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掌托住,轻飘飘地从半空缓缓降落。



如此一来,即使落到地面上,相信也将毫发无伤。



「哇、哇、哇……!」



风轻柔地掀起衣服下襬,让女神官急忙伸手想按住。



妖精弓手看到她这样,也松了一口气。



刚才那种紧绷得像是随时都会断了线一般的表情,不适合她。不希望她这样。



──剿灭哥布林这种事果然很那个。



妖精弓手轻巧地伸出手,紧紧握住女神官的手。



「啊……」



「你还好吗?」



「对、对不起……!」



「没关系,真的。干得漂亮啊,矿人!」



「那还用说。」



矿人道士得意洋洋,眯起眼睛看著妖精弓手笑咪咪的表情,从腰间掏出酒瓶,喝了一口。



朝阳、朝霞、晨光、风、森林、世界。



哪里还会有让酒喝起来如此美味的景色呢?



「计画顺利成功了吶。」



蜥蜴僧侣历经千辛万苦似的让全身松弛,呈大字形飘在空中说著。



他的姿势看似松懈,只有一双眼睛始终盯著上方的小鬼。



可以清楚看见哥布林指著他们嚷嚷。



「虽然途中还以为大势已去了。」



「是啊。」



哥布林杀手往上看去,说道:



「要解决那些哥布林,还是这招最好。」



§



「G……B……」



哥布林萨满的意识,就是在这个时候清醒。



他觉得河水声格外地响,怀疑是自己耳鸣,摇了摇头。



他呼吸困难,视野昏暗,气喘吁吁,拄著杖才总算站起。



原因在于一部分血液变成水,让气无法在体内运行,但他不会懂。



定睛一看,同胞们正从天台边缘往下望,大声嚷嚷。



「GOBOOGB……!」



这些家伙太不像话了。难道就没有一点要来帮助领导者,尊敬领导者的心思吗?



哥布林萨满也不想想自己刚才才拿他们当挡箭牌,暗自咒骂。



而且看来还让那些冒险者给跑了。这些家伙真不中用。



「GORB!GROBOOGOBOGR!」



「GBBGROB!?」



哥布林萨满胡乱挥舞杖大吼,就有几只回过头来。



他想到的不是因为有人回应而欣喜,而是为了有人不理他而气愤。



这些家伙果然不行。



等捉到那个森人或凡人女子,又或者是在森人之村捉到他们的公主,就要把群体都换成自己的孩子。



地位最高的是他,所以他理所当然可以随意挑选喜欢的女人来当孕母。



这点权利他有。



「GROROB……?」



只是话说回来……这水声,是怎么回事?



「GROROBOROGBORO!?!?!?」



下个瞬间,哥布林萨满的身体被从升降梯口喷出的洪流给冲上了天。



他被急流拋向空中,生命最后的几秒钟,想必是在一头雾水中度过。



他终究无法理解,这座堤防要塞是被「隧道(Tunnel)」穿了个洞。



更不会想到水会因为水压,从最下层冲到最上层来。



这些哥布林肯定无从想像,水竟然可以从低处往高处流。



要是建造这座遗迹的人,知道事情如此落幕,必然会为这些不祈祷者的末路而欣喜。



正因为施工滴水不漏,在水积得足够而喷出来前,都没有任何人发现。



而哥布林萨满挣扎著下坠,撞得脑浆溅满地面而死。



他曾存在于此地的痕迹,也立刻被水流洗刷得无影无踪。



这样的下场正适合他。



§



雨水般的水花洒下,被阳光照得闪闪发光。



不时可以看见有被冲出来的哥布林摔落,从这高度看来,势必无法活命。



「这、这不要紧吗……?」



妖精弓手摇头甩去溅湿的头发上沾到的水,有点不解地问。



哥布林杀手重重呼出一口气说道:



「『隧道』很快就会缩小、填平。建筑物不会毁坏。」



「我不是说这个。」长耳朵不耐烦地摆动。「是说里面积的水。」



「这就没办法了。」



哥布林杀手答得十分淡然。



「除了晚点再回报森人之村、请他们处理外,别无他法。」



妖精弓手「哼」了一声不再说话,矿人道士见状呵呵大笑。



「那么,回去就是婚礼啰?」



他轻飘飘地身处半空,欣赏朝霞,品味酒精。



维持这个状况的是矿人道士。要是一有松懈,所有人不免当场摔死。



妖精弓手看著他的目光,像是在看著令她难以置信的事物,但矿人道士丝毫不放在心上。



「你都不打算结婚吗?」



「一千年内不打算。」



「小心太晚嫁喔。」



「要你管!」这句话让妖精弓手吼了回去。



一如往常的吵吵闹闹,回荡在满天朝霞之下,让蜥蜴僧侣愉悦地眼珠子一转。



「待贫僧变成龙,可否来迎娶你做龙的新娘?」



「你在说什么呀。」



妖精弓手的长耳朵,不会漏听这样的玩笑话。



她就像找到了新玩具似的,笑吟吟地眯起了猫一般的眼睛。



「告白?认真的?」



「谁晓得呢。不等到千年后,实在颇难断言吶。」



而女神官茫然看著三名同伴的这些互动。



妖精弓手和她交握的手已经分开,没有人牵她。



只能在半空中按住帽子与衣服下襬,慢慢往下飘去。



听到她不经意的吐气声,哥布林杀手的铁盔动了。



「累了吗?」



「啊,不会!怎么会……」



女神官赶紧连连摇手否认。



然而──然而。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就只是小小吐露了心声。



「……但还是,有一点。」



「是吗。」



那样,真的好吗?那样使用「净化(Purify)」的神迹。



──不,绝对,不好……



虽说是对哥布林用,但把用来洁净水的神迹,用来夺走他人的生命。



地母神之所以回应她的祈祷,乃是因为她的祈祷是为拯救他人的性命而发。



所以慈悲为怀的地母神,指责了她的行为。



告诉她,下不为例。



她就是犯下了这么大的禁忌。



可是……



──地母神回应祈祷,为我们引发了神迹。



这该如何解释,如何理解才好呢?



一年前,第一次展开冒险的她,什么都不懂。



到头来,她懂的只有两件事。



一是自己还在继续当冒险者。



二是哥布林杀手,无疑杀光了哥布林。



──我……有资格继续信仰地母神吗?



我值得地母神为我引发神迹吗?



她不懂。无从懂起。



比起一年前,自己可有任何一点长进……?



「你看。」



「咦……?」



忽然间听到这句轻声细语,女神官赶紧猛力抬头。



朝阳太刺眼,让她不由得眨了眨透出泪水的眼睛。



泛白的天空。一望无尽的绿色。以及──……



「是彩虹。」